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隼搓搓手,用他那张严肃起来可以吓哭小朋友的帅脸傻笑。
“哈哈,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乌丸在监听我啦!这不是后来每次我遇到麻烦,大侄子都会及时打电话帮忙嘛,如此这番多来几次,我慢慢也就明白过来了。”
“这样啊……”和树懵懵点头,随即眼睛一眯,“我看你现在接受度挺高的。”
淳朴的海妖先生红着耳朵假模假样咳了两声,阿熏没有在夸自己,这点眼力见他姑且还是有的。不过隼端正坐姿,试图用真诚的态度同化、啊不是,解释心路历程,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喜欢被人窃听偷窥的变态——真的不是!
“我发现的时候是有一点生气的哦?”
喂喂,只是“有一点”吗?
“不过我转念一想,乌丸想要知道我所有信息也情有可原啦!”
和树的表情瞬间扭曲:居然都不用大侄子亲口解释,你自己就说服了自己是吗!
隼挠挠脸颊,没敢说他们俩真正见面只有那次在滑雪场的初遇。但是他知道的哦?因为血缘天赋觉醒强化的关系,仅仅那一面,他便能看出大侄子不尴不尬的境地。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乌丸的用心隼都看在眼里,对“补习课本”的恐惧厌恶消磨殆尽,如今倒是产生了几分真切的叔侄情谊。
“你想呀,阿熏,乌丸其实好可怜的。不完全是人类,更不完全不是人类;离不开海水,也不能一直泡在水里;好端端的腿站起来居然会疼,好端端的空气吸进肺里竟然会难受。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卡着,一卡就是几十年。”
“确实好惨……”和树不禁放软了语气,同时还有些担心柯南灰原。
他见证过新一身体不断缩小会有多么痛苦,他听到过灰原恢复时的难耐呻吟,却不曾想过朋友们在日常生活中会不会遭受乌丸类似的折磨。
他们都是爱逞强的家伙,说不定忍着不说呢?和树忧心忡忡地抄手想,等这次的案件忙完,柯南闲下来……诶?我为什么不直接问问灰原呢?她每天追剧都睡得很晚(其实是在搞研究),现在还没到十二点,她一定还没有休息(所以说科学家头发稀少才是常态)!
隼本来想说服阿熏,结果说着说着反而自己惆怅了起来:“阿熏你记得吗?乌丸说过,我还有一个叫‘戴尔’的小侄子——就是那个比乌丸更加羞涩的孩子——而戴尔是十年前才不幸与课本融合的倒霉蛋。大侄子常说除了我,他们兄弟俩在这世上再也没有别的同族了,那十年之前,乌丸一定很寂寞。”
至此,和树彻底理解了隼酱的让步。
隼一直认为自己很幸运,他的确也是。异变之初,身体的异化,身份的突变,十七岁的少年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在那最脆弱、最迷茫的时刻,始终有知己陪伴,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
相比之下,和树的运气就不大好了。记忆一片空白,拥有突破世人理解范畴的“危机预知”。尽管有哥哥爷爷的爱护陪伴,尽管遇到的人都是那么温暖可爱,他的心中始终有股无法消磨的慌乱迷茫。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和大家不一样,直到在特洛比乐园遇到新一,恐慌得以缓解,后来是灰原,是莎朗。
柯南反复告诫他,小心莎朗。
灰原每次提到莎朗都会全身发抖。
和树犯起了糊涂,他凭借直觉认定莎朗是与柯南、灰原一样的同伴;理性与友人却都告诉他,莎朗背后藏着巨大的阴谋,不可触碰,不可探究。
于是少年没有触碰,没有探究。他一贯是通情达理的,尤其朋友们聪明,知道的又多,如此告诫全然是出于好意,没有不听从的道理。可和树又一次开始感到害怕,如果直觉不能信,失去记忆、失去常识的他,还能相信什么?过往经历组成了人的底色,大脑不记得那些具体的画面,它只记得那些不是同伴的人曾带给自己太多伤害。
这些心思他不敢给忙碌的哥哥说,不愿给悠闲养老的爷爷说,不想给有着各自烦恼的朋友说,因为连他自己时常都觉得为这种事情犯愁,实在太没劲、太不知所谓了。明明现在生活很好呀?温暖的家人,体贴的朋友,和蔼的老师,为什么不满足?为什么要害他们担心?大家会失望的,大家会觉得我很麻烦的,我会失去现在的幸福。
可这些事真的有让我烦恼呀?
好在和树没有烦恼太久,便与隼酱在人鱼岛上重逢了。虽然挚友起先特别排斥靠近,虽然后来过去好长一段时间,两人才回到从前最舒服的相处模式。不过和树自从见到隼酱,就再也没有害怕过寂寞哦?他知道,他们是过去相依为命的伙伴,是现在的同类,是未来无可取代的……朋友。
“现在乌丸已经有你跟戴尔啦!”和树抬手摸摸隼酱的头,安慰低落的朋友,“监听、唔、唉,你自己都不介意的话,那就让他听嘛!”
隼乖乖回蹭,在两位当红偶像深情合唱三十年前电影老歌的背景音里,他先是高高兴兴“嗯”了一声,随后想起了什么,身体一僵,怂怂地缩了缩脖子,小声而飞快地嘀咕着什么。
“你说什么呀?”和树没太听清,身体下意识往好友那边倾靠。
恢复精神的小鱼不嫌事大,幸灾乐祸地在鱼缸里噗噜噜吐泡泡玩。
隼绝望地发现这事逃是逃不掉的,心一横,眼一闭,摆出一副“我看不见就是不知道”的赖皮样结结巴巴大喊:“我我我说!乌丸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好像发现柯南的身份啦!”
哈哈,说是想要赖皮,其实声线都在抖呢,这么紧张吗?
和树的手,微微颤抖。他双眼放空,混乱中居然还有空走神,琢磨些有的没的。
“……阿熏?”
海妖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睛,试图观察挚友有没有生气。毕、毕竟,大概、可能、或许,呜,好吧,是一定,大侄子就是因为自己纵容它监听才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工藤的马甲。工藤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保密,说这关系到所有人的安危,阿熏生气也是应该的。
“咦,阿熏不骂我吗?你还好吗……阿熏?阿熏!呜呜呜,阿熏你别吓我啊!”
那边兵荒马乱,这边群马县高山峻岭中的秘密基地,金发碧眼的青年单手撑在专门订做的办公桌上乐不可支,长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踢水花玩,空出来的那只手也没闲着,慢慢翻阅宫野志保叛逃前所有的实验报告。贝尔摩德确认工藤新一死亡的报告放在旁边,厚厚一沓。那个没用的孩子,是踩中圈套还是将计就计保护她的angel,乌丸莲耶不在乎,反正已经废物利用丢去美国了,后续计划与其无关,又何必关心呢?
蓝牙耳机勤勤恳恳地工作,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充满活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乌鸦惬意地用红笔圈出一个失踪人员的名字,它太久没有过这样轻松的时候啦!
赤井玛丽……哦,是那个赤井秀一的母亲吧?有趣有趣,mI6特工养出一个FbI精英,想必在最开始的时候发生了不少争执。
哼,家庭,乌丸莲耶一向认为温情是可怕的病毒,它现在似乎就被感染了。一向掌控欲爆表,自从青春永驻后工作永远排满日程的野心家终于放缓脚步,在这戴尔蒙德外出与怪盗基德斗智斗勇后过于安静的庇护所,任由自己发散思维,想起遥远的从前,那时的他拥有一个充满麻烦的家庭。
最后的大小姐携丰厚家产嫁到乌丸家,乘上世界局势的东风,竟生生滋养出一头庞然大物。乌丸家族从未站在这样的顶峰上过,原本稍显颓败的风气当即为之一振,澎湃的,豪迈的,好斗的,谁不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不想一句话决定所有人的生死?乌丸莲耶他可太想了,他做梦都在想该如何夺取家族内部至高无上的权力,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幼童逐渐长成青年,莲耶少爷毫无疑问是乌丸家族乃至整个日本不世出的天才。不幸的是,天才绝不肯屈居人下,哪怕那人是他的亲兄弟,亲叔伯,甚至,亲生父亲。
可是大家族的人真多啊!乌丸莲耶时至今日想起都难免烦躁叹息,杀光了嫡系,还有以前分出去的旁支;老不死没了有年轻男人,男人没了还有女人,女人没了有小孩。那段时间血太多,他的宠物乌鸦肠胃都不大好了。
他有时也好奇,那些蠢货怎么就不懂呢?收敛好手脚,连本带利吐出以前吃下的东西,脱离家族,改名换姓,彻底断绝继承的可能性,这些要求很过分吗?嗯?大不了变成赤贫的平民,一辈子挣扎在温饱线上又怎么了?不是还能活下来吗?
然而等乌丸莲耶年事已高,好不容易成年的独子突然过世,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缠绵病榻,孙女雅晴单纯柔弱,自己走后独木难支,注定将被早年间留下的隐患吞噬。
“我会照顾好雅晴的,请你放心吧,莲耶先生。”黑羽乾笑容真诚。
老人戴着呼吸机,面无表情地打量这个狐狸尾巴都藏不好的蠢货,心中暗暗嘲讽:他当然笑得真诚了,只要娶到雅晴,乌丸家成为探囊之物。我一死,余威烟消云散,他想怎么折腾就能怎么折腾,还有谁能拦住不成?野心智慧不相上下,阅历少还能锻炼,目光短视得可怕,这才是要命的,而且最先要的绝对是我唯一的血脉,雅晴的命。
乌丸莲耶恨自己对那些在交锋中落败的世交没有扒皮抽筋,恨自己年轻时惦记手足亲情竟放过了几个示弱的表妹堂姐。他们会吃了他年幼的雅晴,她们会报复他不知世事的雅晴。他仿佛能看见如珠似宝般疼爱长大的孙女遍体鳞伤,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啜泣呻吟。啊啊,他们,还有她们的贱种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为什么,为什么人类的情爱这么浅薄,简简单单为了利益就可以动摇最基本的人性、对血亲至交痛下杀手!难道我挣下这一泼天富贵有错吗?难道就因为我杀掉了几个不懂事的家伙吗!
“报应!报应!”乌鸦小七似乎在振翅嘲笑。
乌丸莲耶淡淡抬起眼皮,命令护工掐死了爱宠。他试图学会接受自己年老无力的现实,但认命的前提是他自己就是命运。把乌丸家带上一个全新高度的枭雄绝不肯低头向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认输,死去的儿子最爱收集世界各地的名酒,就以那些酒名作为代号,他倾尽资产给孙女准备了一把刀,一把名叫“黑衣组织”的刀。
“不可对任何亡命之徒投入信任。”他感觉时日无多,喘着粗气,叮嘱床边泪眼婆娑的女孩,“牢记,下狠手保持住组织的神秘感,不能示弱,不能……”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眼前一阵阵发黑,喉间泛起铁锈味,他缓了好几秒才勉力总结道:“杀光残党,见好就收,断尾求生。”
“爷爷,我、我知道的……”
雅晴一身漂亮的紫裙——爷爷喜欢华贵的紫色——老人的殚精竭虑她都看在眼里,知道是自己太不中用,爷爷为了保全她的性命与衣食无忧才不得不走这一步险棋,抹着眼泪老实点头。
乌丸莲耶放心孙女的乖巧驯顺,老人精疲力竭,闭目养神。新养的年轻乌鸦不耐烦被关在屋里,拍打翅膀叫声嘶哑。雅晴打开床头灯,见爷爷眉头微皱,轻手轻脚快步跑去打开窗户。乌鸦机敏,会意迅速钻了出去,熟练地离开暮气沉沉的黄昏别馆,飞去森林散心。
雅晴关上窗拉好窗帘,房屋昏暗,乌丸莲耶又睡得沉了些。女孩不想走,痴痴守在床前。此时爷孙俩并不知道,乌鸦这次将带回一个改变太多人命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