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姓李,一个却姓佟,一听就不是亲姐弟。周于礼冲佟毓点点头,并未多言。
“周大人,您快里边请,我去给您泡壶好茶。”
趁着佟毓去泡茶的功夫,李想容便向周于礼一一介绍店里的茶叶。
周于礼只喝过其中的几样,所以便让店里的伙计每一样都包了半斤。
做完这些,佟毓夜泡好了茶,端着李想容亲自设计的福山寿海茶具送过来:“周大人,您尝尝,这是我想容姐亲手做的金骏眉,如今市面上可不容易看到。”
东林暂时还没有适合做正山小种和金骏眉的茶树,店里这两种茶现存的存货都是当初从南楚带回来的,十分珍贵。
“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气派的茶具!”
周于礼的目光被福山寿海茶具吸引住,“有这样精致的物件儿,哪怕不喝这茶,也是种难得的享受!”
“这是想容姐亲自设计的!”佟毓与有荣焉。
“李姑娘果然才情过人!”周于礼真心感慨道。
关于李想容在南楚时期的传闻,周于礼不是没有听过,不过,彼时李想容离他还太过遥远。
即便听过,他也权当是一些夸大其词的赞美罢了,直到这段时间亲眼见识到李想容的厉害之处,他这才不得不承认,李想容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奇女子!
这样的女子,却被逼得不得不逃出故国,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东林,可见南楚的皇帝有多昏庸无道!
“入口甘甜,香气纯正,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茶!”周于礼细细品味着。“想容姑娘,贵店的茶和以往的茶叶全然不一样,可否告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李想容解释道:“从前的茶叶采用的是蒸青之法,顾名思义,就是将茶叶放到锅里蒸制,再通过捣碎、拍压、烘干等等方法制成茶饼。”
“而容风的茶叶则摒弃原有茶叶的制作工艺,不同的茶叶品种,有不同的制作工序。单单就周公子面前的金骏眉而言,就要经历萎凋、摇青、发酵、揉捻等等步骤。”
“原来看似简单的茶叶,竟然还有这么多门道……”周于礼听得意犹未尽。
“可不是,当初为了找金骏眉的树种,我就跑了许多地方。”
佟毓笑道:“嗯,我就是在想容姐找金骏眉的时候遇到她的。”提起那段人生中最艰难的岁月,佟毓的脸上回忆感满满。
“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想容姑娘见闻丰富,实在让人佩服。”眼前这个女孩子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上能安邦定国、治灾利民,下能通晓技艺、洞明世事,这样的姑娘来到东林,实乃东林之福!
“佟毓,烤鸭做好了,你快来尝尝。”林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烤鸭过来,她一直在后厨里忙活,还不知道李想容带了客人回来。“想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支会娘一声……这位是?”
“原来是伯母。”周于礼站起身来,大方有礼地同林默打招呼。“我是……想容姑娘的朋友,叫周于礼,适才从宴会上出来,正好想要来买点茶叶,便同想容姑娘一道过来了。”
“原来是想容的朋友。正好刚做了只烤鸭,周公子,你若不嫌弃,不如就留下来吃顿便饭?”
林默甫一过来时,周于礼就闻到一股十分独特的烤肉香味儿,同林默说话的这点功夫,他的馋虫早就被勾了起来。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与李想容不过只有两面之缘,说是朋友,其实是有些牵强的,留下来吃饭,就更加谈不上了。可眼下面对喷香油亮的烤鸭,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的周于礼竟然狠不下心来说不。
他暗暗咽了口口水,遵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默自然热情招待:“来来来,快尝尝,这是按照我家想容独门秘技做出来的,绝对外酥里内,口齿留香。”
烤鸭被林默用刀片成了一片一片,整齐码放在素净的盘子里。盘子旁边,则放了一碟甜酱和一碟薄饼。
“这是……”第一次吃烤鸭,周于礼难免会无从下手。
佟毓示范道:“这是用作蘸料的甜酱和薄饼。鸭肉沾上酱汁以后,用薄饼像这样卷起来,就可以吃了。”
周于礼按照佟毓的示范,有样学样,卷起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烤鸭卷。“……我自小生于官宦之家,自认吃过的美食不在少数,却从来没尝过此等美味!”周于礼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来。
东燕和轻蕊抿嘴而笑,道:“周大人有所不知,咱们店里的美食可多着呢!”
“还有好吃的?!”周于礼顿时瞪起了眼珠子,那模样,简直像个求食的小娃娃!
绝对跟志存高远的小虚竹有的一拼。
李想容吩咐道:“东燕轻蕊,你去后厨将店里的各式茶点都端过来。”
“是。”两名丫头应了下来。“还请周大人稍等片刻。”
林默也道:“我去厨房再炒几道小菜。”既然是朋友过来吃饭,只上一盘烤鸭怎么能行?
……
周于礼这一趟可谓是满载而归。买到许多好茶不说,关键还混了个酒足饭饱,顺带附赠许多林默亲手做的精致点心。
他心里舒坦了,可柳扶风那边就不爽快了。
元良一回去,就向柳扶风报备了周于礼去容风的事。这让柳扶风心里膈应的要命。
柳扶风一双眉毛皱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前些日子李想容去慈恩寺上香,就遇到过这个姓周的家伙,今儿个去郡王府赴宴,又被姓周的给黏上了,这是当他这个做未婚夫的是死人不成?!
柳扶风腾地一下从梨花木太师椅上站起来。
“公子,咱们这是要……”
自然是去找李想容的!
柳扶风也不支会元良,大步流星朝外头走去,元良见状,只得赶紧跟上。
夜幕四合,街上渐次挂上了灯笼。
柳扶风来到容风时,李想容他们正准备打烊。
“今天的宴会过得怎么样?”踏入容风的那一刻,柳扶风早已调整好表情,面色如常,仿佛刚才化身冷面神的不是他似的。
“你忙完了?”一见到柳扶风,李想容立即欢喜地迎了上去。“吃饭了没有?没吃的话,我让厨房帮你做。”
柳扶风摇摇头。他都快被气饱了,怎么可能会有心情吃饭。
李想容于是对自己的丫鬟道:“东燕姐,麻烦你跟后厨说一声。”
片刻之后,掌勺的四位大厨手脚麻利得做了三菜一汤。
想到周于礼曾在店里吃过一顿饭,柳扶风微微垂下的眼睛里风云变幻,但很快又恢复平静,犹如一汪沉水。
再次抬头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换上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我一个人吃十分无聊,你再陪我用点儿?”
他本就生的清姿卓然,这会儿又露出笑容,真真儿是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本欲回答自己已经吃过晚饭的李想容完全被他的笑容所俘虏,竟呆呆的点头傻笑:“好啊。”
柳扶风笑意更深。
佟毓见状,便道:“想容姐,你跟柳公子先吃着,剩下的活计我们搞定就行了。”
李想容于是陪着柳扶风用了晚饭。她早就吃过一次,这会儿不过动动筷子,随意夹了几口于大厨做的清爽小菜,旁的便一概吃不下了。
饶是这样,在二人放下筷子的时候,她也有种极其强烈的饱腹感。
柳扶风提议道:“咱们出去散散步,消消食吧。”
“也好。”肚子胀的要命,要是再不活动活动,她恐怕晚上会睡不着的。
这时候林默正好忙完后厨的事,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走过来。
“吃饱了?”见到柳扶风,林默脸上也染了笑意。
“饱了。”柳扶风起身给未来丈母娘见了礼。“拉着容容一起吃,这会子想和她去散步消消食。”
林默欲说些什么。
柳扶风又道:“伯母放心,散完步,我会送她回家的。”
林默这才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小情侣出来散步,其余人自然不会紧巴巴跟着。
二人走在灯火阑珊的街道上。柳扶风这才状似无意,问:“今天的宴会过得如何?”
“也就那样,让穆凌月狼狈了一把,看了会儿贵族小姐追求心上人的戏码,然后又同别人下了盘棋。”李想容言简意赅,将宴会上所发生的事情概括出来。
“哦?还同别人下棋了?”阑珊的灯火中,柳扶风的眼神越发深邃起来。
“嗯,是翰林院编书周于礼。”李想容并没有发现身边人的异常。
“同他下棋,可还尽兴?”
“谈不上尽兴。”李想容将当时自己骑虎难下的过程叙述了一遍,耸耸肩:“就这样咯。”
眼下天气已经开始有夏天的影子了。夜风徐徐,虫鸣声声。二人顺着容风门口的马路随意走着,一直来到了东城栈桥边上。
河边种了两排合抱粗的大柳树,这会儿柳条柔柔得垂了下来,影影绰绰,很是好看。
李想容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这里的景色,却哪知,柳扶风竟突然发力,单手环住她的腰,几个回旋下来,已经将她带到了柳树底下。
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强势而温柔的拖着她的后脑,因为身高上的差异,此时此刻,她被完全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
细密的吻接踵而至。
闭上眼之前的那一刻,李想容就着微弱的灯光,只依稀看得见柳扶风身后那枝条摇曳时,朦胧而静谧满天星斗。
这一吻霸道而又绵长。许久以后,柳扶风终于放开了快要窒息的李想容,用自己的鼻尖蹭着她光洁的额头:“他下棋的功夫可没我好!”
……
这一晚李想容终于明白什么叫甜蜜的煎熬,回到家中以后,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静谧的星斗,和二人唇齿交叠时,那种灵魂契合的狂热感。直到子夜过后,她才抵不过困意,终于睡了过去。
不可避免的,第二天早上,李想容顶着一双熊猫眼跟大家打招呼。
佟毓吓了一跳,问:“想容姐,你又熬夜设计新东西了?”从前李想容为了做某个物件儿,时常熬出浓重的黑眼圈。
李想容:“……没。就是昨儿个吃的太多了,不容易入眠。”
东燕和轻蕊正在帮林默从厨房里端饭菜。东燕问:“姑娘若是没睡好,不如再回去歇歇?”
“无妨。”李想容净完手,坐到饭桌前。“吃饱喝足,又是一条好汉!”前世她忙毕业论文的时候,曾经连续好几个晚上熬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早上还不是照样六点准时起床,去图书馆占位子。只一个晚上没休息好,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的。
轻蕊道:“那奴婢待会儿为您泡杯浓茶提提神。”
东燕和轻蕊自打成了李想容的侍女以后,一直兢兢业业,很得李想容等人的喜欢。这会儿听了她二人如此关切的话语,李想容笑着点点头。“也好,生的晌午的时候没精神。”
“小姐,隔壁的曹夫人来了。”负责在门口看守的小厮突然过来禀报。
曹氏又来了!
大家伙儿的目光不由朝东燕的方向扫了扫。
东燕念及伦理亲情,觉得既然兄嫂都跟自己道过谦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紧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
自打东燕回去吃了顿和解饭以后,曹氏就时不时请东燕过去小聚。一家子人的感情似乎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作为好姐妹的轻蕊却一直认为曹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而李想容,也跟轻蕊有着相同的观点。毕竟,当初曹氏大冷天往一个姑娘家身上泼冷水的恶劣行径和小人脸孔,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曹氏给她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很难让人对其有所改观。
但这毕竟是东燕自己的家务事,她这个做主家的,没有掺和的必要。于是李想容道:“都是邻里乡亲的,去请曹夫人进来吧。”
曹氏很快就被请了过来。倒还算懂规矩,上来先给李想容和佟毓见礼:“是我考虑不周,打扰诸位用早饭了。”
“无妨。”李想容道,“东燕,给你嫂子搬个座儿吧。”
“不用,不用。”曹氏连忙挥手,“我这趟来,就是想跟小姑说一声,今儿中午家里做打卤面,让她过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