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的眼睛,此刻在若离的面前眨眼。
容小龙想起来方卿和说过的,佛果告诉过方卿和。如今的天下,已经没有容氏的魂魄在世上了。
容小龙想到这里。告诉若离:“你知道不知道......佛果在白塔寺和鸡鸣寺的灵塔上,写过一句话?”
若离自然不知道。
容小龙说:“生不入黄泉,死不回人间。两句,前半句在鸡鸣寺的灵塔上刻着。后一半,在白塔寺。”
若离听着莫名:“高僧的说词,总是莫名其妙的......他这种禅机,你和我如何参透?”
可不么。
他和若离的年纪加起来,连朱成良都超不过,别提佛果。
容小龙又在心中重复了一遍。
生不入黄泉。死不回人间。
这一句,不就是常理吗?
若离也嘀咕一遍。
若离说:“人本来,生的时候就入不了黄泉。死了,也回不去人间啊......这算什么禅机?”
容小龙要头疼。
“我怎么知道?我还没出家过。”
出家这个词点醒了若离。
若离说:“你身边不就是有个大师吗?虽然是鬼,可是既然是大师,比如领悟力在你和我之上。你问问他呗。”
被点名的朱成良开始思考。
朱成良的思考也经历了一个心路历程。
他本来想要推拒,都做了鬼了,就不要操心人间事了吧。于是本想来一句‘关我啥事’的拒绝。可是转念一想。人不可如此势力。人家容小龙可是人,却在操心他的鬼事。那他是鬼,要不要结草衔环投桃报李什么的.....跟着操心一下人事?
于是开始思考。
朱成良嘀咕。在秋风瑟瑟中,做沉思状。
他不冷不热的,又不用吃不用喝。自然可以在这种寒风中做诗人风姿。
可是若离和容小龙不行。
若离打了个哆嗦:“怎么好像起风了?”
感觉一下子身上就凉了。
确实是起风了。风还不小。一阵风过,吹得若离本来排得整整齐齐的花生壳咕噜噜滚了满桌的乱。
也不知若离用了法子,都滚成了那样。花生壳一个散架的都没有。
朱成良说:“会不会是个愿景?”
容小龙重复:“愿景?”
他其实并不真的指望朱成良能给他解答。朱成良虽然是凉安。可是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只怕连佛经都记不全了。平日行为举止也没有出家人的样子。
那个画卷上所绘画的凉安也和眼前锦衣的朱成良对不上来。
这样一个俗世的朱成良,如何能够参透终生都在佛门的佛果的禅机呢?
可是......若是不是禅机呢?
朱成良说:“倘若......这其实根本不是禅机呢?”
容小龙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朱成良原来还在纠结那一句话。
“不是禅机?那为什么偏是愿景呢?”
容小龙横竖也没想明白的:“这种事情......容家的人活着,也是在人间的。死了也要去黄泉。算的什么愿景?”
朱成良解释不来。
“我不是容家的人,对容家了解也不多......我就是这个直觉。到底直觉如何来的,我自己也是蒙的。”
朱成良索性含糊过去:“就当我灵光一现。”
他给自己开脱:“如果我能解释,我就成佛了。还在这里游荡?”
朱成良叹息:“我也想不回人间啊......可是这黄泉人间的事情,能由得着我吗?”
朱成良讲着讲着就把话题彻到容小龙身上去,他朝着若离努努嘴,又看容小龙,说道:“你看你,在人间,可是这丫头非要跟着你,你也莫可奈何。”
朱成良说:“倘若都认得鬼还好。有方便之门。可是她没有。不过普通凡人。一未曾接触过容氏,不像徐长生;二呢,不是灵鬼,如月小鱼月姑娘。而她若是真出个三长两短,你还没法子向那位方大人交代。”
容小龙沉默。
落在若离的眼中的容小龙,似乎就在发呆。
其是容小龙一个字不错地,有把朱成良的话听到耳朵里去。
“别看你和若离这小姑娘都是容氏的。可是到底人家是从小养大,有几年的情分。他如今要借助你,定然不会说什么。可是如果你真的害到了他的孩子......只怕也没什么好果子能轮到。”
朱成良真是越说越忧心。
“原本你和月小鱼姑娘,还不打眼。江湖嘛,什么人没有呢。那徐长生,长得就天生低调。可是这姑娘,金尊玉贵的,看着就是个娇娇小姐。美貌虽然是天生的稀有,可是也是江湖的罕见。多了许多麻烦。”
“不会的。”
容小龙讲。
惹得若离抬眼去瞄看他。
若离问:“什么不会?”
容小龙含糊:“大师说,许是愿景。我寻思,什么愿景能这样?大概不会的。”
这个说法看起来并没有能够把若离糊弄过去。
若离挑字:“你刚刚说的是‘不会的’,并不是‘大概不会的’......”
若离说:“这两者区别大着呢。”
大概是真的有点冷。若离坐着那椅子坐的不舒服,不自觉就在椅子上抱膝,圈成了球。大概能暖和些。
若离很是警惕:“你在糊弄我吗?”
若离有点生气:“你欺负我听不到鬼话是不是?所以对着我讲一半留一半的......”
“我若是真的这样,讲一半留一半,”容小龙忽然说,他甚至打断了若离的话,很突兀,很不礼貌,还让若离楞了一下,“我如果真这样.....你还要继续准备和我去江湖吗?”
“为什么不?”若离此刻又生气又倔强。
若离说:“我决定的事情,谁都改不了。”
若离说:“方大人也不行。”
她咬唇,一脸倔强地和容小龙对视。
容小龙和若离目光交汇,首先败下阵来。
容小龙垂下眼帘,露出一个挫败的神情,说:“随便你。”
看来是妥协了。
若离目的达成,交易也达成。天长地久的,走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别的事情,可以慢慢地讲。不着急。
凉的很,她要回去加一件衣服。
若离起身顺势拍拍裙子:“风大了,别在这吹风了。我可盼望着你赶紧痊愈呢。”
......
院中留下朱成良一脸不可思议,盯着若离轻巧离开。
他一直跟到院外,见若离消失在那葡萄架后才回来,回来后恨不得狂摇容小龙,奈何人鬼殊途,他碰不得:“你!快把我做成灵鬼!”
容小龙头也不抬,蔫蔫的回他:“干嘛忽然提这个无理要求?”
朱成良气急败坏到要结巴:“我要摇醒你!我刚刚讲......你听不出话外音?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欢迎那个丫头同路吧?”
容小龙装傻:“难道不是?你只是抱怨前路艰难,可是艰难险阻,不是江湖常态?”
朱成良幸亏做鬼,若是还是人间凡人血肉身躯,只怕现在要被当场气死。
“你到如今,都不曾对这个姑娘据实已告,也没有产生什么惺惺相惜的态度,这种局面下同路,可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过程。”
容小龙劝服自己:“感情可以培养。日久都能生情。何况我和若离还是同宗,血浓于水,天生就比别人要亲近。应该不难。”
朱成良看他:“这话你自己听一遍,劝服地了自己吗?你和若离这个姑娘,何时有过血浓于水的亲近了?”
容小龙说:“我不讨厌她呀。不讨厌就是关键了。而且她还生的那么漂亮。”
朱成良不在回答。而是叉腰,静静地看着他。
朱成良生的斯文,斯文中还带着一丝的英俊。英俊中还夹着贵气。
这样的斯文英俊的贵公子,双手叉腰一脸怒意。真的是......一点唬人的样子都没有哦。
容小龙看着只想笑,还差点笑出声来。
幸亏徐长生的到来,打断了容小龙差点出口的笑意,也打断了朱成良逐渐起势的怒火。
徐长生探头探脑:“走啦?”
容小龙说:“走了。”
徐长生手里拎着扫帚和簸箕进来:“我寻思着赶紧扫干净......这赵家庄,不知道把扫帚藏哪里去。我只要找下人要,结果那下人听到我要亲自扫地,唬地跟什么一样,一直告罪,说是不是自己打扫不好碍了眼什么的......又听说是你的院子,更慌了。——我只好实话实说,讲是我自己偷吃花生来着的。这才要到了扫帚和簸箕。”
“想想啊,那赵家的老爷少爷们,估计根本不会扫地。啧啧,原来有钱人是这样的。见识了。”
徐长生一见若离走了,就松快下来,扫地的想法也不再那么迫切。徐长生见桌上还有饱满漂亮的花生,想也不想就丢了一颗进嘴里。速度快到容小龙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徐长生反应也快,其实刚刚上手就觉得重量不对,可是嘴却比大脑反应快,已经张嘴了。只能让容小龙眼睁睁看着那个空壳的花生飞到徐长生嘴里。
徐长生立刻吐了出来。
“谁干的!”
徐长生捏了一圈,都是空壳。
容小龙赶紧声明:“不是我。”
那就是若离。
那就没办法了。
徐长生认命叹气。
他问:“所以......若离姑娘来寻你。做什么?”
容小龙回答:“还能做什么?聊天呗。”
徐长生真的不太信:“聊天?就真的聊天?”
容小龙点头:“她是我本家,本家和本家重逢,戏文里说的多么感天动地的,我怎么经历一场,这么尴尬呢.......”
这真是和戏文中不同。
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因为家族落难而从小天各一方。结果十五年后意外重逢,居然没有什么心潮澎湃,涕泪满巾的事情发生。
两个孩子时隔好久,才有了第一次的正式交谈。
交谈之后,该互说的也互说了,该如何的,也如何了。可是还是尴尬的很。依然是一副陌生的态度。
徐长生讲:“你们年龄相仿,会是什么亲戚关系?难道就没有可能是表哥表妹,亦或者是亲生?”
容小龙说:“若是亲生,以同龄来算,只能是龙凤胎了...”
“不可能吗?”
“若是龙凤胎,那么血缘该更近些。可是我还是宁愿是远亲吧。否则怎么解释这种事疏离和敌意。”
“敌意?”徐长生莫名其妙的。“谁对谁有敌意?”
总不能是容小龙,那便是若离。
徐长生还是不懂:“这姑娘为何会对你有敌意?你脾气这么好......”
以一个长辈的观点来看,容小龙是个脾气很好,且很的人眼缘的小孩。且他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那个看着不着调的师父教的很好,容小龙不卑不亢,该发脾气发脾气,该怼人怼人。别人喜欢他,他也不惊喜,别人讨厌他,他也不会刻意去讨好想要改变印象。
所以他和赵帛关系好,还会怼若离,也会安慰容小龙,和徐长生很客气。
按理来说,若离发现自己的亲戚小孩是容小龙,应该欣慰才对。至少没有被教成个恶霸或者野小子。
结果若离,很不喜欢容小龙。
真是奇怪。
容小龙说:“一言难尽。”
他大体给徐长生解释了一番:“我如今开眼,她压力很大。也算是能够理解的。”
容小龙说:“月姑娘呢?”
徐长生说:“在隔壁呢。有事?”
确实有事。
容小龙说:“我们的走了。要找赵家主和赵帛告别。”
这么忽然?
徐长生道:“可是你的伤势还没好?如何这么急?”
容小龙说:“就因为我伤势还没好,才得走的了,才走的脱。”
他讲:“去陌家是不可能的。这信物,我答应方大人是要当面转交的。以后再说吧。来日方长。”
徐长生感觉有点慌乱,没准备好:“什么时候走?今夜就走吗?”
容小龙说:“今夜就走。”
徐长生顿时觉得着急忙慌的。不过反应还是快。一溜烟跑去收拾了行李。
倒是朱成良给看楞了:“今晚?走?”
他迟疑说:“为了,为了躲那丫头吗?”
“不然呢?”容小龙也伸懒腰。见徐长生丢下的簸箕和扫把,认命开始不紧不慢的扫地。他本就没有什么行李,说走也就是走的事情。
对于告别赵帛,也早有准备。虽然天高路远的,不知道下一次相见是何时。可是好歹有个赵家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有相见时日的。
别着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