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再抬头已见这越女剑派的女子已去的远,夜空中远远传来她的清越的声音:“袁少主千万莫食言,家师恭候多时!”袁承天出屋,只见外面夜空中星光如月,照满乾坤。这时远处人家大屋之中传出吚吚呀呀的歌唱声,细听仿佛是那霸王别姬,那歌唱的女孩声音悲凄中带着不甘,仿佛是心中意难平,也许在世人眼中这西楚霸王是为不世英雄,可是他的任意所为,妄顾人命,又岂是大英雄所为?其临刎乌江犹言“天亡吾也!”其实哪是上天要灭亡,而是其咎由自取,不行人道所至!袁承天又自听了一会儿,见天色渐暗,四下冷风吹来,心想:不知现下清心格格如何?想来这越女剑派的主人也不会难为她一个柔弱女孩子!
运河的河水依旧流淌,岸两边的乌桕树的叶已落,只有枝枝桠桠伸向无尽的天空,昭示着不甘屈服,这岂不和他袁门一般的倔强,只为坚守心中的那份期念,不怕风霜雪路,纵使身家性命不要也要这理想去争,未必成功可是也不放弃,因为他袁门如果再行放弃,那么天下再无反清复明的强大帮派,朝廷便会四下缉拿,各各击破,那么世道真的是沉沦万世,再无希望,是以他——袁承天——袁门少主还要一力担当,挑起这千钧重担,谁教他是天煞孤星又且袁门少主,别无选择!
冬季昼夜易长,白日便短,不知不觉已是次日,冬日的日头显得冰冷。袁承天胡乱吃了东西,便只身前往六和塔。他经过西山孤峰,只见松林一片,甚是幽静处所,四下山壑嶒峻极居险峻,不由忽然想起一首诗来: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霄水在瓶。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天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六合塔不远处便日日夜夜奔流不断的钱塘江,人在塔上极目远眺,但觉心胸开阔,有种与古人同悲,今人天地同老的感觉。登临唱晚该是何等的洒脱,定当浮一大白,以慰平生。当年的钱王坐镇此地,是为吴越王,连那贯休和尚也和诗赞其高义,诗曰:富贵逼人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满十四州。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卢侯?当年的贯休和尚以此诗献于钱王,钱王不以为然,挥毫将这十四州改作四十州,因为他已不满足于这十四州,而是志在天下,要做君上而不是臣下,可见钱王当时气势如虹,后来子孙得其爵位,世尊吴越王,虽然后为赵匡胤所灭国,但是他也是一方英雄!袁承天心中想着这位吴越王的豪迈,远迈前代越王勾践。
塔下有十几名持剑的女子,人人肌肤凝脂,蛾眉不低首,剑底不留情;虽然江南温柔水乡,女子多柔美,尤其吴侬软语让人心神荡漾,更兼市镇多是河流相连,小桥流水,市镇人物风流自不在话下,虽少了北国男子的剽悍之气,然而侠气不减,丝毫不逊于北方男子武功。
她们见袁承天只身赴约,便一齐敛衽为礼,然后齐声道:“家师六和塔等候公子多时。”袁承天见她们蛾眉不低首,面色中透着一种豪气,丝毫不逊于男子,心中暗暗称赞,只是她们之中唯独不见昨日那女子,心想:否非她在塔上?待他登上六和塔,才觉自己幌如在云霄,塔外可见那日夜奔流不休的钱塘江水,塔下是青山不改旧日容颜,只是而今江山易主,汉人只有寄人篱下,不得自由,空悲切,千古江山朱颜改!想起昔年岳武穆的《满江红》: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岂不是而今自己的写照:一生碌碌无为,事业不成,报国无门,在这茫茫世尘上自己一个人奔走呼号,欲倡议大义,可是无人理会,只有孤芳自赏,犹如那梅花和雪碾作尘,本不想与世俗同流,怎耐有时曲高和寡,无人理会其中之意,也许自己枉费徒劳,终究一事无成?可是他终究是不甘心,每每想起昔年袁督师死且不惧,自己眼见的困厄又算什么?古人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也!又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六和塔六层之巅,塔内一人临窗而观,忽听身后脚步见是袁承天而至,便回身笑道:“袁公子果不失言!”袁承天见她容颜照人,昳丽不可方物,虽年届中年而肌肤颜色似乎犹胜少女,显见这女子便是越女剑派掌门,——只是他怎么也不记得江南武林中有这号人物?那女子见他迟疑,笑道:“不怪公子迟疑,我越女剑派只是后起之秀,崛起江湖不过近年来之事,所以一向在江湖中籍籍无名,所以不为别人所知,这也不怪公子心中生疑。”袁承天心想原来如此,只是心中疑惑你们缘何将清心格格掳走。这女子道:“本座之所以将那清心格格拿来,只为与公子一晤!”袁承天笑道:“只怕没这么简单吧?”
这女子道:“不错,本座确是事出有因,我听闻江湖传言公子背后负有一柄上古的轩辕神剑——实为不世出的神兵利器,天下人人思而得之。我虽为越女剑派掌门,奈何缺少一把称手的宝剑,便想公子的身子,又知道你和清心之间的纠缠,知道公子可以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护那清心格格周全,不得让人侵犯,这是天下共知的事情。所以我才有这个不情之请,请公子以轩辕神剑换取清心格格一命,否则可难说了!”这时有越女剑派中的女弟子将清心押了进来。清心已然将他们的说话听在耳中,心想:这轩辕神剑非同小可,怎么可以交给这这女子?再者她未必便配有此剑,此剑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袁大哥一生忠义千秋,无有私心,总是济世为难,侠义为先,又岂是你区区越女剑派可与比拟的,所以便言道:“袁大哥,不可以为己之私而废公,轩辕神剑万不可以易手与人!”
这女子听了这清心格格的一番言语,气得无以复加,心中暗恨:死丫头要你多口!今日这轩辕神剑本座志在必得,否则我以后也不用做越女剑派的掌门了。袁承天岂不知这轩辕神要紧要之处,可是在心中剑可去,人不可无,又况且清心格格一旦失去,世上再无,而宝剑没有了还可以再铸,所以宁可不要轩辕神剑,也不要清心殁去,否则便为一生之憾事!
这女子见袁承天神色变换间,便已知他心中已起波澜,又自笑道:“美人如花,长剑如玉!袁公子何去何从也不需要别人指点,所以……”她住口不言。她的意思是要袁承天掂量掂量,不要做出过为己甚的事情来。袁承天道:“好,轩辕神剑你可以拿去,只要清心安然无恙……”他说话决绝,透着冲天豪气。这女子格格笑道:“不愧是袁门少主!好……”她接下来刚要说话,只见清心蛾眉倒竖,厉声道:“袁大哥,你若不自爱,将轩辕神剑交给她,我便咬舌自尽给你看!”
这女子见这清心要行短见,心中更气:鬼丫头你非要千方百计坏我好事不成?这也由不得你!她出手如电点她身穴道,让她口舌不能动弹,要行自尽也难。清心见状也是无可奈何,两行清泪流下,心想:袁大哥今日若以轩辕神剑换取我性命不死,他日必当后悔,因为这轩辕神剑世间只有一柄,不可再得,而且它昭示上天之命,可说谁一旦拥有它,便是天命所归!所以说非同小可,可是目下袁大哥为了我,心甘情愿将这剑易手于人,这可不是自己连累了他?如果袁大哥大业不成,自己岂不成了罪人,百死莫赎!可是自己现在周身不能弹,受制于人,命悬人手,实在无由痛恨之极。袁大哥为自己而出让轩辕神剑,这一切的后果都是自己造成!
这女子接过轩辕神剑,只见光芒四射,在六和塔上打了一个闪亮,映得塔内也四下明亮。她把玩一下,又自将剑送入鞘,然后插于自背后布囊之中,微笑道:“公子果然大义,你既然如此,本座自然也不能失言,清心格格你领走!”她回身又出手解了穴道,让清心走人随她袁大哥而去。她作势转身要走,不意清心格格心中不愤,自己穴道被解,一经自由便用尽全力伸手去抓这女子背后袁大哥的轩辕神剑,心想:袁大哥的轩辕神剑岂能由你拿去。
这女子本已转身要走,不意背后恶风不善,不及细想,左手翻出,蕴含内力,喝道:“着。”啪地一声正击中清心的肩臂,又听喀地一声,骨头断折;接着她余势不减,又自一掌拍出,正中清心格格的小腹。清心啊呀一声远远飞了出去,撞在砖墙之下,徐徐滑下,已然受伤不轻。这一切也只是旋踵之间的事。所以袁承天一怔竟来不及应变,祸事已然发生。
这越女剑派掌门人这才转过身来,看了看清心,冷冷道:“你这样的身手也想偷袭本座,真是自不量力!”她说抬脚要走。袁承天此时岂她而去——因为她伤害了清心便是不成,而且伤势还重,心中不觉气恼:虽然清心有错在先,可是你已得了轩辕神剑还要出重手伤人,这样便不合乎江湖规矩,清心必竟不是江湖中人,可是你却是一派掌门,出手如此狠毒,焉有是理,所以他要清心讨回这个公道。
这女子见袁承天这样子,说道:“袁公子难道你要出尔反尔,要夺回轩辕神剑?”袁承天道:“非也!你伤害了清心便是不成,只怕今日此事不能善罢干休,如果今日我都不能护清心周全,那么我以后也不用做袁门少主了!”这女子道:“这样说来,公子要出手了?那好,本座也正想讨教讨教高招!”
袁承天平生最气恼有人伤害清心格格,所以今日也不相让,刷地一指点出正是“乾坤一指”中的“龙跃于渊”气势如虹,一道凌厉的劲气直向那女子眉心而去。这女子转步挪移,不意这指气非同小可,竟将六和塔上一扇木窗前击得纷碎。余众越女剑派女弟子人人惊异这袁承天的指气如斯厉害,咂舌不下。
这女子也是心中一惊,先前只是闻名,未曾谋面,心想他只年纪轻轻,能有多大作为,虽为袁门少主只怕也是徒有虚名,因为江湖之中沽名钓誉之徒,行不堪之事,所以她便心中有些不信;今日得见只见他重睑美目,瘦削面容透着冲天之志,犹如玉树临风,恰如岳峙渊嵉,与世人皆不同,似乎非池中之物,他日必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鹤唳九天的人物,方信传言不虚,果然是袁督师之后人,当年的袁督师也是俊逸容颜,书生气质,然而却用兵如神,正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有他镇守辽东,以致满州人不能得志于中国,而袁督师则满洲人心无所忌,得志中国,以至得有天下,成为汉人的梦魇,这是不世之耻,如果袁督师不死,天下岂能易主,让满洲铁骑入主中土?也许是天数使然,非人力可为也!
她为一派掌门,自非泛泛之辈,见袁承天出手既凌厉,心想:自己可不能当着弟子的面出乖露丑,否则何以做一派掌门。她并不取背后的轩辕长剑,因为在她看来那样纵然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不是江湖所为,她要以自己的真实本领与这袁承天一较高下,以显示自己的本领!
所以他见袁承天的“乾坤一指”指力非凡,如果被他击中只怕非受重伤不可,所以自己应变之余也应小心在意,不可惶张行事。袁承天见她不就范,心想此处不宜久留,如果时间一长不但清心伤情加重,只怕危及性命,更兼会惊动此地有司衙门,那么便多所不便,所以不能恋战,只宜速战速决。他觑准一个机会,右手食、中二指并拢点去,一道劲风如飞而至,竟将这女子衣衫击穿。这女子见状也是骇然一惊,便在这当口袁承天觑准时机,身子欺近,快如闪电已探手将那轩辕神剑物归原主,又自到了自己手中,然后插与背后,又将清心负在背后,又扯下自己衣服将她缚牢,然后回手一掌不让敌人靠近,一脚踹开塔上的木窗,竟凌空跃下。这下动作实是惊人,因为此时六和塔距地面也有二十丈之高,纵是当世绝顶高手,只怕也不能安全落地,而袁承天竟艺高人胆大,纵身跃下,毫不犹豫。便是越女剑派门人弟子见了也是咂舌不下,一齐拥到窗边,探头张望,看他死活。
只见袁承天背负清心格格如那御风而行的仙子,因为他提气吸胸,将一身的真气运入膻中穴,然后游走四胶百骸,处处透着轻灵,在下落之时他左右张开身上衣衫,仿佛一只大蝙蝠,可以减少下坠之时,更兼他在下坠稍快之时便左足轻踩右脚,以期借力上升,减少下落的速度,如此左右换之,便将下落疾速减为缓慢,下面是树木茂密——也正是如此袁承天便冒此一险,否则他纵是再胆大也不会孤身冒险,那样岂不累及二人性命?
塔下广场之上的越女剑派女子见袁承天从六和塔一跃而下,人人也都是惊诧不已,料知与掌门起了纷争,否则也不会以身犯险,跃下高塔。塔上越女剑派掌门见这袁承天逃出生天,气得真打跌,因为轩辕神剑得而又失,又回到了袁承天手中,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能不气人,所以一声呼哨传令塔上众弟子劫杀于他,决然不能让他走脱。袁承天虽可从塔上一跃而下,而这位越女剑派的掌门人也无有此胆识,她还要一层一层下去,这样便慢了些。待到到了塔下广场,不见袁承天踪影,也不见众女弟子,正迟疑间只见弟子们铩羽而归,说是不敌袁承天还是让他走脱了,请掌门惩罚。她气得柳眉倒竖,呛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本意发作,可是想想又送回鞘中,心想:这也怪不得她们,因为这袁承天不是易与之辈,自己有时都耐何不了他,又况且她们。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四下派人侦查,一有消息便来禀告,那时再拿他不还?不怕他上天入地!”
韬光庵在北高峰之山麓,悬崖结屋,势如凌空,最为险峻。庵后有洞,洞旁则建有木楼,正对着钱塘江,这钱塘江之尽头便接通大海,古人每每于此扬帆出海,观那瀛洲之烟霞不灭之胜景,有时寻那海外仙山,欲求长生不老丹!这终究是虚枉之极,试问世上之人谁人不死?
这处所在寻常之人极难寻到。袁承天此时正在为清心打通她体内紊乱的经脉,让它们回归正常。过了盏茶功夫,脉象平稳,在生死关口去了又来,只是目下她体力极是虚弱,不可再受惊扰,否则只怕有死无生。袁承天知道这还不行,又去城中药铺抓药,只是问遍城中所有的药铺,也无徐长卿和胡王使者这两味中草药。这徐长卿又名石下长卿,生长于太山及陇西,三月采,而江南不常有,也许是此缘故,所以江南药铺少有;而那胡王使者,又名叫作独摇草,只所以得名,乃因为此草有风不摇,无风自动,所以叫做独摇草。生于雍州和陇西西安二地,二月采用,这些都是本草经上所载,这两味中草药是治疗清心体内的淤伤之草药必不可少,怎奈这杭州城中却偏偏没有。
袁承天心想不对,药铺之中怎么会没有这两味中草药?实在让人生疑,莫不是越女剑派让城中所有药铺的这两味草药买去,要至清心格格于死地,也未可知。他便又向路人打探这越女剑派的所在,可是路人听了都是茫然失措,不知所以,看来这门派一向行事诡秘,不为人知,要找也非一时之功,可是目下清心却等不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两这味草药,否则清心性命忧矣!
他百无聊赖地走在杭州城中青石大街,忽见有二名越女剑派女弟子仗剑向城西而去。他心中一喜,便悄悄地尾随。只见这两名弟子一路向山上而去,经过一片茶林,只是现在不是采茶时节,所以人迹罕到。袁承天一路跟随,不觉登上山腰,这杭州的山势秀丽有余,险峻不足,难以与华山相提并论,更遑论昆仑山脉,更不在话下。
袁承天再抬头见那二名弟子消失在一片竹林之中不见了,心想:看来越女剑派定在此处。他踏步入内,只见竹林寂寂无声,深处正有十几间大屋,里面隐隐传出有人说话声音,正是那越女剑派的掌门人,只是离得远,听不真切。袁承天欺身而近,伏在窗下,只听那掌门说道:“水仙、青青你们二人务必将那徐长卿和胡王使者两味草药看好,那是最紧要的事情,上次被姓袁的小子救走清心格格,只是我当时一时疏忽大意所致,非是武功不能,想我钟神秀身为越女剑派掌门人竟载于这小子手中,实在可耻,所以我要他……”下面声音细若蚊蝇,几不可闻,自然是要他后悔之类的话。
袁承天直到此时才知道这越女剑派掌门人名字叫作钟神秀,这名字好美,当日在六和塔上二人争斗,倒没有仔细看她容貌,今时再见只觉妩媚如花,不啻于少女——原来江南水乡,女子皆是冰肌玉骨,肤如凝脂,又且身姿卓约,独立尘世,非其它女子可比。
木门一响水仙和青青向竹林深处的另一座大屋走去。竹林幽深,不见光亮。袁承天尾随于后,见她们二人闪身进入一座大屋,只见屋中竟有纺布的机杼,实在出人意料,又见她二人上了二楼,窣窣响了一阵又下楼,掩上木门向掌门回报去了。
袁承天只待她们走远,这才推门进屋,来到二楼,只见是一排放草药的大柜,有一个个小抽屈,只见上面写着各味中药的名字。袁承天一路看去,只见写着:当归、穿山甲、连翘、柴胡、熟地黄、独活、生地、王不留行诸般草药,只是不见那徐长卿和胡王使者,心中纳罕,明明自己听到那越女剑掌门人钟神秀交代这青青和水仙二人来看顾这两味中药,怎么偏偏没有?他又仔细看去,见有两个小抽屉上没有写着名字,想来便是那徐长卿和胡王使者。他不加思索抽开,只见抽屉之中果是那两味中药,心下大喜,便将这草药用自己的汗巾仔细包好,轻轻放入怀中。他一出竹林,心中畅快,心想:清心有救了,不觉得脚步加快。
清心见袁承天满面春风知道他已找到了那两味中药,心下也是甚喜。袁承天便去找了药钵熬药,不一刻便成,当他看着清心喝下这药汤,心中才安稳了一下。忽然清心脸色斗变,接着汗粒从额头滚落,问道:“袁大哥,你这草药从那而来,只怕有毒……”什么?袁承天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清心手抚小腹,已痛得无以复加。袁承天见状急得团团转,一时竟不知所以,想想不错?自己这一切都仿佛水到渠成,没有波折,当是倒没有在意,现在想来确实太过容易,那么这一切都是那越女剑掌门钟神秀故意为之,意思不言而喻,要自己亲手害死所爱之人,遗恨终生!她这计谋未免太过恶毒?袁承天此时心中悔恨交织,心想:都是自己太过大意,将别人都得想得过好,唯独忘了世人心恶,人心如鬼,所以今日着了道;这也是他一向以仁义度人所至。清心气喘吁吁,但是毫无怨言,她知道袁大哥一向宅心仁厚,从来都关爱他人胜于自己。他从来都以为世人皆善,却不知道江湖险恶,有时人比鬼可怕,今日自己便是身死也不怨悔,因为袁大哥已然尽力,只是自己红颜命薄,不堪拥有,所以有今日之祸事。袁承天见她这模样更是悲从中来,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手抚清心脉搏,只觉微弱之极,似跳非跳,似断还有。清心微弱道:“袁大哥,你莫哭!你怕着什么?世上之人谁人不死?我死又何妨?那样也许更好,可以和九泉之下的额娘相见,再无世间的烦恼,你说不好么?”
袁承天听她如此说话,已是痛之疾首,这时有人格格笑道:“那也未必,你若要活命,还有一法,便是交出轩辕神剑。”袁承天回身见是那钟神秀,身后并无弟子门人,只她一人。袁承天这时才明白她苦心孤诣引自己入毂中,还是为了自己背后的轩辕神剑。他笑道:“好啊!只要钟掌门得了在下的这柄轩辕神剑莫失言也就是了。”钟神秀道:“我身为一派掌门又岂会食言自肥。袁少主,拿来!”
袁承天为了清心又何在乎这轩辕神剑,又自从背后取下剑来,恭敬递给了钟神秀。钟神秀又得神剑,心中喜不自胜,心想:看来这剑本来就该归我!她小心将剑佩于背后,从怀中取出一瓷瓶掷于袁承天说道:“这是解药,还不快给她用水服下。袁少主,咱们就此别过。”说完志得意满扬长而去,竟不回顾。
清心见袁承天又自轩辕神剑拱手与人,心中悔恨交加,说不出话来。袁承天也不理会,用水为她服下那瓷瓶中的解药。不过盏茶功夫,她颜色好传,又过片刻又回恢旧容。她见袁承天望着屋外西沉的日头,仿佛有着心事。
清心见袁大哥神情透着忧郁,大约担心那海查布携同杭州将军巴颜共同缉捕袁门在杭州分舵,——虽然目下那分舵舵主陈宜中逃脱,可是以有司衙门之能力,未始不能缉捕他们,因为这杭州为东南大城,所以清兵驻扎也重,防务尤为重要;今次这海查布不建功立业决然不会罢手,就此回京,因为非但无法向皇上交代,更加将多隆阿将颜面何在?所以他毕要将袁门分舵首脑拿获,否则决难心甘!
清心知道袁大哥志在天下,至于儿女私情他也许从来不看重,是不是自己拖累了他?袁承天见清心看着自己的眼眸透着无奈和哀怨,便说道:“清心你在这也不是办法,我还要去寻那舵主陈宜中,——莫如我将你送至杭州将军的行辕,也许海查布正驻扎在那!”清心听他说要将自己重新送到海查布那,心中一痛,可是袁大哥也是言之有理,他总不能这样不离不弃地照顾自己!他还有袁门事务要去做,自己怎么可以拖累于他?想到此处,她也豁然了,知道她们此生终究不可以在一起,也许这已是上天注定的事,谁也无法更改!
袁承天消失在日落苍茫间,远处的运河依旧船帆点点,没有一日闲暇。清心倚门而望,见袁大哥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心中不由莫名升起辛酸。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一生中都在苦难忧患中挣扎,没有快乐的自由?
忽然有官兵寻来,有人见到清心,很是出乎意外,大声道:“这不是格格又是谁?”清心听到有人呼喊很是吃了一惊,抬头望去正见海查布手下的得力干将诺布快步而来,见了清心忙跪下施礼道:“格格,标下来迟,让您受委屈了。”清心格格见是将军府中的侍卫诺布——她知道诺布一向护主忠心,所以很得多隆阿的器重,今次南行江南便派他佐助这海查布——因为多隆阿知道自己将军府的这位阿哥能为本领实在有限,不堪大用。皇帝今次重用于他,也是出乎意料,不知皇帝为何如此?莫非心血来潮?抑或还有其它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清心让诺布起身回话。诺布心有所虑,迟疑道:“格格,适才标下来得急遽,仿佛看到一个人影,——好像是那袁门逆党的魁首——袁承天!”清心听这诺布如此说话,心想这话可不能传到海查布耳中,否则只怕又起祸端,所以她便交代这诺布回到行辕之后千万不可对那额驸海查布说起此事。诺布自然谨遵格格的交代,因为他私下里也时常听到将军府的侍卫说起这位清心格格和袁门少主袁承天之间的恩恩怨怨,所以今次听到这位格格交代回去万不可以对那海查布说及此事,自然要保守这秘密,因为他们做为下人不能枉自诽议主人之事非,因为一方是和硕亲王,另一方则是多隆阿将军,双方谁也得罪不起,做为属下只有缄默,谁都不加理会,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海查布眼见清心回来,神情之中透着颓废,心中便生疑惑,但是并不相询,只待清心离去,将诺布留下,问他寻找到这清心的缘由。开始诺布还顾左右而言他,可是在海查布的一再迫问之下,不得不实情交代。海查布听了虽心中震怒,知道清心一定是和袁承天在一起,虽然他们守礼为身,不曾越礼而为,可是他的心中多少都是痛楚,原来清心一直都是执念着她的袁大哥,那么我又算什么?他心中这样问自己,委屈的眼泪禁不地流下来,可是后来一想我干嘛要这样?我——海查布而今可是额驸,将军府的四阿哥凭他袁承天也敢与我一争长短,不行,今次我江南之行,一定要拿住袁门乱党,格杀勿论,否则难出我心中之气!他想到此处便让诺布四下侦查袁门弟子的下落,一有消息便速来告知于他,因为他心中打定注意,如若再拿获袁门子弟无论是谁就地正法,决不姑息迁就,因为他实在痛恨这袁承天,心想我要让你知道痛楚,否则我也不是海查布了。
又过二日,平安无事。第三日下午诺布匆匆来报,说是他已侦得袁门分舵舵主陈宜中要在栖霞岭南麓岳王庙秘密召集舵中已失散的门人弟子,似乎意有图谋。原来自上次一役以来,他们只是化整为零分散而去,所以官军并未捕获一人,这也是陈宜中的高明之处,他明白众人集中反而容易被清兵发现,不如舵中弟子分散而去,令官兵难以捉摸,反而容易脱身,这一招果然奏效。过了几日官军一无所获,也只有作罢。虽然杭州将军心中愤愤不平,可是也是无可奈何,心想:这袁门弟子不能等闲视之,先前是自己太过疏忽,以至无功,让你们屡屡走脱,这也是轻敌所致,不唯其它。所以今次心中便有了戒备,严令杭州四下城门守将严加盘查出入人等,一有可疑,不问情由,一律拿下送入有司衙门一并问罪,便不信这样还拿获不了他们袁门乱党!
海查布得知这讯息也不通报杭州将军巴颜,他要自己行事。因为他觉得这位巴颜将军徒有虚名,否则也不能让这陈宜中在这杭州做大,成了朝廷东南一方的重大隐患,几乎危及边防,所以心中便自有了偏见,以为巴颜将军拿捕这些江湖乱党未必能够,这还要看他海查布的手段,莫小觑他是将军府的阿哥,少在江湖上走动,可是对付这些乱党他还是有些手段的,所以他信心满满,想着自己一展拳脚,要一鸣惊人,让他们都对自己刮目相看,莫将别人都瞧得小了。
有清以来历任皇帝都是十分敬重这位汉人中的英雄岳武穆,便如那京城中的袁氏祠堂一般,因为他们认为英雄永远都是一个国家的柱石,反而是那些临危变节的臣子,最为可耻,平昔享君俸禄,到了国家危难之时不能尽忠于朝廷,便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虽然于本朝有功,但是未必无罪,所以很为将他们看不起。乾隆皇帝便将洪承畴、祖大寿、冯铨之流,不能为主临危授命,反而变节,实为大节有亏,算不得忠义之士,所以归之为贰臣,心中自是瞧他不起,在皇帝心中虽清兵天戈所指,有军来朝,但是如综上所述之人在家国危难之时倒戈相向,可说是有亏君恩,所以修史书将他们打入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