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许久,辛夷抹去眼角的泪,抬眸一字一字地道:“我知道逃离江家会九死一生,可是留在江家,同样会死,且会死更多的人;江行远,这么多人命我背不动,你明白吗?”
一阵夜风忽地吹开了未曾闭紧的朱红小窗,带着白昼残余的炎热在屋中盘旋,拂动江行远那一袭月白长袍与鬓发,“江家没有你想像得那么脆弱。”
辛夷闻言,涩然苦笑,“你不必再说好听的哄我;不错,江家有十二护卫守护,留雁楼的杀手轻易不能得手,但牛二叔他们能挡得住几次,三次?四次?还是五次六次?之后他们同样会抓住我,杀了我;而江家也会因此得罪一个神秘莫测的杀手组织以及他们背后的人物。”
江行远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辛夷先一步扼止,“你且让我说完。”
“好。”
辛夷喘了几口气,虽然体力有些许恢复,但一口气说这么许多,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吃力,“那日我听得分明,牛二叔说那杀手用的‘流沙火’与汗血宝马皆是属于朝廷的东西,民间不可得;而有能力调动这些物资的,必定是朝廷里一个了不得的人物;至于江家,虽然财力雄厚,生意遍布天下,可到底只是一介商贾,正所谓贫不与富斗,民不与官斗,朝廷里的人,哪怕是一个四五品官员,江家也得罪不起;更何况能指使留雁楼,调动这一切的,绝不会仅仅只是一个四五品官员。”说到这里,辛夷目光复杂地望向江行远,“我知道你是一个言而有信,一诺千金之人;为了当初的承诺,你一定会想尽办法保我性命,可是江行远,做人不能那么自私,更不能为了活命,就拉更多无辜的人来陪葬,若是母亲知道,她也不会同意。”
“我知道,若是实言相告,你一定会不同意,所以我只能迷昏牛二叔,悄悄离开江府。”说到这里,她又故作轻松地道:“其实离开,未必就一定会没命,说不定还能有所转机,毕竟任谁都想不到,我会主动离开江家,你说是不是?”
江行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那些杀手嗅觉可比你想像得灵敏多了,想逃过他们的追踪,谈何容易;这次是你运气好,遇到了傅家小姐,她将你藏在马车夹层中瞒过了那些杀手的眼睛,但也差一点为他们傅家招来了弥天大祸。”
“傅家怎么来了?”辛夷骇然失色,急忙就要起身,无奈身子乏力,而且头上有伤,刚一动便感觉一阵剧痛。
“傅家没事,你别急。”江行远将她按回到床榻上,待她躺好后,方才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尽管他已经略去了许多,譬如杀马示威,软禁傅家众人,不许他们离府等事,还是令辛夷听得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地道:“还好他们去找你了,否则以留雁楼的行事做事,一定会酿成大祸。”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一事,急忙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六姨与十一叔都来了,没事的。”江行远替她掖一掖被角,目光沉沉地道:“我知你不想连累旁人,但辛夷,很多时候,事情不会依着你的想法去发展,好比这一次,你逃离江家,却无意中牵到了傅家,险些造成大祸。”
辛夷笑容苦涩地道:“我还真是个灾星,走到哪里祸害到哪里,最开始是父亲与母亲,后来是你与江家,再后来就是傅家,呵呵……”
她笑,眼中却无一丝一毫的笑意,有的只是悲苦与哀伤,令江行远心中狠狠揪了一下,恍惚之间手竟不由自主地抚上她娇小若莲花瓣的脸颊,待回过神来,他赶紧收回手,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满面通红地道:“江某一时唐突,还望辛姑娘恕罪。”
“无妨。”辛夷轻轻摇头,长睫垂下,遮住复杂难明的目光,刚才江行远收回手时,她心中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随后,二人皆未说话,气氛颇有些尴尬,正自这时,未及关起的窗外传来绮丽曼妙的歌声,这歌声想是隔了许多距离,听着隐隐约约并不分明,却牢牢吸引着辛夷的心神,她甚至有一种起身往歌声传来方向走去的冲动。
江行远面色微微一变,疾步上前关起窗子,隔断了歌声的传递,听不到歌声,辛夷心中竟然莫名起了一阵烦躁与不悦,正要出言,忽地察觉到了什么,闭目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着胸口的躁动,待平复得差不多时,方才睁开眼睛。
看到她睁眼,江行远微微一笑,“察觉到了?”
“嗯。”辛夷心有余悸地道:“这歌声似有魔力一般,能够左右甚至控制他人的心神,让人不知不觉地陷入其中,好生可怕。”
“这是六姨的迷魂天音,也是她的成名绝技;江湖上有句话,叫做:天音一出,不见朝阳。”
“六姨……”辛夷喃喃念着这两个字,“这么说来,她也是十二护卫之一?”
“不错,排行第二,别人都叫她蛇六娘。”顿一顿,江行远又道:“十二护卫中,论杀人手段,六姨认第一,没人认第二?”
辛夷惊讶地道:“她武功竟然如此厉害,连牛二叔虎三叔他们都不及?”
“那倒不是,单从武功一道来说,牛二叔他们都要胜过一些,但六姨自幼学得便是各种杀人手段,她使出来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以杀人为目的;据爷爷所说,六姨年少时身处的环境与留雁楼差不多,只是她遇到一个好的引路人,帮她摆脱了那个组织的控制,成为自由身。”
“原来如此。”辛夷点点头,随即好奇地道:“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成为江家的护卫?”
“这个我也曾问过爷爷,但他不愿说,只说是缘份。”说到这里,他哂然一笑,“说起来,爷爷之所以将十二护卫交给我,而不是父亲,也与六姨有些关系;六姨性子亦正亦邪,难以捉摸,是非喜好皆凭一己喜怒,谁要是得罪了她,少不了一顿捉弄戏耍;除了爷爷与鼠大叔之外,谁也不服,这其中就包括我父亲,六姨觉得他做事情太过保守,没有爷爷那样的魄力与手段;不过六姨对我很好,也很照顾,想是恰好投了眼缘吧;听父亲说,我小时候还揪过六姨的头发,那可是她的宝贝,谁都不允许动,但每每遇到我,都由着我揪,从不说什么,也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