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辛夷摆手,语气凝重地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说,走吧。”说罢,她挣开容宣的手,开门送客。
虽然钟粹宫人不多,但这样敞着门,还是很容易被人瞧见的,为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容宣只得按下心中的郁闷,拂袖离去。
再说赵怀那边,几经思量,他到底还是没有去养心殿。
赵恪久等不见消息,又来求见,都被赵怀以身子不适给打发了,这般几次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再登门。
两日后,一道圣旨从紫禁城发出:驸马徐晋之,贩卖私茶牟取暴利,残害人命,罪行累累,无可饶恕,判——斩刑。
八月初十,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晴好蓝澄的天空中,不时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
鸿雁高飞,那是一个不错的兆头,但对于翊阳来说,这一日是她人生中至黑至暗的日子。
宣武门外的菜市口,搭着一人多高的刑台,犯人还没到,围观的百姓已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今日要斩的可不是寻常人,而是当朝驸马,像这样身份的贵人,几年也不见斩一个,自然引得百姓争相观望。
几名孔武有力的衙差走上刑台,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架子,又将竹帘安装在架子上,待会儿行刑时,将帘子放下,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斩首,勉强算是保留了最后一丝颜面。
这是梁帝留给徐晋之的最后一丝尊严,也仅此而已。
“快看,犯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瞬间吸引了所有围观百姓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辆囚车在数百名盔甲鲜亮,兵刀出鞘,杀气腾腾的士兵簇拥押解中,往这边缓缓驶来。
徐晋之站在骡马拉的站笼刑车中,只露出一个脑袋,麻木地任由围观百姓用或好奇、或嫌恶、或憎恨的目光打量着他。
“啪!”不知是谁将一片烂菜叶掷到了徐晋之头上;
这个举动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那些百姓纷纷将攥在手里的烂菜叶、臭鸡蛋扔了过去,还有一些人将石子混在菜叶与鸡蛋之间,一并砸向刑车中的徐晋之,将他砸得头破血流,鲜血与发臭的蛋液混在一起,发出无法描述的难闻气息。
这些人未必与徐晋之有深仇大恨,甚至未必认识他,但能够砸打一位曾经摇不可及的贵人,无疑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辛夷也在人群中,她没有准备砸打的东西,只是跟在刑车旁边,冷眼观望,她今日特意出宫,就是要亲眼看着徐晋之被砍头;
虽不算大仇得报,但也能悄悄宽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江行远也在人群之中,他看到了对面的辛夷,沉静的黑眸泛起阵阵涟漪,有欣喜,有思念,有欣慰,亦有……哀凉。
正自这时,一只手掌拍在江行远肩膀上,将他思绪拉了回来,是江行过。
他显然也看见了辛夷,努一努嘴道:“难得有机会见到,不过去打个招呼吗?”
江行远闻言一阵意动,但很快又化做一抹苦笑,“罢了,我与她已非一路人。”
“你啊!”江行过连连摇头,“有时候真是不明白你怎么想的,见不到的时候日思夜想,还借着开分铺的名义留在京城;好不容易有机会见面,却不肯去打一声招呼。”
顿一顿,他又道:“话说回来,徐晋之这次能够被钉死在刑台上,任长公主和太子如何努力,都保不住他性命,也有你一份功劳;要不是你从老太太那里知道辛若海曾交给过江家一个盒子,猜测里面可能有当年事情的隐秘,又日夜兼程赶回岳阳,取来关键的证据,今日也看不到徐晋之身首易处;让她知道,也是应该的。”
“知道又能如何?”江行远望着跟随马车离去的辛夷身影,淡淡道:“她已经与大殿下订婚,九月便要成亲,知道这些,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她安好,于我而言,便是晴空万里。”
“可是……”江行过还想要劝说,江行远已是拍一拍他的肩膀,笑道:“等大哥以后有了心上人,就会明白了。”
“免了。”江行过拂开他的手,一想到江行远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便浑身一个激灵,连连摇头,没好气地道:“我宁可孤家寡人一辈子,至少逍遥自在。”
“缘份来时,大哥你想挡也挡不住。”
二人闲语之时,人群已经随着刑车的移动来到了斩刑台前,将整个斩刑台围得水泄不通。
斩刑台正对面是监斩台,负责此次监斩的是齐王,一身郡王冠冕的他在亲兵簇拥下,来到案后落座,楚孤城也在一旁。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时辰一到,便下令开斩。
那厢,徐晋之已经被释出了刑车,被拉着来到刑台上,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被粗糙地插进他衣领中。
这个叫亡命牌,上面写着“徐晋之”三个大字,再往上,还有一个被朱笔圈起来的硕大的“斩”字。
一旦被插上亡命牌,意味着这个人即将在阳间除名,从此沦为一缕幽魂,踏黄泉,入地府,再不被阳世所容。
“驸马!”
一个如泣如诉的声音传入徐晋之耳中,令他身子一颤,呆滞的目光亮了亮。
他抬头,一眼便瞧见了那个刻入灵魂的身影,只是如今的翊阳,已是瘦得几乎脱了相,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公主!”徐晋之看着走到近前的翊阳,哑声道:“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来吗?”
“今日你是在阳间的最后一程,我身为你的妻子,又怎么能不来相送。”翊阳一边说着一边取出帕子,心疼地替徐晋之拭去头发与眉眼的污秽鲜血,“疼吗?”
“不疼。”
徐晋之话音刚落,便有无数泪珠从翊阳眸中落下,滴在暗红色的地板上,不知地板原就是这个颜色,还是经年累月被鲜血浸泡所致。
“都说了不疼,怎么还哭起来。”徐晋之轻声说着,眉眼间满是心疼之色,他最舍不得见到的,就是翊阳的泪水,奈何这会儿手脚被牢牢缚着,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