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慧这话整整戳中柳焕的心窝子!
柳焕闻言身子一僵,对于这个生活了许多年的女人,他头一次觉得陌生而可怖。“你……”
“我?我怎么了?瞧瞧你这副难以置信的丑模样!你该不会因为我平日里温声细语惯了,就以为我就会怕了你?哼……”孙慧一阵冷笑。
“你这个不贤的女人,你……”拜孙慧所赐,柳焕气息紊乱,呼吸越来越急促。
“哼,我不贤惠?那王君霓就贤惠了吗?”王君霓,正是柳扶风的亲生母亲。
“闭,闭嘴!你不配,不配提她……”柳焕说话变得艰难起来。
“我不配,你就配了么?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因为偏信妾室,亲手将贤惠的君霓母子赶出去的!柳焕,你有今天的下场,全是你自找的!你活该妻离子散,得不到扶风的原谅!”
“你闭……噗——”柳焕气急攻心,还没有来得及将话说完整,胸腔之内便有一股邪火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紧跟着柳焕身子一颤,大团大团温热的鲜红喷薄而出,而他本人,则两眼一翻,咚的一声倒下了!
一滩又一滩的鲜红着实刺目骇人,孙慧被吓了一跳,终于从刚才的魔怔中惊醒过来,颤抖着问:“老,老爷?”
柳焕静静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响动。
孙慧意识到不对劲儿,伸手推了推柳焕。后者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孙慧这回是彻底的怕了。她浑身颤抖着将柳焕的身体翻转过来,让他仰头趴着,然后,慢慢将手伸到柳焕的鼻子前。
竟然……断气了!
孙慧当场就瘫倒在地上,浑身酸软!
身为善用心计的后宅妇人,一个偌大府宅的当家夫人,折孙慧手上的人命也不少。但是,亲眼看见别人被自己给活活气死,死相血腥凄惨,这还是头一次!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感觉到地上的寒凉之气正嗖嗖的往自己身上窜,孙慧这才回归意识,握紧拳头,慢慢收拾好心情,重新站了起来。
“皇上御赐给柳家的爵位只能世袭一代,就这么点儿盼头,这老货居然不将爵位留给一直在身边尽孝的远志,死了也活该!不,我不能让爵位落在扶风手中!”孙慧的脑袋飞速运转起来。
如今老头子已经死了,除她以外又没有其他人在场,可以说是死无对证……她得趁这个机会赶紧想办法假造遗嘱才是!
“李姑娘,您这边请。”外头突然传来引路丫鬟的声音。
李想容问:“我想来探望柳伯父,不知柳伯父现下可否在休息?”
引路丫鬟道:“夫人在里头守着老爷呢。刚才还让人去吩咐厨房准备几个老爷喜欢的点心,想来这会儿是醒着的。”
李想容点点头。
“姑娘请进。”
孙慧在听到李想容和丫鬟的对话时,才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顿时又重新杂乱疯狂起来!李想容这女人怎么来了?!
不行,不能让她看到这一幕!
孙慧慌张至极,赶紧从内室里跑出来。趁着出来的那几步路的功夫,她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和语气,有些僵硬的露出笑容来,道:“是李姑娘来了啊,真是不凑巧,老爷喝完药,刚刚睡下了。来来来,陪伯母在外间坐一会儿,咱们聊聊天。”
说罢,不待李想容有所反应,直接驾着她的胳膊,拉着她来到黄花梨木座椅前,将她一把按到椅子上坐下。
“这些日子一直听我生的那两个不省心的东西提起你,都说你蕙质兰心,是个不错的好孩子。我这些日子一直忙着照看老爷,也没得空好好同你聊聊,尽尽地主之谊,今儿个正好逮着机会了!”
孙慧使出平时应酬用的贵妇式假笑,用帕子捂住嘴巴的同时,用眼部余光扫向自己身边的丫鬟,饱含深意。“没眼力见的东西,李姑娘都进来这么久了,还不赶紧给李姑娘泡茶去!”
丫鬟是孙慧成亲时从娘家带过来的,刚才孙慧在内室将柳焕活活气死时,丫鬟就站在外间把风,可以说对孙慧忠心耿耿,深得孙慧的喜爱。
孙慧那饱含深意的眼神投来,陪嫁丫鬟顿时心领神会,“是,请姑娘稍等片刻。”
“李姑娘来我们东林也有些时日了吧?”孙慧开始找话题。不论如何,都不能让这她发现问题来!
“大概七八日了吧,”李想容客套着,“这些日子以来,多谢贵府的款待。”
“李姑娘太客气了。说来惭愧,你都坐下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喝上一杯热饮,哪里算得上是款待了?”
正说着,孙慧的陪嫁丫鬟端着加了料的茶进来,暗暗朝自己的主子点了点头。“让夫人和李小姐久等了。”那丫鬟笑吟吟地将满上的杯子递给李想容:“小姐请。”
怕李想容不喝,孙慧便在一旁道:“这可是我们东林最好的茶叶,丝毫不比你们南楚的茶叶差,李姑娘,你且尝尝。”
孙慧那渴望而晦涩的双眼紧紧盯着李想容和她面前的杯子,因为太渴望了,李想容想不觉察都不行!
“多谢。”李想容礼貌性的点点头,茶水却并没有动过。“不知伯母您想同我说什么?”
孙慧不由面色一僵,这贱丫头,居然不喝!气的孙慧差点儿没掀桌子。
她的本意是想让丫鬟在茶水里下东西,李想容喝茶之后昏迷,然后派人把她带走。
这样一来,等柳扶风办完父亲的葬礼后,肯定会心急的去找李想容。
到时候柳家的世子失踪,继承爵位自然而然的就落在自己儿子柳远志身上了。
“不知伯母想同我聊什么?”李想容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她仔细的观察则孙慧的表情神态变化。
扶风的这位继母,眼神游离,瞳孔略微放大,这正是惊慌失措的表现。
绝对有问题!
李想容越发警惕起来。
“哦,也没什么,就是听如烟说你时常为她讲一些南楚特有的风土人情,我和他爹也好奇得紧,偏偏如烟这丫头只会听故事,却不会讲故事,讲的前言不搭后语,连累的我刚刚在里头跟老爷复述的也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孙慧的谎话信手拈来,十分自然。
李想容于是客套地笑了笑,捡了几件小事同孙慧讲了讲。
讲完了风土人情,孙慧只好又扯到做茶上头来:“我听如烟和她哥时常在讨论制茶的问题,李姑娘,不如你也同我讲讲?”
李想容笑不达眼底,脸色冷了冷。制茶这种事情,是讲求工艺和技术的,这人一上来就来管她要秘方,就算是未来的婆婆,管得也太宽了点儿吧?!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充其量也只算个名义上的继婆婆,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李想容随意地点着头,既然对方要跟自己打哈哈,那她就奉陪到底好了!
大概小半个时辰以后,李想容已经从制茶讲到买茶卖茶,又从买茶卖茶讲到卖茶点,扯得孙慧再也找不到话题了,她这才笑呵呵地道:“瞧我,光顾着和你说话了。李姑娘说了这么久,一定也口渴了吧?快喝杯茶润润嗓子。”
李想容心中的警惕之感更甚,自然不肯喝下。她只笑着说了句:“无妨。”
孙慧为了让李想容喝下加了料的茶,也算是费尽心机了,见李想容依旧不上钩,本就因为柳焕的死惊惶不已的她,再也没有兴致继续虚情假意了!
孙慧恼羞成怒,直接冷脸,拍着桌子道:“怎么,你还怕我下毒不成?”
面对孙慧的虚张声势,李想容只是淡淡一笑,否认说:“夫人错怪我了。我出来前喝了不少茶水,这会儿不但不觉的口干,反而还有点想去更衣呢。”
说罢,李想容站起来,随意地拂了拂袖子,丝毫不被孙慧的冷脸震慑道。“出来也有一会子了,昨儿个扶风还说找我有事呢,这么久不回去,他该着急了。夫人,我就不打扰您照顾柳伯父,先走一步了。”
“不许走!”孙慧的声音陡然一厉,长久以来一直维持的端庄贤淑形象彻底崩塌,她眉目恶毒,露出了最本真的一面。“将她给我抓起来!”
李想容怎么可能乖乖引颈受戮乖乖等着被抓?
孙慧身边的丫鬟都是一身蛮力气,每一拳每一脚甩过来,都用了十足的力道。不过这样的打法儿也有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用力过猛,中途如果想要转变招式,就不那么容易了。
而李想容常练的太极拳,则正好刚柔并济,对付起孙慧的丫鬟,并没有压力。
李想容灵活地躲过了丫鬟们的抓捕,身形一闪,闪进了柳焕的卧室之中。
李想容很清楚,孙慧母子三人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了这么久,却突然做出这种反常的举动来,肯定是发生的什么事!
而眼下,最有可能出状况的,就是重病卧床的柳焕了!
可是,即使猜到柳焕会出事,李想容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看到这样一番情景!
看到柳焕满脸是血,闭紧双目的骇人样子,李想容也吓了一跳。但她毕竟不是杀人凶手的孙慧,此刻虽然被吓到,却仍敢上前去查探。
李想容赶紧快跑两步,将手伸向柳焕的鼻子前。已经没有任何温热气息,甚至可以说有些发凉的触感告诉她,眼前这个老者,已经死了!
李想容的眼神顿时冰冷起来。
“没用的东西,连个丫头都抓不住!”见李想容已经跑进内室,孙慧朝自己的丫鬟骂了一句,再也顾不得其他,主仆二人也跟着进去。
“这是怎么回事?”李想容眼中的冰霜仿佛能将人活活冻死,这样的她,跟柳扶风何其相似。“早上文叔还说柳伯父好好的,而且很有精神,现在柳伯父变成这样,你到底做了什么?!”
孙慧和自己的丫鬟彻底慌了神。
尤其对于孙慧而言,这样骇人的李想容不是最令她恐惧的,她最恐惧的是,因为此时的李想容和柳扶风实在太相似,她不禁忍不住想,倘若最为爱慕的柳扶风知道是自己杀了他的父亲,他是不是也会用这种冻死人的眼神看着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想到这里,孙慧顿时打了个哆嗦。
不,绝对不能让扶风知道!
眼看着李想容要往外走,面目狰狞的孙慧心思一动,扯着嗓子大喊:“快来人呐!老爷被李想容给害死了!”
孙慧是使出全力去喊的,很快,柳府很多人都闻声赶过来。
柳如烟和柳远志也在其中,大喊:“爹!”
“娘,爹这是怎么了?!”
这时候的孙慧和自己的丫鬟已经换了一副表情,声泪俱下地指着李想容道:“就是她,我亲眼看见她活活气死了咱们老爷!快,快将她抓起来!”
不消一会,屋子里挤满了人。
柳如烟当即发火,怒不可遏指着李想容的鼻子骂:“好你个李想容,亏得我前几天对你这么好,还想为你和大哥张罗婚事,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狼子野心,心狠歹毒,居然连我爹都敢害!”
相比于柳如烟的怒不可遏,身为兄长的柳远志还算冷静。
都说知子莫若母,其实在很多情况下,知母的也莫若做儿子的!
柳远志很快就觉察道事情不同寻常。但是,他不但没有说破,反而顺着柳如烟的话“分析”,也跟着质问李想容,斥道:“我爹贵为帝师,你这恶毒的女人却将他老人家活活气死,亏得我爹还夸你知书达理!”
“说,你是不是南楚派来的奸细?!还是说,你的目的就是想从我爹房里盗取我东林的机密大要。因被我爹发现,所以就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简直一派胡言!”
李想容正色反驳。“分明是你害死柳伯父,然后被我撞破,这才诬陷于我!”
明明说的都是事实,奈何李想容只是个客居的外人,而这母子三人在柳府之中生活多年,早已成气候多时,眼下信她的人恐怕一个都找不出来!
“贱人,还敢抵赖!”孙慧咬牙切齿,那张被不怎么多的泪水弄花了妆的脸上青筋暴露,对在场看惯了她端庄精致模样的柳府众人而言,无疑是非常吃惊的。
甚至连她生的一双儿女都没想到自己的母亲还有这样一幕,兄妹俩看了彼此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