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缓缓松开手,软软靠在木板架成的床头,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辛夷趁机道:“母亲累了,睡一会儿吧,等您睡醒,江公子的药应该也送到了。”
柳氏确实是累了,就着她的手歇下,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辛夷小心翼翼地松开柳氏的手,叮嘱福伯在一旁照料后,就一个人离开了山神庙,在关上庙门的那一刻,辛夷面色倏然沉了下来,浑身散发着令人害怕的寒气,纵然冬阳和煦,依旧不能驱散分毫,若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从地狱而来的罗刹!
在深深看了一眼山神庙后,辛夷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一路来到县城之中,在穿过几条街后,她在一间铺子外面停下脚步,抬头,高悬于门楣之上的匾额映入眼睑——张氏医馆。
曾几何时,她将这家医馆视作母亲续命的希望,如今方知,原来是母亲的催命符,真是讽刺!
在辛家出事后,她曾发过誓,一定要好好照顾母亲,任何人胆敢欺负母亲,她都绝不放过;这个誓言,她从未有一刻忘记。
张济世害了母亲,就该拿命抵偿。
辛夷按住心中层层逼仄的杀意,缓步走进医馆,张济世正在柜台后面磨药,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待看清来者是辛夷后,顿时笑了起来,热情地招呼道:“你来了,快坐。”
辛夷依言落坐,张济世绕过半人高的药柜,在她对面坐下,“接连两日都不见你,还以为你不打算要那枝野参了呢。”
“怎么会呢。”辛夷虚虚笑着。
“如何,银子凑齐了吗?”张济世有些迫切地问着。
辛夷在心底冷笑,口中道:“凑齐了,有了那枝野参,我母亲的病当真能好吗?”
“不说一定能好,但好转是一定的,那可是上百年的老山参啊,也就看你不容易,才只收你两百两,放到外面,随随便便就能卖到三百两,甚至更多,也就是你运气遇到我,否则哪里这么好的事。”张济世一直在那里自卖自夸,殊不知辛夷早已经识破了他那点伎俩。
在一顿天花乱坠的吹嘘后,张济世左右瞅了一眼辛夷,实在没找到能藏两百两银子的地方,试探道:“银子……带来了吗?”
“当然。”辛夷看出他的心思,“那么多银子,我不可能带在身上,自是换了银票。”说着,她取出一张纸在张济世面前晃了一下,没等后者看清,又收入袖子之中,淡然道:“验过山参之后,我自会将银票给你。”
“好。”张济世倒是没有怀疑,毕竟辛夷在他这里抓了半年多的药,从来没有赖过帐;再说了,这是他店铺之中,辛夷还敢明抢不成。
张济世从摆满各种药材的抽屉里取出一枝儿臂长的野山参来,这参果然与普通人参不同,隐约能瞧出几分人形。
张济世将野山参捧到辛夷面前,献宝似地道:“你瞧瞧这形态,这参须和成色,至少有一百多年,别说是这嵊县,就算放到绍兴府乃至浙江都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辛夷取过山参端详,“果然不错,值得那两百两。”
“这是当然。”张济世得意洋洋的说着,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只见辛夷将那野山参狠狠掷在地上,如此不够,还拿脚用力踩着。
“你做什么!”张济世回过神,一把推开辛夷,将野山参捡起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不仅被踩得肮脏不堪,参须也悉数折断,好不凄惨,可把张济世给心疼坏了,恶狠狠地瞪着辛夷,“我好心好意拿野山参给你看,你竟这样糟蹋,简直岂有此理!”说着,他又态度强硬地道:“弄成这个样子,你不买也得买了,快把银票拿出来,否则我把你送去衙门。”
“好啊!”辛夷脸上满是鄙夷的冷笑,“到了衙门,和县太爷好好说一说,你是怎么草菅人命,骗取钱财的。”
听到这话,张济世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连说话也没刚才那么流利了,“你……你胡说什么,我可是嵊县最好的大夫,经我手医好的人不知有多少,你休要胡言乱语,坏我名声。”
“是吗?”辛夷冷笑连连,“那我问你,我母亲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我早与你说过,是邪风入体引发的怪症,若不是遇到我,你母亲早就没命了。”在说这话的时候,张济世目光一直闪烁不停。
“是吗?”辛夷气极反笑,“那可就奇怪了,我今儿请了一位老大夫,他说我母亲本是寻常风寒,因为服用虎狼之药,才会越来越严重。”
张济世心中慌乱不已,故作镇定地道:“你请的是什么破落大夫,简直是一派胡言,你把他叫过来,我当面与他对质。”
“破落大夫……”辛夷重复着他的话,忽地低眉一笑,这抹笑容甚是明媚,虽是男装打扮,依旧给人一种嫣然生姿的感觉,“这可有趣了,那一位,可是退了休的老太医,难道你的医术比他还要高明。”
“太医?”张济世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下一刻他连连摇头,“这不可能,你一定是被骗了,太医哪会给你这种人瞧诊,简直是笑话!”后面这句话,充满了鄙夷,是啊,一个连住处都没有,只能栖居在山神庙里的破落乞丐,怎么可能请动太医。
“骗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那就是――你!”辛夷倏然抬手指向张济世,眸底猩红若罗刹恶鬼,吓得后者连连退步。
“你……你简直是个疯子,不可理喻!”张济世心虚地喝斥着,“赶紧走,不然我真要报官了。”
“好啊,你去报啊,我把你做的恶事全部告诉县太爷,看他是会抓你还是抓我!”
张济世原本被吓得不轻,可听到县太爷三字,忽地冷静了下来,甚至还笑了起来,“那就去,看看县太爷是会相信我这个名医,还是相信你一个小要饭的,别以为穿几件像样的衣裳就真以为自己是公子哥了。”他越说越得意,指着辛夷的鼻子毫不客气地道:“你啊,就是个小要饭的;那些银子也不知你是从哪里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