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小朋友手跟脸蛋干干净净,想必回来前特意洗过了,但是那衣服、那裤子、那鞋,甚至头发上都沾有泥巴啊!大家长收到礼物开心是真的,感觉有点惨不忍睹也是真的。先赶去洗个头洗个澡吧,待会儿用晚餐,千万别像现在这样稍有动作还能淅淅沥沥往下掉渣。
少年们乖乖听劝,连蹦带跳手拉手离开了,叽叽喳喳的,连背影都带着几分活泼欢快。侍者悄无声息地上前清理洒落的尘土,戴尔蒙德把硬币揣进裤兜,面色深沉地向大哥抗议:“我想了很久,果然还是没办法接受。”
“嗯?”
“从吃完饭到上床睡觉有好几个小时呢,电影之夜是多少年前的老节目了?太土啦!不如……”
“停!”乌丸莲耶立刻开口打断,使眼色警告弟弟务必控制住思维,“孩子们喜欢电影。”
戴尔蒙德抱起手臂翻了个白眼,拜托,他有那么不靠谱吗!小叔叔跟皆川都是未成年,泳装派对、夜店狂欢之类少儿不宜的娱乐方式,他想都没想……哎呀。
老乌鸦轻轻“啧”了一声,与戴尔隐约连接在一起的思维随着小叔叔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唐突中断。也不知是戴尔的融合程度太低,还是它们两个都不高,只有隼这个“信号中转站”在场,兄弟俩才能大致感应到对方的想法。对于渴望成为真正塞壬的半魔法制品来说,这的确是一种遗憾,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根据彼此心声的有无判定小叔叔能否共享它们的思维。
组织首领幽幽盯着心虚的动物园园长,手指轻抚轮椅把手,笑容杀气四溢:“被那些必须打马赛克的闪回画面吓飞了呢,可怜的孩子。”
“电影挺好的。”戴尔蒙德灌了口啤酒壮胆,弱弱发言,“那个什么,这种节目能流传这么久,一定是存在优点的嘛,哈、哈哈。”
侍者装扮的死士接收到家主眼神,会意清场离去。大门厚重,关上的声音却极轻,乌丸莲耶轻易原谅了冒失的弟弟,低头通过邮件向有关人员发布自己更改行程的决定。
“不过能不能别看《哈利波特》啊?”戴尔蒙德除了高超的黑客技术,最擅长蹬鼻子上脸,见他哥消气,赶紧讨好地递去一杯橙汁,“我对亚洲人脸盲,看日本特供版完全提不起劲呐!”
“可以,我看小叔叔他们刷了那么多遍,差不多应该腻了。”
面对家人的请求,乌丸莲耶向来特别好说话。这算是人类的通病吧,欧洲人分不清亚洲人,亚洲人同样分不出欧洲人具体谁是谁。乌丸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毕竟在它心里,每个人类的价值以及使用方式完全不同,哪里有可能混淆呢?但是它可以理解,有时还会利用这种无意识的不在乎来做手脚。
戴尔蒙德如释重负,一口饮尽酒水,向后仰倒在柔软的沙发上,伸长大长腿懒散询问:“那我们看什么?”
“我不太熟悉电影呢,就看贝尔摩德最新主演的那部吧,据说口碑不错。”
“哦?你还挺关心她的嘛!”法国人露出八卦的眼神。
“嗯,如果她能死掉我就放心多了,可惜眼下还有用。”
金发青年垂眸,漫不经心地轻嗅杯中橙汁。戴尔蒙德应该后背发凉吗?应该的,那可是大哥唯一的血亲后代,之前如何他不大清楚,只知道相认的这十年间,贝尔摩德在他眼里无处不恭顺殷勤,只知道她甚至在技术不成熟的时候,主动接受了大哥异想天开的实验!种种努力在祖父嘴里,换来一句“可惜眼下还有用”。多么可怕,戴尔蒙德发现自己竟开始觉得这理所当然,他想,就应该这样啊?因为我们才是真正的家人,被无上高贵的血脉连接在一起的同族。
于是他轻易接受了同化程度的进一步提升,于是他认认真真为异父异母的亲大哥感到担忧,腰腹一个用力,坐起来继续商讨正事:“宫野志保的身份确认了吗?”
“啊。”乌鸦顺利叼走女孩遗漏在甜品店的头发,在小叔叔手机的定位系统进入危险距离发出警告时,它正要与弟弟分享那个意料之中的结果,“是她,阿笠家多出的那个小女孩灰原哀就是叛逃的雪莉。”
孤狼紧握双拳,压制住莫名产生的好感,额头青筋暴起。虽说存在血缘屏障,自己的融合程度最低,为了大哥,忍一忍不是不能对身份曝光的工藤新一痛下杀手,偏偏那家伙是小叔叔的朋友!
隼与皆川共同的朋友不多,性格又单纯正直,一旦工藤出事,他必定将追查到底。属于人类的刑侦手段他跟大哥根本不怕,日本警察内部多的是蠢货跟内鬼,还有大把专业杀手可以代劳,但完全体塞壬的能力有多么强大,他们融合了“父亲”的记忆碎片,哪里会不清楚。天上的风、电路的雷,飞过的鸟、体内的水,凡人视而不见的寻常物件是塞壬的眼睛,人类赖以生存的死物是塞壬的耳朵;只要隼愿意,他可以无处不在,他可以无所不知,他可以无所不能!现在的隼更喜欢当人,等工藤暴毙,等待自己与大哥的注定是计划败露。
他们不愿强迫他在亲友间做出抉择,那孩子以前的日子够苦了,就让他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地享受好每一天不行吗?行的,而且必须行,这是兄弟俩的共识,但宫野的情况与工藤不完全一样。
“她、是个隐患。”戴尔蒙德艰难地说。
乌丸莲耶欣然点头:“没错,这世上恐怕只有她能制作出Atpx4869。”
“宫野与小叔叔的交情没那么深,或许……”
“不,不可以冒险,小叔叔会难过的。”
“上点心啊喂!”戴尔蒙德被大哥无所谓的态度激怒,转转眼珠子,狠狠拍案而起,“你跟我说攒满七个附庸就会死,不是在玩我吧!”
“哎呀,我怎么会骗你呢?我就算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就算戏弄你,也不会用父亲的名义说谎嘛!”
“确实……而且听起来好假。”
“是吧?”
“那你还这么轻松、喂!反正不着急,你先别说答案,让我自己想想!”
“嗯嗯,你想。”
乌丸莲耶单手撑着脑袋,笑眯眯瞧着弟弟重新坐下,拧起眉头苦思冥想。这孩子是天才黑客,维系那个小小团队全靠技术、金钱以及自己的资助,对人心的理解最多初中肄业。乌丸一直在培养他这方面的能力,否则弟弟在外面跑,每天都要担心他会不会玩脱了搞死自己,现在终于肯开动脑筋,而不是胡搞八搞或者躺平喊“大哥帮我”,乌丸已经相当满意了。
养孩子嘛,得一步一步慢慢来,急不得,乌丸.教育大师.莲耶如是说道。
新鲜橙汁散发出的清甜气息叫人心旷神怡,小朋友们还要好一会儿才能洗完,如此悠闲宁静的时光,它不禁顺着戴尔的话,想起贝尔摩德第一次接受改造后的美好回忆。
乌丸雅晴与自己血脉最为接近,是独一无二的实验体。第一代雪莉,也就是共享代号的宫野夫妇,经过多次实验终于有了把握,将那管试剂缓缓注射进乌丸雅晴的身体。几声惨叫,几下抽搐,几滴泪珠,骨骼吱呀作响,娇小的日本女人身体生生拔高了一头,黑发脱落,新生的金色发茬迅速抽长成熟。
“实验……成功了吗?”隔着监视器,它听见男人傻傻地询问。
“当然。”
宫野艾莲娜还没开口,首领的声音便已经经过变声器传入耳中。他们精准捕捉到对方的愉悦,于是心头同样生出几分后知后觉的欢喜:这样一来,不说实现宏愿指日可待,起码能够确认那位先生的设想不是天方夜谭……他们没有白日做梦!所有的辛苦、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他们的成果必将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美好新世界!
助手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掩盖掉实验体微弱的呻吟,两位天才科学家喜极而泣,一边记录数据,一边语无伦次地表达对组织首领的感激。
小情侣从学校毕业的时候,白鸠制药是业内外出了名的良心,售卖药物便宜好用,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没有多想,果断选择了这家公司。工资是比外面低很多,但是胜在踏实,开心,聚在这里的都是一心造福社会的同道中人,上司同事还特别开明。他们结了婚,后来有了女儿明美,生活蒸蒸日上,前途一片大好,谁都没想到公司会突然破产倒闭。双双丢掉工作,夫妻俩人到中年,顾不得伤感四处求职。要么碰壁,要么不适应职场环境,要么理念不合,不愿自己辛苦开发的药物被高价售卖吸病人的血,到了最后,他们不得不掏出所有积蓄开一个小诊所养家糊口,苟且余生。
伴侣志同道合,孩子活泼可爱,邻居虽对宫野艾莲娜属于外国人的样貌颇有微词,表面上还算相处得来。幸福吗?幸福的,失落吗?失落的,放弃理想了吗?已经想要放弃了。艾莲娜再次怀孕,家里入不敷出,他们又真心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厚司反复犹豫,终于答应了大公司的邀约,没成想竟遇到了伯乐!
那位先生体贴入微,那位先生富有奇思妙想,那位先生根本没有逼迫他们做不肯做的事。那是何其伟大的创想啊!何其了不起的宏愿!何其叫人折服的魄力!资金源源不断,助手想要谁都可以,实验器材从未短缺,没有催促,没有责备,无论失败多少次都一笑而过,下次提出需求照样全力满足。他们哪里遇到过这样的老板、不,那不是充满利益交换的老板,是知己,是引路人,是、说是改变他们人生的再造父母也不为过!
夫妇俩无以为报,只能努力做好所有准备。乌丸雅晴独一无二,在她身上展开的实验容不得丁点闪失。女儿明美有专人看护,厚司到了后期基本住在实验室,艾莲娜挺着大肚子睡不着,成宿成宿地点灯核算各类数据,唯恐辜负了先生的信任还有朋友雅晴的嘱托。实验一朝成功,成吨压力登时烟消云散,他们记录着数据,他们慢慢搀扶起虚弱的雅晴,他们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小的问题,为什么那位先生能比这群身处现场的研究员先一步确定实验的成功?
因为力量啊。
随着药剂尽数没入乌丸雅晴体内,乌丸莲耶明确感知到自己的力量不断增强。它听着耳机传来的惨叫声,静静欣赏指尖跃动的微弱电光。
多么意外,又是多么幸运的收获!青年仰天大笑,猜想果然是正确的!腿烫得发疼,它伸腿泡进水里缓解疼痛,愣了愣神,侧耳倾听来自“父亲”的指示。
{你这样做不好。}
苍翠的眼睛微微闪烁。
“可是我好想拥有自己的家人。”
泡沫轻易地犹豫了,孩子孤孤单单活在这世上已经很委屈,难道连拥有同伴的念想都不给吗——虽说它自己都快感应不到那个附庸的附庸,但……聊胜于无吧。
{我不阻拦。}泡沫是个称职的父亲,认真叮嘱,{肉体残缺,你承受不了太多魔力,唔,七个,最多七个,超过必死。}
老乌鸦永远不会怀疑亲族的关心,它温顺收敛起翅膀,俯首称是:“都听你的,父亲,不过我会坚持到最后的。}
“我放弃啦!”
戴尔自暴自弃的喊声惊醒了塞壬家的好大哥,它抬起眼皮,年过半百的弟弟正抱着抱枕在沙发上乱滚。
“不想了!没事干什么去猜你的思路啊?不纯纯自找麻烦吗?”
确实有点越级挑战的意思,青年笑弯了眼,抬起茶杯喝一小口橙汁,睫毛低垂,硬是有几分乖巧的样子,但我这不是不好打击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