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远还在看带回来的帐本,晚膳搁在一旁的小桌上,早已经凉了,一丝热气也看不到,抬头看了辛夷一眼,便又埋头于帐本中,“有事寻我?”
“嗯,有事想请你帮忙。”
“急吗,若是不急的话,我看完这些帐册再说。”说话的时候,江行远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帐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另外一只手还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弄着,修长白皙的五指上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
“好。”辛夷乖巧地答应一声,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本以为只是一会儿功夫,哪知等了半个时辰也没,不禁迷迷糊糊犯起困来,努力撑起眼皮,但还是抵不过强大的困意,双眼伴着有节奏的算盘声一点点阖了起来,等她醒来,已是夜色深沉,身上覆着江行远惯穿的靛蓝银丝滚边绣流云纹的披风,而后者依旧坐在书案后,与刚才一样的姿势,仿佛一直都没有动过,唯一的区别是他右手边厚厚的一叠帐册已经不见了,算盘也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本看着颇为陈旧的书卷,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黄色。
听到动静,江行远搁下书卷,温言道:“醒了?”
“嗯。”辛夷拍一拍脸颊,驱赶着睡意,“什么时辰了?”
“两更。”听到这个回答,辛夷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这么晚?怎么不叫醒我?”
“我看你睡得香,便没惊扰,再说我也才刚看完帐册。”江行远笑一笑,光影投在他莹白如玉的侧脸,更添俊美之色。
“你每日都忙到这么晚吗?”辛夷本想将披风还他,但刚一取下就感觉到凉意阵阵,不禁有些犹豫。
“平日还好,就这段时间忙一些。”江行远看出她的心思,温言道:“披着吧,不然容易着凉。”
他都这么说了,辛夷自不会再客气,一把裹紧了披风,嗯,果然就不冷了。
正自这时,临江阁的管事端着重新热好的晚膳进来道:“长公子,可以用膳了。”
“好。”江行远应了一声,对辛夷道:“饿吗,可要一起用些?”
辛夷摸摸有些瘪的肚子,出来的时候,就匆匆吃了几口,又过了这么久,还真有些饿了,遂点头道:“也好。”
江行远让管家又去取了一套碗筷,菜很简单,两素两荤并一碗鸭肉笋丝汤,因为重新加热的缘故,味道要比刚做出来的时差一些,但也还不错,米饭倒是十分好吃,粒粒晶莹,散发着淡淡的米香,入口软糯之余又有嚼劲,与辛夷平日吃的那些不太一样,“这是什么米?”
“是番邦送来的贡米。”阮管事笑眯眯地道:“齐王赏给楚大人,楚大人又送来咱们府的,因为数量不多,所以只供应给老夫人、老爷还有长公子三人,连二夫人那里也没有。”
“原来是这样,那我得多吃一碗。”辛夷玩笑地说着。
“小人给您去盛。”阮管事正要接碗,江行远劝阻道:“晚上不宜多吃,容易胀食。”说着,他道:“临江阁还了多少贡米?”
阮管事想了一下,道:“大概还有三四十斤吧。”
“明儿个都送到绛雪轩去。”一听这话,辛夷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这米那么矜贵,你自己留就吃就好,给我太浪费了。”
“又不是拿去扔了,何来浪费二字;再说了,我吃什么米都是一个味,尝不出区别。”这般说着,江行远再次叮嘱阮管事,“记着,明日一早送去。”
“是。”阮管事躬身答应,再次看向辛夷的目光比往常多了几分羡慕,这辛姑娘上辈子也不知积了什么福,得长公子这般厚待,真真是好福气,
在用过晚膳后,江行远道:“对了,你还没说何事寻我?”
辛夷坦然道:“我想请你带我去见沈家小姐。”
江行远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回事,诧异地道:“为何要见她?”
辛夷把玩着腰间的丝绦,“明日有茶会,我想去,但需得茶会中的人引见,而我认识的,只有沈家小姐一人。”
江行远颔首道:“你说的那个茶会我也知道,但……你什么时候对这个有兴趣了?”
“就是突然有了兴趣,算是长长见识吧。”辛夷含糊地说着,随即道:“我与沈小姐只见过一面,冒然上门,怕是太过失礼,所以只能来拜托你。”
“我可以帮忙,不过……”烛光映在江行远漆黑如点墨的眼眸中,犹如两团跳动的火焰,“你得说实话。”
辛夷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我不是说了嘛,就是无意中听说了这么一个茶会,所以去长些见识。”
“是吗?”江行远唇角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我明日事情比较多,怕是抽不出空来,左右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等我空了再说吧。”
一听这话,辛夷顿时急了,“你刚才还说可以帮忙,怎么一转眼就变了?”
“我之前以为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结果只是为了长见识,那就缓一缓吧。”不等辛夷言语,他又道:“对了,明日有一船茶叶到,你随我去码头看看运来的茶叶。”
江家的茶叶种植并不止于岳阳,在江南各地都有山庄田地,所以每到春季,采摘下来的茶叶都会经过水路陆路抵达岳阳,由江家择选出优劣,按等级给各地的茶庄结帐,然后该上贡的上贡,该送入京城的送入京城,该归缴朝廷的归缴朝廷,最后剩下的那一部分,才可以送入位于岳阳各地的铺子售卖,次序万万乱不得。
若换了平日,辛夷自不会拒绝,可她这会儿一门心思想着聚集了岳阳大家小姐的茶会,哪有心思去码头,急忙道:“错过了这一回,就得等一个月以后了。”
“我知道,茶会每月举行一次,三十日而已也不算太久。”听着江行远的话,辛夷越发着急,正思索着该怎么说服江行远明日带自己去,忽地瞥见他有些绷不住的笑意,顿时明白过来,娇叱道:“好啊,你故意捉弄我是不是?”
江行远接过阮管事递来的茶,笑道:“谁让你不说实话?说吧,到底去做什么。”
辛夷鼓一鼓腮帮子,有些生气地道:“我不说,你是不是就不带我去?”
不知为何,江行远很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故意逗她道:“应该吧,或许明儿个一早起来我又改变了主意,又或许不会改变。”
辛夷皱一皱鼻子,看到阮管事退出书房后,将她与江行过合作的事情说了出来。
江行远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缘由,一时哭笑不得,“我不是说会给你安排差事的吗,怎么想着跑去与我大哥合作生意了?你又不缺银子。”
“是不缺,江府里什么都有,只要说一句话就会递到面前。”辛夷环视着四周,眉眼间不知何时笼上了一层愁绪,“可我终不会在此长住,有朝一日离开,银子是我唯一能够傍身的东西。”
不知为何,听到辛夷说离开,江行远胸口倏地一闷,仿佛被什么都堵住了一样,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快,“没人会赶你离开,你若愿意,可以一直住着,还是说……“一向温雅谦谨的双眉倏然一抬,染上了几分无声的厉色,“有人说了什么令你不痛快的话?”
“没有,府里的人都待我很好,只是……”辛夷淡淡一笑,“我很清楚,这里不是我家,我留下,只是为了躲避追杀以及暂时安身,终有一日要离开去追查杀害母亲还有血洗辛家的那些人,在那种时候,银子会很有用。“说着,她故意玩笑道:“你也不想看我留落街头吧?”
“我说过,这两件事我会帮你查,你……”江行远话说到一半,被辛夷打断,“我知道,但我不能事事都依靠你,从你我相识到现在,你已经帮了我许多许多,若是再欠,我怕这一辈子都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