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家果然和容家是有过交情的。
甚至可以是大大方方去容家拜寿的交情。
尽管这件事情之前就已经被容小龙预料到。但是等到现实中被印证出来,还是很让他惊讶的。他的心砰砰狂跳。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在一片明显的心跳声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你见过容安?他身边有个徒弟?”
陌成风确定自己曾经说过。但是他依然很好脾气的点了头:“那个徒弟叫长生,年轻,老实,不过看着不像是什么江湖人......到有点伙夫或者蛮力的样子。”
容小龙心知肚明。
倒也佩服陌成风眼光精准。
徐长生确实在军营中当过一段时间的伙夫。
上阵打仗了一次。然后就当了逃兵。
最后被容安救下,大概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或者黏上这个天降的饭碗,于是就跟着容安,最后混了个江湖前辈的名号。
倒也过得不算是拮据。
观察陌成风来看,大概陌成风对于徐长生回生者的身份是一无所知的。
想必容安也没有交代地如此清楚。
何况以陌成风的阅历,大概也不会对那真平平无奇的徐长生多几分关注。
容小龙问他:“你见了容安......为何当时不去求容安帮你?”
容安过世也多年了。
而听陌成风的回忆,当时的容安精神还好,还能吃肉喝酒,距离当年老态龙钟模样应该还有些日子。而容安过世,到徐长生寻到容小龙,中间又好些岁月。
四舍五入。
便算十年好了。
明明早就在十年前就遇到了容氏。
为什么当时没有料到?
容小龙不解的很:“难道你当时还是不想活着?所以才没有想过令容安来帮助你?”
容小龙说:“你和容安以及容家都有交情。你对容家的了解,想必比我多?”
“这倒没有。”陌成风说。
陌成风告诉容小龙:“容安那一支家族,其实属于容氏的旁支。算外戚了其实。和南顺的容家往来并不多。大概和山高路远也有几分的关系。”
因为相隔太远的缘故。
除非容家派遣任务下达。否则平素日子中,容家就是当地不寻常的富贵人家。
说不寻常的原因是因为容家,当真是富贵啊。
容小龙说:“你们陌家,还会对一个富贵人家惊讶到?是有多富贵?”
容小龙又想到:“你们一个是江湖上世家,一个是当地的富贵人家。怎么认识?——我以为容安家中也是属于江湖呢。”
非也。
若是江湖也按坊间排算。
士农工商。
陌家其实算是工。
而容安的家族,反而在他们之上。属农。
陌家被称为纵横世家,以机关术扬名天下。可是即便是这种百年世家,也要吃要喝。陌家几百口人要养活,还有门客,弟子,仆人等等人口。一家等一国。陌家这样的小国治理起来并不轻松。每天的账目流水都要叫人头疼。
陌成风自然知道,在朝堂富贵人家中,打理这一类的事物,基本是有内宅女眷担任。男子不下堂,前朝为官坐宰,从不过问米粮之事。
但是江湖不同。
江湖的事情,看着分明,看着爽快。可是其中坑坑道道根本不是内外治理能够细细区分的。
于是江湖世家的所有往来账目打理,基本都要让家主过目一遍。
陌家的账目,也有钱粮租金,田地税收,木料运往,金石交易等等。
尤其是后两种,交易极为麻烦。
陌家和朝廷做生意,每年向朝廷上交大批的机关巧物和兵器。这是陌家很重要的收入之一。而朝廷为了表明尊重江湖规矩,只交钱,对于材料的筛选,引进,机关图纸的设计等等,一切都没有太过于的纠结。
这种信任,基本上属于双刃剑。
一半来说可以表明这是朝廷对于陌家的信任。
而另外一半来说,如果其中某一批的上呈物件出了问题。
满门抄斩都喊不出冤字。
故而陌家对于每年的朝廷下单都显得如临大敌,又爱又恨。
就在容小龙感觉陌成风几乎要跑题的时候,陌成风终于说到了容氏。
陌成风叹息:“当时我们陌家的工匠大意了。一批弓箭做到一半,忽然没用了矿石。一个弓箭只需要指甲盖那么大。可是那个那个矿石非常稀有。寻遍了整个南齐,居然没有一家开口。当时简直如临大敌。”
容小龙猜出来了:“后来,是容安那一支给了你们吗?解了燃眉之急?”
陌成风当然摇摇头:“不是啊。”
陌成风说:“后来我们终于寻到了一家。结果,那家告诉我们,所有的库存的矿石,都被另外一家订走了。我们自然想高价截走。结果.......”
陌成风咬牙切齿:“结果询问一番对方定的价格,确定,是我们出不起的。”
那次是陌成风第一次感受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钱外还有钱。
彼时陌成风十八岁。
很算是见识了一番。
容小龙又猜:“所以,定下那批矿石的,是容家?”
这下终于陌成风算是点头了。
可是容小龙就不解了,容小龙问:“容家要定那批矿石做什么?还花的高价?那矿石,除了做兵器,还能做什么?”
陌成风看容小龙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容小龙问到了点子上,陌成风这个时候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的赞许或者鼓励或者夸奖的复杂情绪。
陌成风说:“那个矿石......其实如果只有一点点,是不贵的。毕竟也不是什么金子宝石之类的。只不过是因为它坚固无比,所以很多的匠人会采买一块,打磨做笔尖模样,用来做铁艺或者玉石雕花的工具。不贵用在匠人手上,对于矿石来说,确实算是大材小用。”
容小龙说:“所以,如果用在兵器上,就是可以发挥大功效?”
陌成风点头:“若是用在弓箭上,可以令弓箭的射程增加一倍。同时普通的弓箭也会染上刀锋,那弓箭下去,中箭者伤口呈十字花刀模样。便是如此原因:一道刀口为弓箭伤,一道为刀锋所伤。故而这种矿石也有个俗称,为花矿。这是铁匠取的。一般采购者,也会这样叫。”
容小龙听到这里,便继续纠结自己刚刚的问题:“既然如此,容家购买那么多的花矿,只怕不是为了在玉石铁艺上雕花用的吧?还是高价?”
陌成风点头。
陌成风点了头。
就不再说什么了。
容小龙起初有些不解。
再后来,他忽然脑子里有了念头。那个念头令他格外惊恐。惊恐到他立刻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当下立即自我否定。
可是偏越如此,他越是明白,他这念头虽然仓促却极其有可能成真。
容小龙的面前没有镜子。
陌成风也不是个活人。
他没有办法从陌成风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
他若是能够看到。必然会看到自己此刻已经是盛满满脸不可思议的惊恐。
这种惊恐落到陌成风的眼中。
陌成风还了他一个了然的神色。
陌成风苦笑一下才继续说道:“想必你也猜到几分......——花矿是做武器的。虽然南齐的朝廷每年都要订购武器。可是偏偏那一年忽然朝廷点名要把花矿和兵器结合在一起。忽然有朝廷兵部的官员参与这件事情。陌家当年,不知道被否定了多少草稿。才确定了以弓箭为主的兵器锻造。”
容小龙讲:“所以也是那一年,忽然间花矿就成了稀缺?是吗?”
陌成风点头:“我当年年岁太小,不知道为何如此。花矿原本不管是在南齐还是南顺,其实都算不上是稀缺。偏那一年,给缺了。”
容小龙不解,皱眉问道:“那你就没有觉得奇怪和刻意?就没有追根问底一番?”
陌成风汗颜:“我当时自以为是,以为说.......”
陌成风咬牙:“以为说,说是因为我们锻造兵器的缘故——毕竟花矿之前一直因为质地坚硬样貌丑陋,锻造的可选性不多而不受欢迎。尽管价格不高,开采也不算是难度很大。但是也算是冷门。”
陌成风索性讲个干净:“我当时是刚刚主事,对于很多东西了解不多。身边的管家介绍花矿,就如我刚刚讲那样,说花矿如何如何,平日里都是谁在用,以及除了做武器之外最大用途便是什么什么的......我便就淡淡应了。不再多想。”
陌成风说自己不再多想。
其实相反,十八岁的陌成风,实在是想得太多了。
他但凡懒得多想,多动嘴问一问。
也不至于后来如此后知后觉。
陌成风当年以为,既然花矿如此乏人问津。必然产量不多。毕竟有需求才有动力。如果花矿的开采不会带来很大收益,那必然会被落到个被冷落的地步。既然别冷落。那么朝廷一下子忽然大批量用到花矿,造成市面花矿稀缺,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一件事情。
可是他却忘了一点:
朝廷决定兵器锻造,其中重要一环便是考虑成本和效益最大。
而通过花矿弓箭的锻造也是如此。因为弓箭所需最大的材料为木料。而其中画龙点睛的必要之物为花矿。不管是何时制造弓箭的木料,亦或者花矿。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如此两者便宜的寻常结合,做成坚定可崔的弓箭。最合适做到不损国库内耗。
对于朝廷来说,国库内耗最大的是人,不是兵器。
所以兵器绝对不可能成为耗损最大的一环。
而决定兵器锻造,选定材料,再到选中兵器锻造方,再到催促图纸。中间并非一日两日所能成就的。
非三年五载不可追也。
而南齐如此念头。
难道南顺不会有?
南齐南顺,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疯狂囤兵。
就像关起门来打仗的两口子,半夜无声,刀枪剑雨。但是偏偏一丝风声一滴雨点都没有漏出来叫家里孩子和下人知道。
就连淤青伤痕都能遮掩的利落。
表面上看,两国和和气气。
表现上看,容家也是富富贵贵的。
啊,这不是表面。容家一直是富富贵贵的。
“所以呢?”容小龙问重点,“所以那最后的花矿,给了谁呢?”
陌成风看他一眼,逗他:“你猜?”
容小龙也看他一眼:“如今你们陌家完好无损。我想,我不必去猜。当然,除非,你当年的死,与这花矿有关系。”
陌成风说:“没有的。”
容小龙点点头,道:“既然你的死和花矿没有干系。那么容家的倒台,想必有关了。”
何况这容氏,还不是南顺的容氏。是南齐的容氏。
以容安那一族的能力和富贵,即便是南顺的容家倒台,也不至于落到如此赶尽杀绝的下场。逃啊,跑啊,更名换姓,溜之大吉.....怎么样都行。
容家怎么落到只剩一人?容安又怎么会到再见陌成风的时候老的如此厉害?
这一切,容小龙都还是一头雾水的状态的。
可是有一点他倒是先明白了。
一开始容小龙还奇怪的。
为什么陌成风早就曾经以离朱的身份见过容安,且还是交情不错的关系。却没有在那个时候,向容安提出灵鬼的要求。而容安,也没有提出如此的要求。
看来这花矿的事情,大概就是答案。
容小龙心绪复杂,不知道如何在现在的情况下去看待陌成风。
他只能沉默半晌。
最终还是好奇心占据上风:“所有,那一批花矿,归了你们了?”
不是说是陌家出不起的价格吗?
“归了。不但归了我们。容安所谓的归,还是送的意思。”
这也就是为什么陌成风和容家关系能够亲厚到登门去拜寿的缘故。
容家的容安,救陌家于真正水火中。
当然是真的水火。
如果陌家没有如期交上那一批弓箭。朝廷怪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喊不出冤枉的。
而容家对损失一批花矿的压力,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容安面对那个十八岁,就懂得软磨硬泡,各种撒娇求情的意志坚定的少年。
唯有无奈二字可以形容。
听到这里的容小龙,在看陌成风的时候,眼神已经变了味道:“软磨硬泡?撒娇?求情?”
容小龙越看陌成风,越是心绪复杂。
一时半会的,只想出一个字来形容当下心情:“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