御书房。
之前皇帝还会留着一些重要的奏折自己处理,自从苏恋景杀了白霜和花婉之后,皇帝就命赵公公把每日大臣们呈上来的奏折全部送到东宫。
他自己当个甩手掌柜,落得个清闲。
每日来这御书房,也不过就是写字喝茶、以及看着姚贵妃的画像出神。
赵公公站在一旁磨墨。
忽地听皇帝呢喃了句:“赵公公,朕做错了吗?”
赵公公正在磨墨的手一愣,他尴尬一笑:“皇上,您怎么可能会错呢?奴才虽不知您指的是什么,但奴才知道,皇上这么做,一定有您的用意。”
皇帝听完赵公公的话,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倒怒意渐显。
他放下手中毛笔,扭头道:“赵公公,连你在朕面前……都不肯讲实话了吗?”
赵公公立即放下墨块,跪在地上:“皇上,奴才该死。”
他根本不知道皇帝口中的“做错”一词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皇帝为何会有此感慨。
此刻,人都已经在地上跪着了,他还处在一脸懵的状态。
良久,皇帝再次出声:“罢了,你不理解朕也在情理之中,身居高位,不得不为以后考虑。”
“只有白霜死了,墨儿才能接受朕送给他的皇位和势力去对付太子,只有花婉死了,梁轩这个丞相才可会尽心辅佐墨儿,把江山交给他二人朕才放心呐。”
“朕已经把路都铺好了,只待墨儿坐上龙椅,唉,希望他不要辜负朕的良苦用心。”
“现在,就等他主动来找朕了,想对付太子,单靠仇恨是没有用的,还得有势力!汴阳朝……绝不能交到太子这样的人手中。”
几句话传到赵公公耳朵里,他已是心惊胆颤、汗流浃背,脑袋都快贴着地面了。
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一个不小心,可是要被灭口的。
此时,还是尽量降低存在感吧。
几日过去,白霜和花婉的棺椁已下葬。
两人的死亡原因,已经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讨论点。
有人说两人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被秘密处死了,不然哪里会有这么巧?
还有人说两人是感染了风寒,一时没挺过去,病死了。
不过,不管坊间如何猜测,也只有苏恋景知道两人的真正死因。
昭华殿。
清晨,小荷伺候宁淑更衣后,又去御膳房让人准备饭菜。
饭菜摆上桌,宁淑也不扭捏,直接拿起筷子开吃。
入宫已有几日,她每日除了吃、就是睡,看着圆鼓鼓的腰身,好像又长胖了些。
苏墨自那次接她入宫后,一连几日都不曾来过昭华殿,她知道苏墨正为白霜的死伤心,非常自觉地没有去打扰。
吃饭什么的,也不用等着苏墨一起。
看着桌上诱人的饭菜,她心一横,还是吃完这顿再减肥吧。
正吃着饭,殿外走进来一人。
“宁姑娘。”
殷贵妃踏入昭华殿,看宁淑还在吃饭,轻声喊了句。
站在宁淑身后的小荷,对着殷贵妃行了一礼:“见过贵妃娘娘。”
宁淑此前并没有见过殷贵妃,小荷这句话来得正好,她立马站起身行礼:“臣女,见过贵妃娘娘。”
殷贵妃视线落在小荷身上:“小荷,你先下去吧,本宫与宁姑娘有话要说。”
待小荷离开,殷贵妃就这么站着,由上而下打量着宁淑。
宁淑身子一僵,她知道自己有些胖,但也不用这么盯着她看吧?
瞥了眼碗里还没吃完的饭菜,当下也不好意思再动筷:“贵妃娘娘来此,可是有话要说?”
殷贵妃笑道:“宁姑娘看着,倒像个识大体的女子,咱们即将是一家人,我也就不跟你客套了。”
话锋一转,言语间皆是对儿子的担忧:“墨儿他自从霜儿走了后滴水未进,现在还一个人待在墨雨殿不肯吃饭,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就垮了,要不……你去劝劝他?”
“我想着你刚入宫,墨儿就算生气也不会责怪你的。”
宁淑一愣,心中只迟疑了片刻,便自嘲出声:“贵妃娘娘,臣女哪里有资格去劝二殿下呢?”
“皇上赐婚本就来的突然,又恰逢二皇子妃去世,二殿下忍住心中悲痛这才将臣女接进了宫。”
“他没有将臣女落在宫外让别人看了笑话,臣女已是万分感激。”
“又岂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况且,臣女自知长相丑陋、身材肥胖,去了也只会碍眼,惹得二殿下不快吧?”
殷贵妃被宁淑直接拒绝,神情明显带着失落。
深吸一口气,开口求道:“可墨儿再这样下去命都没了,当娘的怎会眼睁睁看着他这样呢?我能用的办法都已经用了、也劝了,墨儿还是不肯吃饭。”
“宁姑娘,就当我求你了,去劝劝墨儿吧。”
“你们两个小时候就曾见过,那时候你还给墨儿一块糖果吃,墨儿曾跟我说过,那块儿糖果是大理寺卿之女宁淑给他的,是他吃到过所有糖果中,最难忘的一块儿。”
“宁姑娘,你们多年未见,墨儿念在你俩小时候认识的份上,他是不会出言责怪你的。”
宁淑想了想,小时候苏墨说她丑,就是因为这块儿糖果。
彼时,两人的身高相当。
她拿来一块糖果递给正在宁府院中踢石子的小苏墨,小苏墨的目光被这块儿糖果吸引,想也不想地就伸手接了过来,压根没看清对面的小女孩长什么样。
把糖果塞到嘴里,一抬头看清了小女孩的长相。
一句又胖又丑,像烙印一样印在宁淑的心里,她哭着跑开去向爹爹告状,爹爹却说那人是当朝二皇子苏墨,身份尊贵,不是她能惹的。
思及此,她对殷贵妃说道:“贵妃娘娘,您先回去吧,臣女这就去找二殿下。”
话落,让小荷把屋里的饭菜都撤出去。
她只负责去劝,结果如何就跟她没关系了。
殷贵妃抬手拦住她的去路:“宁姑娘,你刚入宫还不知道墨雨殿在哪儿,我送你过去。”
墨雨殿。
殷贵妃把宁淑送至殿外,便压低声音说道:“宁姑娘,我先回寝殿等你的好消息。”
“贵妃娘娘,臣女尽力。”
宁淑心里也没把握能不能让苏墨吃饭,眼下只能硬着头皮去劝了。
她能理解殷贵妃因担心儿子病急乱投医,反正自己去劝了,至于能不能说动苏墨吃饭,还得看苏墨自己。
来到殿内,她小心翼翼寻着苏墨的身影。
床上没有,在地上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宁淑不禁怀疑,苏墨是不是根本就没在墨雨殿?
又找了一小会儿,才在桌子底下发现苏墨。
因为整个房间,只有桌子底下没找过,宁淑本想着就瞅一眼,有就有、没有就算了,看看又不会少块儿肉。
谁知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就被她误打误撞给找到了。
她掀开桌布出声询问:“二殿下,你躲在这干嘛?”
躲哪儿不好,偏要躲桌子底下?自己这一身的肥肉,找人太费劲儿了。
苏墨只是扭头瞥了宁淑一眼,又继续把脑袋埋在腿上,一副实在不想说话的表情。
宁淑猛地站起身,气喘吁吁道:“二殿下,臣女有事问你。”
一身的肥肉,腰才弯下去这么会儿,就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看苏墨暂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她干脆直起腰,就这么跟苏墨讲话。
桌子底下的人还是没说话,宁淑才不管他想不想说话。
当下自顾自地说道:“臣女听贵妃娘娘说,你已经连续几日没吃饭,贵妃娘娘担心你的身体,便差臣女过来看看。”
“二殿下,你没必要去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从那日的谈话中,臣女也猜出二皇子的妃的死……不是意外,既然不是意外,二殿下为何不能吃饱饭,养足了力气找出杀害她的凶手呢?”
“或许二殿下是觉得吃饱喝足,有些对不住死去的二皇子妃。”
“但是,想为二皇子妃报仇,还是得先吃饱了饭啊,你一连几日不吃饭,不仅贵妃娘娘担心,你自己的身体也会垮,如果身体垮了,又当如何去找凶手,为二皇子妃报仇呢?”
“难道……你根本就没打算为她报仇?只是想先饿死,然后去地府找她?”
宁淑略带惋惜地叹了口气:“要真是如此,你死了,岂不是没人帮她报仇了?”
桌子底下的苏墨听着宁淑的话有些气恼,他什么时候说过不想给霜儿报仇了?当下带着怒气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因为在桌子底下待的太久,他双腿已经麻了。
只能先爬出来,再让双腿慢慢恢复知觉。
刚爬出来便坐在了地上,他抬头看着宁淑:“你来这里做什么?叽叽喳喳的吵死了,还不回你的昭华殿去!”
宁淑用她那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向下瞥了眼苏墨:“二殿下,臣女刚才说了那么多,您是一个字都没听到啊?”
“要不是贵妃娘娘来求臣女,臣女才懒得过来惹你心烦。”
苏墨不说话了,他伸手揉着小腿肚,宁淑也不再出声打扰。
她转身来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看了看,里边的茶水早就见底了,上面还布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一刻钟过去,苏墨扶着椅子才勉强站起身。
他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扭头问:“宁淑,谁告诉你本殿下不想为霜儿报仇了?”
宁淑解释道:“二殿下,臣女要不这么说,你会从桌子底下起来吗?”
“你既想为二皇子妃报仇,还请先吃饱饭,别让贵妃娘娘担心。”
苏墨脸上的怒气消失,他面无表情开口:“不过有一点你说中了,本殿下的确想去地府找她,可正如你所说,本殿下若死了,就没人为霜儿报仇了。”
宁淑听苏墨这话中的意思,是已经想开了。
她低头看了眼苏墨的腿,问了句:“殿下的腿,可还麻着?”
“不麻了。”
听完苏墨的话,宁淑开玩笑说道:“藏在桌子底下,殿下真是找了个好位置。”
“臣女这一身的肥肉,在这殿内找了你那么久,也不见你出来,所幸最后找到了,要不然臣女估计会先你一步死在这儿,原因是找人累死的,想想都憋屈。”
苏墨知她是在开玩笑,便回了句:“那还真是对不住。”
“你要是死在本殿下这儿,这么胖的身子本殿下可搬不动,还得找四个人抬你,说不定还抬不起来。”
宁淑看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想来是好一些了。
当下继续找话题聊:“二殿下,听贵妃娘娘说,你曾跟她讲过,臣女给你的那块儿糖果,是你吃过所有糖果中最难忘的一块儿,不知这句话,是不是从二殿下口中说出来的?”
苏墨脑子已连续几日处于死机状态,这会儿在脑海里想了又想,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有说过这句话。
“是,本殿下说过这句话,宁淑,你可别误会什么,本殿下对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之所以这么跟母妃说,是因为你给的那块儿糖果,的确是本殿下吃过所有糖果中最难忘的……因为这块儿糖果是苦的。”
“本殿下从未吃过苦的糖果,宁淑,糖果不都是甜的吗?你当时给本殿下的,究竟是不是糖果?”
面对苏墨的询问,宁淑有些慌了。
苦的?怎么可能是苦的呢?
难道是?
她因为紧张、再加上肥胖出了些汗,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解释道:“那时候爹爹说,小孩子吃糖果吃多了会长蛀牙,于是就把臣女的糖果都收走了。”
“过了一些时日之后,臣女才在床上的角落里找到一颗,臣女不舍得吃,就把这颗糖果藏起来了。”
“之后,殿下跟着皇上来到宁府,臣女便把那颗藏了很久都不舍得吃的糖果,拿给了殿下,可能是放时间太久……坏了,对不住哦。”
苏墨看着一脸紧张的宁淑,冷声道:“宁淑,你可知本殿下回宫后连着发了三天的高烧,差点命都没了,就是因为你这颗坏了的糖果。”
宁淑一听,心脏仿佛漏了一拍,额头上刚擦过的汗又出来了。
她只好再次抬起袖子,将额头的汗、和手心里的汗一起擦掉。
谁能想到,一颗糖果,差点害死了当朝二皇子,这件事还是她多年以后才知道的。
等等,苏墨不会想杀了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