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赵恪。
走到这一步,他违抗圣旨,私自离开边境回京,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就算说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什么。
皇兄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翊阳自问行事小心,不可能露出马脚,为了补上破绽,她甚至还强行凑起了春菱与徐忠这门婚事。
至于边境那边,既然能够冒着巨大的风险瞒下赵恪失踪的事情,并派人来给她通风报信,足见忠诚,这样的人,不可能背叛她。
到底……是军营里有人察觉到了这件事,悄悄上禀天听,还是梁帝还有什么没有公诸于众的情况渠道。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她觉得第二个可能性更大些……
“怎么不说话了?”
梁帝低沉的声音惊醒了翊阳,她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疾步走到大殿中央,在赵恪旁边跪下,伏身道:“臣妹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梁帝眼底掠过一抹幽沉的寒光,声音依旧那么沉稳温和,犹如一位慈祥的长者,“这又不是在朝堂上,咱们一家人说话,怎么就罪该万死了,快起来。”
梁帝说得那么真切,仿佛这真是他的心里话。
旁人不知道梁帝是什么样的人,翊阳却是一清二楚,不仅不敢起身,连头也不敢抬起,“臣妹自知有罪,万万不敢起身。”
“哦?”梁帝端起茶盏,徐徐吹开上面的浮沫抿了一口,目光透过氤氲茶雾落在翊阳以及一旁瑟瑟发抖的赵恪身上。
这个儿子应变的能力与城府,比他姑姑差了一截都不止,太子之位给他,真是有些浪费了。
这个念头在梁帝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动声色地道:“何出此言?”
“臣妹明知道太子回京,却未将此事禀报陛下,罪该万死。”翊阳微微颤抖的声音空荡的大殿中回荡。
梁帝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反问道:“只是如此吗?”
翊阳身子一颤,沉默片刻,她道:“臣妹利用春菱与徐忠的婚事做掩护,悄悄出城面见太子,罪加一等。”
“总算是肯说实话了。”
梁帝冷声说着,就在翊阳以为他要问罪之时,突然话锋一转,朝向赵恪,“太子,你呢?”
“儿臣……儿臣……父皇……”赵恪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这副模样,看得梁帝直皱眉,想他一生杀伐果断,谋略无双,就连……
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窝囊的儿子来。
梁帝按着心底的不耐烦,喝斥道:“让你说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以后在朝堂上,你也要这样与大臣们说话吗?”
赵恪本就满心畏惧,此刻再被他喝斥,越发惶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翊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若换了往日,她一定会出声替赵恪解围,但现在……她拼命忍住开口的冲动,以免适得其反。
诺大的殿宇,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王安与春菱这些人,甚至连呼吸都极力摒低,唯恐引起梁帝的注意。
赵恪也知道眼下没人能帮得了自己,他努力压下充斥在内心的恐惧,咬牙道:“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话,儿臣愿听凭父皇发落。”
“呵……”梁帝冷笑一声,“说说吧,为什么要偷偷返回京城。”
赵恪心思飞快地转着,思索着该如何应付梁帝,他不敢说实话,一旦父皇知道他为了一个女人违旨,一定会迁怒柳青鸾乃至柳家。
半晌,终于想到了一个在他看来还算不错的借口,嗫嗫道:“儿臣……一向锦衣玉食惯了,实在耐不住边境的艰苦,所以斗胆私自回京。”
听到这话,王安在心里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太子竟还想着隐瞒,实在糊涂啊。
果不其然,梁帝脸上闪过一抹戾气,手掌狠狠拍在扶手上,力道之大,竟将紫檀的扶手拍裂了。
他豁然起身,大步来到赵恪身前,狠狠一脚将他踹在地上,怒骂道:“混帐东西,事到如今,还敢骗朕,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太傅又是怎么教你的?”
梁帝这一脚是一点情都没留,踹的赵恪肩膀生疼,再加上他风寒未愈,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看到他这副病恹恹的样子,梁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要再踹,翊阳连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脚,慌声道:“皇兄不可!”
“滚开!”
梁帝怒喝着,双目圆瞪,鼻翼微张,可见是动了真怒。
翊阳哪里敢松手,哽咽道:“太子纵是有千不该万不该,也是陛下您的亲子,他这会儿还生着病,这一脚若是下去,怕是命都要没了,还请皇兄息怒!”
王安也细声细气地劝道:“陛下龙体要紧,为此气坏了龙体不值当。”
梁帝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他狠狠一拂绣着海水纹的袖子,收回了半空中的脚。
他虽然气恼赵恪不争气,但也没真想要了这个儿子的性命,实在是怒火中烧,才会如此。
见他收脚,翊阳松了一口气,赶紧扶起惊魂未定的赵恪,紧张地打量着他,“怎么样了,要紧吗?”
赵恪忍着肩膀传来的剧痛,摇头道:“侄儿没事,只是一些皮肉伤。”
翊阳闻言松了一口气,又低声安慰了一句,方才抬头看向背过身去的梁帝,怨毒在眼底一闪而逝。
梁帝自是没瞧见,他深吸几口气,在压下胸口的怒意后,方才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赵恪,“现在肯说实话了吗?”
“儿臣知错!”赵恪面如死灰。
这一次,他不敢再耍小聪明,老老实实将事情说了一遍。
在他说完后,大殿再一次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天气炎热,铜盆里的冰块渐渐融化,模糊了工匠雕在上面的祥云与仙鹤,细小的水珠顺着透明的冰块滑下,滴在盆中,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大殿里,清晰可闻……
良久,梁帝缓缓开口,“宣柳青鸾上殿。”
赵恪倏听此话,骇然失色,刚要开口,袖子被人狠狠一攥。
是翊阳,她神色凝重地朝赵恪摇头,眼神中有着浓浓的警告。
赵恪犹豫片刻,到底是咽下了嘴边的话,重新低下了头。
见他听了自己的劝告,翊阳暗自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