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高粲和涂山之间也就是淡淡之交,能不能说服他投降把握并不大。
但涂山很想有所表现,至少你初来乍到该有点拿得出手的投名状吧?
方才赵敬子的话是鼓励,也是告诉他这个意思。可当真见面,涂山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瞄了眼身后那俩“亲兵”,见他们很自觉地站在了十几步外,只好自己滚鞍落马。
他自那日吐得一塌糊涂后发誓学骑马,只是日头尚短,动作颇显生疏。
他咽口吐沫,堆起笑容来拱手还礼:“高兄弟,在大都督,不,蓼花子手下时,涂某承你的情多有相助,今日重见先在这里谢过了!”
说完规规矩矩站好,认真地唱个肥喏。
“呵呵,怎的?涂兄这是要先礼后兵?”高粲朝他身后努努嘴。
“呃,哪里、哪里。”涂山连忙摆手。
“哦,那就是他们派你来,想要招安了?”
高粲说完,将铁矛往泥土里用力一插,然后从马鞍桥上一跃而下,上前几步点点头:“如此,请讲。我矛在一边,兄可不必担心。”
“高兄弟为人磊落怎会做那等事,说笑了。”涂山说完扫了眼高粲身后那些兵,发现他们中有些熟面孔,便笑着用马鞭点着大声说:
“咦,米老表、风兄弟,你们怎么也在?陆大郎,你不是陶校尉的人么?哦,懂了。这是把各队的人都划拉过来交给你了?”
“嗯。”高粲点头:“蓼都督信任,小弟本部只有六百余,所以将他们都补到我旗下来听用。”
“屁个信任!”涂山摇摇马鞭,压低声音:“不过是多给你些肉盾罢了。我们在城上看得很清楚,人家早跑了,留下你是要断后的,兵力少了当然不行。”
高粲听了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想起刚才发火,那口气在胸口还没发散出去呢。“那你说能如何?总得有人断后嘛。”他撇撇嘴。
“所以你的人活该受死?”
“涂兄,你要招安就摆明条件说话,别在这里阴阳怪气乱我军心!再说你也不擅长这个。”
高粲话音刚落,听见后面叫嚷起来,回头看时,见北墙边拐过来支人马,人数约有五、六百,为首青花马上那人身着百户服色和一身青光铁甲,身后大旗上是个“杨”字。
这股人转过来后开始结阵,然后来到距离高粲队伍也有百步之地停下。
高粲脸色大变,绰铁矛在手厉声道:“原来兄竟不是来招安,乃是吸引我注意,却实际两面合围欲吃掉我的!”
说完重新跳上马大声喝令雷吉生,让他立即指挥部下结圆阵自保。那些兵正慌得不行,见有人指挥马上动起来,很快布出个圆阵。
杨乙见他上马还抄起了武器,大急,伸手就要拔刀,被赵敬子连忙按住。
“哎呀,听方才涂山话里意思,这里面还有别部拨过来的人对吧?这个高粲居然能用这样支混合的队伍结阵,也算是有两下子了!”赵敬子眼里满是惊奇和兴奋。
“我说赵皇叔,这模样马上就要开打了,你还能乐成这样子?”杨乙嗔怪道。
“不忙、不忙。”赵敬子摇着手告诉他:“我看这高粲未必是真想打。”
“为何这么说?”
“真要是动手,他这主将怎能继续留在外面?该入阵中去主持大局才是。”赵敬子哼了声撇嘴道:
“你放心,只要涂山稳住,打不起来,对方不过是色厉内荏,摆样子吓唬人而已!他是要告诉我们自己也不好惹,若条件谈不拢就打一场也无妨。”
说完冷笑着摇头:“我不信他乌合之众匆匆练了两天就能搞出多强的队伍,有点小智,可比起咱们都巡检来他还差得远!”
果然他猜中了高粲的想法,见过阵仗更多的涂山也猜到了。他苦笑声,说:“贤弟何必摆出这副样子?既然东门能够出兵,北门自然也可以。
两路夹击你这支断后的孤军,岂不是应有之意?你看那位,便是官军的杨百户,我那日便是被他飞马所擒。
若不是想拉你好好说话,两边早冲过来将队伍打散了,哪里还给你从容布阵的机会?”
高粲两边看看,鼻子里哼了一声。涂山朝他招手,让他下马,高粲停了停摆足架势,这才重新跳下来,将铁矛抱在怀里矜持地说:
“非是小弟不信你,两军交战,你我却在这里磨牙,这样子看上去实在有些诡异。若不是看着兄长你面上,我才不信他们要招安哩。”
“招安?哪个要招安?”
“嗯?”高粲立时竖起眉毛来:“难道兄长来两军阵前做说客,不是为的招安?”
“招安是官府才做的事情,为兄降的是青衫队,与官府无干!”
高粲不解:“这里头可有什么区别么?”
“你若被官府招安,大概是给你个官儿做,然后弟兄们打乱了编入官军;或者不打乱仍由你带着,为官府出生入死。
人家叫你去剿那个你就去,给你多少粮饷你就拿着,如那宋江一般。将来兴许混个一官半职,活下来回到老家守着几亩田地度日。
至于弟兄们,那就生死有命啦。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差不多,招安么,不都是这样?”高粲点头。
“李三郎不想这样,他希望不仅仅是首领,而且所有的弟兄都可以得到妥善安排。当然,有命案、曾经残虐百姓的除外,会有镇抚将他们甄别出去。
其余的弟兄愿意务农的分给田地屯垦,愿意务工的可以到工厂、矿山,愿意学着做买卖的可以分配去各地商铺,实在没有技能的还可以走运输车队、船队押标。
青衫队的规矩是出任务时集中,平时为民。若伤亡有抚恤,若生病有区队长派大夫看病,打了胜仗参战的都有分红、按功劳和阶级发奖金……。”
他把自己所知青衫队的规则大致做了介绍。
高粲摸着短胡茬的下巴静静地听着,后来插进来问:“那带队官呢,对我们这些人会如何处置?”
“不会给你们封官,但是按评定的阶级每月有薪饷,如果分配了实际职务另外加补贴。至于分红、奖励也都是按规矩走,阶级越高拿得越多!”
涂山说:“和弟兄们一样,你愿意带兵还是务工,或者经商都遂你,按长处分配。比如他们这里现在就有养马的、酿酒的、采买运输的、专一记账的还有开饭庄的。”
“我若是想开个铁器坊专一打造兵器呢?”
涂山笑了:“我看行。你知道吗?李三郎要开冶铁场,正在找地方。你想,他开这场总不能只打铁锹吧?”
忽然有人叫喊起来,众人随着看去,见北边旗幡招展,车马嶙嶙。
接着两边的青衫队员欢呼起来,一小队骑手很快离开队列向这边奔驰,为首的枣红马背后一面青旗,上面白月光里绣着黑色的“李”字。
“是都巡检大人到了。”涂山轻声告诉他。
李丹精神很好,虽然只睡了一刻钟(半小时)但他并不觉困倦,反而处于很兴奋的状态,喜悦和自信让他整个人看去神采飞扬。
要知道这可不同于前世自己的团在演习场上获胜,这是实打实在自家门口的胜利,是歼敌两千四百余,俘虏一千六百的大胜仗!
昨晚他带着宋小牛朝西追下去,陆续在卧牛山、龙家洲、程家洲三战三捷,退逃的酒槽子只好丢下后面的队伍狼狈不堪。
原来曹满氿(酒槽子)曾让陶绶在清溪渡附近湾汊里留下了十来条小船,名义上是以备不时之需,其实他是做逃跑的准备。
南线作战深入余干后方,那里缺乏情报,曹满氿也不知道凶吉如何,所以放十几条船是个出于本能的动作。
谁知道果然这里有圈套!曹满氿是老手,他见蓼花子的模样就担心余干攻略可能是场空,所以他做好了逃往湖西的准备。
为什么是湖西呢?一个他不想再回去面对蓼花子,另一个他当时仍没有怀疑湖西各部的忠诚。
谁知道他好不容易在大片的湾汊里找到这些船,带着百来个心腹拼命向对岸划去的时候,一声呼哨伏兵又至。
震惊中他看到那是宋家的旗号,连忙叫人打招呼说是自己人。不料对方箭如雨下,曹满氿破口大骂,才开始怀疑湖西这帮人实际已经投靠官军了。
十几条船很难和对方抗衡,再加上看到火箭赶来的小白鳝部,酒槽子在水上又是一场大败。好容易有两、三条船靠岸,大家跌跌撞撞逃走。
魏小河判断他们逃走的方向,立即派人给游弋在三塘河上的船队发烟火信号,船队就让三家巷张贵生的乡勇在双塘登陆,张开网向东搜捕过来。
另一边,有船靠过来接了追到清溪渡的李丹。听说有二、三十个敌人逃到对岸,且其中很可能有敌将酒槽子,李丹马上带了三个什渡河。
宋小樵将船队交给任二掌管,自己带了百来兄弟也登陆,跟在李丹身边一路向西追下来。
中间陆陆续续擒杀了部分掉队匪徒,听俘虏所指,李丹认为那厮是奔着龙津村去的。
“他要去找船,还抱着混迹江湖的主意哩。”李丹对宋小樵说。
这是他第一次和一位少当家并肩作战,两人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这会儿已经可以称兄道弟了。
“宋兄你人手多就去村子前后搜寻,我带弟兄们往官洲渡方向,何如?”李丹问。
“好啊,若有发现,咱们还是放烟火为号!”
两人说定,李丹便带了自己的三个什往北边渡口去。才走到一半,忽然“吱”地声一发烟花从村子那边升起。
有个什长笑道:“这么快就有发现?看来他们运气不错!”话音未落又是一枚火箭飞起。
李丹就知道不对,赶紧命两个什继续搜索渡口,自己拨转马头,后面紧跟着毛仔弟和那一个什的人往龙津村跑。他俩马快,和那什迅速拉开了距离。
到了村口这里已经战成一团。原来这伙漏网的果真是来找船,他们拷问之后发现两条船,正要把它们从芦苇中抬出来,宋小樵的人到了。
曹满氿一看恨得咬牙,大骂宋小樵吃里扒外,两边就动起手来。
曹满氿因欺他们不是官军和青衫队,觉得好对付。他的人都是死党和老匪,虽然人数在劣势,却能抵住对手不落下风。
但是曹满氿也明白自己不能拖延太久,看着烟火飞起他心中恐慌,想着擒贼擒王的念头直奔宋小樵,砍伤两名侍从后将宋小樵压在身下,便要将短刀插下去。
宋小樵拼命想推开他的手,无奈年纪小力气单薄,眼看不支时,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曹满氿一扭头见李丹的枣骝马已经径直冲来,宋小樵趁机推开他翻身打两个滚躲开,正要起身的曹满氿被枣骝马撞飞。
还好是在河滩地面都是泥沙,没对他造成太大的损伤。曹满氿爬起身跌跌撞撞爬进小船,正要回头去寻桨,宋小樵飞身而至将他扑到河中。
落水之后情况可就不一样了。曹满氿身上穿着布面甲和半身铁扎甲,落水后怎么也不如宋小樵更灵活,很快就被灌了个水饱。
等宋小樵拽着死猪般的曹满氿上岸,抵抗的湖匪在赶到的那个什协助下已经被肃清了。
毛仔弟翻身下马,过去帮他一起拖拽,开玩笑说:“这下子酒槽子改成水坛子了!”
上来几个弟兄七手八脚将这匪首剥去衣甲捆得如粽子般,李丹笑着竖起拇指,道:“兄这份投名状可是没说的,连愚弟也佩服得紧!”
宋小樵摆手,又抱拳道:“适才差点为敌所乘,多谢都巡检救命之恩!”
至此,龙津追击完满结束,李丹回到城南吃点东西歇息马力,小睡了片刻。
然后他命宋小牛率部回归白马休整,点起顾大、刘宏升并刘恩带来的两百乡勇,乘了城里调出来的马车开始追击蓼花子。
路过东北墙外看到这里还在对峙,所以上来询问。
“呃,属下嘴拙,大约还有些没说清楚的地方。”涂山难为情地抓抓头皮。
“此事易耳,没那么复杂。”李丹说完转向高粲:
“受朝廷招安,给君官职俸禄,士卒听从调遣。
降我,虽无高官厚禄,君与士卒皆可安居乐业,我当尽力因才使用,与诸君同富贵,互助互利。何去何从,君可自择,绝无勉强。
若君不降,请走半日我再追击。反正两天内咱们还会再见,无非就是贵部士卒多些伤亡而已。”
高粲听了看涂山一眼,将铁矛插在地上,叉手道:“方才涂兄已经说得很详细,其实高某已经心动。只是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可答应?”
“说来听听。”
“高某自幼喜爱兵器,欲做这方面的买卖。在家里也颇存积蓄可为资本,不过因为身世缘故,一直难以如愿。大人能助我否?”
李丹听了哈哈大笑,说:“这有何难?我不但助你,并且以后青衫队的兵器司就是你来负责。不过你这员战将不打仗有点可惜,偶尔我还要请你出山领兵的,何如?”
高粲咧嘴说:“就依大人所言!”见不打了,高部士卒立时都欢呼起来。
李丹便请杨大意和杨乙、赵敬子来与高粲相见了,因南门外原来的营地正改成俘虏营,所以嘱咐在排岗子下面为高部另建个小寨,并由钟四奇带镇抚们入驻开始教育和甄别。
嘱咐杨大意仔细守护城池。这时潭中绡带着大队骡马车出城来,他将马车交给杨乙部使用,自己带着部下开始在城周搜索残敌。
李丹见他因连着几日熬夜守城眼睛里都是血丝,嘱咐他回去找些豆腐来切片贴在眼皮外。
“我们走!”李丹上马,杨乙部也上了马车:“庆功宴明晚进行,估计我们那时该回来了。告诉刘二,把剩下的凤乳都取出来,别忘了给小牛哥送些过去!”
说完李丹轻轻一夹马腹,和杨乙等人往玉堂镇去。两什持长枪的骑兵在后面跟从,枪头的红缨被风拉成直线,指向追击大队队尾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