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苏醒过来之后,安亭溪发现自己变了,齐友嘉也变了。他没有表现得有多么激动,也不像落水之前那样,不断地表白以及追问,希望在离开这里去大学报到之前能从安亭溪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现在,齐友嘉很多时候只是默默地坐在安亭溪床边刷着高考练习题。他说他打算复读一年并不是因为亭溪,而是觉得学医更合适自己,并且,他要学中医。
安亭溪请齐友嘉帮忙到市图书馆为她借一本关于宋朝历史的书。齐友嘉第二天给她带来了一本《细说宋朝》,说这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给推荐的。安亭溪翻开来,一看目录,将近一百个章节。是啊,北宋南宋加在一起差不多三百年呢。哎,反正在病床上躺着也是躺着,安亭溪只管把书里自己感兴趣的一些章节翻开来看,比如“建炎南渡,宋词,书画”这样标题的章节。每一章节都不是很长,叙述也很平实,可安亭溪每一章都要看很长的时间。是的,事情看上去就这么简单。比如“建炎南渡”里,金人来了,赵皇帝被抓走了,另一个赵皇帝称帝了。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一齐写就这段历史的芸芸众生被这么简单的事情改变了命运……一个人的经历真的就是这么微不足道,但是,一个人可能造成的伤害有时候却能变得不可估量。所以,永远不要高估自己的能力,也别低估自己的破坏力。
第三天,妈妈为亭溪买了一部新手机。亭溪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查找了李清照的生平。像她希望的那样,李清照活了70多岁才去世的。虽然没能再回到自己的家乡,不过她在金华待了一段不长的时间之后就又回到杭州,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晚年岁月。有一篇文章里说李清照六十多岁的时候拿着米芾的两幅墨迹去找米芾的长子米友仁,请他作跋。还有一篇说她七十多岁时想收一个姓孙的小女孩儿为徒,可那女孩儿只对嫁人感兴趣,对读书填词不屑一顾。安亭溪看到这里,忽然想到,这个姓孙的小女孩儿不会和那孙尔雅有什么关系吧?不过,李清照七十多岁的话,孙尔雅也快四十了,可以当女孩儿她妈了……李清照回到杭州以后会住在哪里呢?后院的那棵老梅树还好吧?鹰儿和白果最后在一起了吗?既然李清照实践着她的诺言——好好活下去,那她身边的人们也一定会幸福。白果和鹰儿怎么可能不终成眷属呢?还有雁儿,她长眠的地方一定很美……
想起这些,安亭溪在手机上输入了“张汝舟”三个字,他最终以“卒于柳州”作结,不禁嘘唏。总是想查一查,可“綦友嘉”三个字一定是找不到任何结果的……安亭溪在手机里输入了“綦崇礼”三个字。资料上说,綦崇礼把李清照从监狱救出三年之后就“告疾辞官、退居台州”,七年之后因病去世……一声叹息。安亭溪耳边响起李清照平静从容的声音:“世事无常,死不了那就好好活着。”
齐友嘉到病房来看她的时候,安亭溪正在查找“中秋帖”和“蜀素贴”,两幅字帖现在都还留存于世,一副在故宫博物院,一副在台湾的故宫博物院,如果它们能够重逢就好了……安亭溪叹着气放下手机。齐友嘉神色如常的将那枚荷叶形状的玉佩拿出来递给了她,平静地道:“当时从湖里把你救上来的时候,你把它紧紧攥在手里。如果你还愿意收下的话,就拿着。如果不愿意,我把它带回去就行。”
亭溪想了想,把玉佩接过去放进自己口袋里。齐友嘉似乎也没有因为安亭溪接受了这枚玉佩而显得特别激动,也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你有没有想过把它当做一条项链的挂坠什么的?”
安亭溪耸了耸肩膀,齐友嘉把这个动作理解为“也许吧”或者“让我想想”……是啊,也许吧……只要我们能够相互尊重和理解……
一个星期后,听医生说自己终于可以出院,安亭溪高兴坏了。她往医院一躺,改变的可不止自己一个人的生活。爸爸是个道路桥梁工程师,他牵头的一个设计项目,因为女儿住院而坚决不出差的爸爸,最终只得将这个项目交给了别人去负责。爸爸曾经说过,他的每一个设计都像是他的一个孩子,创造它、建造它,希望它为发挥作用并健康长寿。为了自己的女儿把一个“孩子”交给其他人去培育成才,爸爸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吧?妈妈更不用说,把所有可以休的假期都用完之后,正在琢磨着是不是先从单位办一年的停薪留职。四十五岁已经不是一个适合重新开始的年纪了。安亭溪很庆幸自己在妈妈还没有最后做出决定的时候醒过来了。
而安亭溪自己,也正在考虑重读高一年级。人生的路多长啊,有时慢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她是这么想的,齐友嘉好像也是这么想的。他指着亭溪额头上那个形状和大小都和玉佩差不多大的伤疤问她:“或者,你想去美容医院修复一下?”安亭溪摇头,既然命运为自己刻下这样一个烙印,那就留着呗。接受才是热爱的开始。不过,声带修复手术还是要做的,不能无拘无束交流的人生,会少了很多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