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晚,昝棋海来到童钰房中。
他让童钰坐下,调呼吸,摒除杂念,一手抚其天灵盖,一手顺着印堂穴一路往下,直至丹田。
又以手抚其天灵盖,顺着大椎穴一路往下,童钰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头顶灌注全身,直到脚趾,整个人似飘起来一般,紧接着一团气体从腹部升起直达眉心,闭着两眼,一束光在眉心处闪耀,全身轻飘飘沐浴在温暖的光里。
“你意识干净精粹,凝练空灵,实不多见。你我也颇有些渊源。为你开心窍,清理任督脉,助力提升意识,再上一个台阶。若无这师徒名份,想必你断是不能接受的。”
闭着眼,童钰也觉得印堂处亮堂堂,如置身太阳光里。
“如何应用你的意识,还需要靠你自己不断探索。”
昝棋海说,“你要记住,每个人的意识都是独一无二的。能量是无穷的。”
“师父可认识腊梅族什么人?”童钰问。
把梅嬉当初教他以意念移动物体的方法告诉了昝棋海。
“嗯!意识之门打开了,要随时记得关闭。慢慢习练吧!意识提升就可以是灵识,灵识再提升就是神识,再进就是上识。你且有得练呢!”
童钰点头。
“明日长风就回来了。你且在这里等他一等。今日宜早睡。”昝棋海说。
待师父出门,童钰遵嘱洗漱完毕,熄了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童钰正迷糊着,门悄悄地打开了,他没有睁眼,也知道这是小喜姑娘。
他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那种熟悉的像梅嬉的淡淡香气。
脚步轻轻地靠近他:“你这么早就睡了吗?陪我说说话呗!”
话未说完,人就跳到了床上,赤溜钻进了被窝。
这一幕,似曾相识。
冰凉的小手在他脸上摸了摸,搂住了他的脖子。
童钰叹口气,问,想听什么?
你随便讲吧,我都喜欢听的。
小姑娘紧了紧自己的小胳膊,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童钰翻了翻自己的记忆,适合小孩子的故事不多,就拣了一个,随便改了改,缓缓地开了口。
童钰边讲边注意着小喜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他试着叫:小喜?小喜?
对方迷糊着嗯了一声:乖徒儿,接着讲。
童钰哭笑不得,一个巴掌大的孩子,叫他“乖徒儿”!
这要让刘凤冈和沈又希知道,不知道怎么笑话他呢!
清晨,一双眼睛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小喜的胳膊紧紧地搂着童钰的脖子,一条腿搭在他肚子上,半边身子趴在他身上,半张着嘴,口水明显地湿了童钰的前襟。
这双眼睛带着好笑的神气,审视着他们。
童钰猛地张开了眼睛,坐了起来,警觉地问:你是谁?
小喜也醒了。
她揉了揉睡眼,说:长风,你回来了?可有带好吃的给我?
不等回答,她扒拉了一下披散着的头发,软绵绵一头又栽进了童钰怀里。
“原来是师哥回来了。”童钰赶紧下床。
“没事儿,没事儿,你睡你睡!”长风依旧双手抱臂,往后退了两步。
“听长舒说师父收了新徒弟,过来看看。”
他上上下下把童钰打量了一遍,放下了臂膀,笑着说:“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跟你师哥说就行。”
临出门,指了指床上的小喜:“是不是被这小人精整得很辛苦?很折磨人的!”
童钰望着长风。嗯?啊!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长风很同情地看了童钰一眼。
很折磨人吗?童钰望着像猫咪一样团成一圈的小喜,还好吧。
偶尔有点小大人作派!
昨晚他搂着这个小东西睡了一晚,那么自然,那么喜悦,说出去简直不可想象。
他从小喜欢独睡,长大也只和梅嬉同床共枕过。
不要紧,梅嬉会原谅他,床上这个不过是个毛孩子。
他轻手轻脚地洗完脸,回头再看床上那温软小小的一团,心里想不要叫醒她呢?
她可睡得真香啊!他不知不觉坐在床边,仔细地打量着她。
粉红的小嘴半张着,不时还嚅动两下,长长的睫毛覆下来,他知道那睫毛下掩着一双好看的眼睛。
越看心里的疼爱就越多,满满的要溢出来,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对这个小姑娘有这种感觉。
海青也有两个孩子,他也很喜爱,看着他们长大,也常常抱他们,陪他们玩,可他从未有这样的感觉。
床上的小东西睁开眼眼,冲他笑了笑,那一刻,他简直要被融化了。
下一秒,她就爬起来,坐在他的腿上,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吻。
唉,世界上真有一种生物,杀人不用偿命的。
给我穿鞋吧!——好!
带我去洗脸吧!——好!
给我梳头发吧!——好!
咱们去吃饭吧!——好!
他像一个奴仆一样供她差遣,甘之如饴,甚至充满感激。
吃完早饭,师父吩咐长风和童钰一同去找千年梅果。
“这边我会让长舒去照看着。你尽管放心。”昝棋海说。
他和长风骑着快马,翻过九道岭,大雪漫天盖地而来。
长风问:“你还能走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童钰摇了摇头。
塔莎还躺在床上呢,多争取一分一秒也是好的。
长风望着他,点了点头。
童钰这种家世良好、从小养尊处优、气质上偏静,加上还未完全长开,多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没想到童钰这一路上,与他并驾齐驱,并未有半分落后,也未见有半分吃力,长风对他的印象又加了分。
迎着风雪,两人坚持到下半夜,终于找到一个农家借宿。马也需要加料了。
“师哥,我们这是往神龙架去的吧?怎么觉得走反了方向?”童钰并不记得有这么一条路能到神龙架去。
“我们走的是捷径。过了这座山,前面就是鸡心岭,是川陕鄂三省交界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腊梅谷,鸡心寺就在腊梅峡谷。师父交待过,我们去鸡心寺找那里的住持清水大师。”
童钰从行囊里掏出水壶,递给长风。
“没想到啊,你很有经验啊,经常在外奔波?”长风说。
童钰点点头:“难道我不像?”
长风打了个哈哈,络腮胡上的水珠抖落下来。
他尽管叫长风师哥,但长风的年纪,应该和父亲不相上下了。
童钰知道,这位师哥绝不是外表看上去这么粗犷。
“我其实很少跟在师傅身边。我们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店,一年有大半时间在外面跑。家里就靠你师姐长舒。”
他们翻过山,峡谷里风平浪静,大片大片的梅树,银妆素裹。
鸡心寺黄色的琉璃瓦、红色的院墙,显得格外醒目。
走近了,童钰发现,“鸡心寺”三个字也是瘦金体。他的心再次跳了一跳。
清水大师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师伯,这是我师弟。”长风把童钰介绍给清水大师。
“嗯!”清水上下打量着童钰,“你师父可挑剔得很哪,我正奇怪,什么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我见了也是要心动的。”
他清瘦的脸上,满是慈祥的皱纹,一边笑,一边拂了拂童钰的额头。
长风说明来意,清水嗯了一声,带着他们到了后院。
一棵老粗的梅树,冰雪覆盖着虬曲的枝干。童钰想起卧佛寺的那棵老梅树,跟这棵一比,那棵就是从从孙了吧。
清水挥了一下手,雪簌簌地落下,树枝上布满了芽苞。
“今年风调雨顺,再过半月就会开花。”清水说。
童钰走到树下,伸手摸了摸长满苔藓的树干。
抬头,枝上开出两朵俏生生的花来。一阵馥郁的清悦的香味扑入怀里。
清水呵呵笑起来,“老东西,我日日来看你,累年陪着你,也不见你对我殷勤过这么一回。”
他拍了拍树干,“拿出来吧!”
最高的枝头上,一枚状如青桃的果实挂着。
清水挥手揽入袖中。
这就是梅果啊!
“你师父都跟我说了,事情紧急。我也不留你们了。”
清水把梅果交给长风,长风装进随身携带的小锦盒里。
“童钰跟我来一下。”
清水说着,拉起童钰进了书房。
一个大瓷瓶里装着十几个画轴,他随手取出最大的一幅,“这个你打开看看。”
童钰展开画卷,居然是《千里江山图》!
他想起落日寺,想起他一模一样的瘦金体,看着眼前的清水,好些线索一齐涌来,他忽然觉得额前亮了一下。
“你师父说了,你正在找它们。也是该让它们出来的时候了。”清水说,“去吧!路上小心。”
童钰正待开口,清水说:“知道你有一肚子要问的,回头问你师父吧!”
长风童钰拦着马,在冰天雪地里蹚,好在翻过山,雪住风停,又是另一番景象。
两人骑上马,晓行夜也行,在第二日下午赶回了上达河镇。
沈又希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小喜听说他们回来了,甩开长舒,飞快地从门里跑出来,风带着她的裙角,送来淡淡的香气。
童钰伸出手,把小小的人儿揽进了胸前。
笑意盈盈的小人儿说:“乖徒儿,你回来了?”双臂圈住童钰。
旁边的沈又希听了,惊骇不已,一口冷风倒吸进肺里,呛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童钰看了看沈又希,拿目光凶小喜,在她耳边悄声说:“叫我哥哥。”
小喜看了看长风说:“长风,师父正等着你呢!”
长风跟沈又希打完招呼,进了里屋。
沈又希凑过来,在童钰耳边咕哝:“只听说你拜了名师。谁知道你拜的是这位小主子啊!”
童钰瞪了他一眼,抱着小喜往里走。
小喜一双短腿圈住童钰,往上爬了爬,说:“童钰哥哥,你走了两日,我可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啊!可有带好吃的给我?”
“深山老林里没啥好吃的。小喜想吃什么,一会儿去买给你?”
“糖葫芦。”
“好!”
果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什么时候变成孩奴了?沈又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