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一山在腊八节前一天入京,直接去了乾清宫。
因为有件事情,必须当面向皇上禀报。
童钰们在上达河镇抓到的私盐贩子后,写信将情况告知了童一山。
童一山顺藤摸瓜,查出贩盐的幕后大老板,是年斌。
这年斌,是年羹尧的第三子,当年雍正对年家手下留情,并未斩草除根,留下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和第三子年斌。年斌被发配到云贵高原充军,正巧年羹尧当年在军队救过一个叫周连汉的百夫长在营里任千总。感念当年的救命之恩,周连汉悄悄把年斌放回家给80多岁的年遐龄养老送终,也算报答当年救命之恩。
年遐龄病死后,年斌过了几年就到了山东,私下拉了百把人制盐、贩盐,开辟了三条盐路,其中一条到四川的,就途径上达河镇。
童一山将涉事人员名册、路线、帐目交给皇上过目。
皇上说,记得十几年前,你处理过一个贩卖私盐的案子。这次的案子,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童一山想了想说,这年斌贩私盐,触犯国法,所涉银两高达80万两,自是杀头的罪。只是这私放年斌的周连汉,涉及军队,实在不敢私自处理。
皇上沉吟着,他清楚这件事情童一山之所以觉着为难,是牵涉面太大。
这周连汉私自放人,是要治罪。但治他的罪,少不得牵连沈沉也得落个管束下属不力。他是怕有人心揪着这个不放,逼沈沉下台。
朝中满汉官员势如水火,他须在这两派中间要讲究个平衡。
尤其是前不久刚采纳了汉官建议,废除了捐官制度,将很多满官的财路断了,满汉官之间矛盾更甚。
皇上想了想说,周连汉虽有罪,但念在他初心乃报恩,并未因人失势而落井下石,也算个汉子,他的事就按下不表啦。
这个案子就以贩盐案处置年斌一党。案情奏报里,抹去周连汉这茬事儿。
皇上跟童一山聊完案子,再聊人事。
在乾隆的十年规划里,要收复新疆,平定西南北边疆叛乱。然而,扳着指头数来数去,可用之人了了无几。
童一山就提到了岳钟琪。说这岳钟琪是岳飞的后代,饱读兵书,理论与实践都相当卓越。
聊到天将黑,童一山走出乾清宫,抬头望了望天,心说,当皇上也不容易啊,除了十八般武艺,还得练这踩跷跷板的技巧。
想到这里,再回想今天的谈话,深悔不该在皇上面前提到岳钟琪。君心难测!
这岳钟琪是岳飞第21世嫡孙,其父岳升龙为康熙时代的议政大臣,西征葛尔丹,颇有建功。岳钟琪幼年受父教益,熟读经史,饱览兵书。在拉萨平叛、雍正西征、抚定青海等战役中屡立奇功,被升为大将军。雍正十年,因“攻敌不速,用人不当”受雍正严责,后遭弹劾下狱。
想当年,年羹尧红极一时,就因为“朝乾夕惕”误写为“夕阳朝乾”而受训斥,随后被贬为杭州将军,半年后掉了脑袋。
皇帝要用谁捧谁杀谁,胸中自有一盘棋。
今天,他毫不掩饰地维护了汉官沈沉,本就犯了忌。其实不管他童一山荐不荐岳钟琪,岳钟琪迟早都会被皇上启用。多此一举啊!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他怎么就忘了君前慎言!
这样想着,觉得自己也踩在跷跷板上,背上不免发凉。
童家忙着过腊八节。
到了清朝,腊八节成为一个特别重要的节日。
今年,童家的这个腊八节更是十分隆重。
一大早,童夫人就让人把准备好的八样米、八样豆、八样干果放进锅里熬制腊八粥,和了一大盆面做腊八面。
童一山则带着童钰去祭祀老祖宗们。
童佳人也带着孩子们来给老祖母磕头。
塔莎不知道听谁说了腊八节,求了太后一个恩典,跟着童依人回家过腊八节。
阖府上下,好不热闹!
小喜穿着大红袄,前前后后跑跑跳跳,笑声像浪花撞进每个人的心里,又泼出来涌向更远的地方。
童钰和父亲到了门口,小喜跑过来,拉着童钰的手,牵着父亲的衣角,为他们拿掸子,递杯子,忙得不亦乐乎。
父亲的眼睛亮起来,阴霾也从脸上走开了。
“这小姑娘可真机灵!”父亲夸,还在她的小肉脸上刮了一下。
童一山对这位叫塔莎的态度,跟童夫人一样,客气,克制,礼貌,周到。
吃完饭,父亲让童钰送塔莎回去。
童钰把塔莎和童依人送上马车,然后转过身抱起小喜举高高,并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这一幕,被帘子后面的塔莎悄悄地看在了眼里。
“你弟弟,很喜欢小孩子?”
“算吧!”
“可他对你姐姐的孩子没有这么好。”
“难得见到小喜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孩子。我也喜欢她。”
“唔,他喜欢漂亮的小孩子。”言外之意,意味深长。
童依人却不理会,看了塔莎一眼。
“听说混血儿个个都很漂亮。你们要是生一个,他一定特别喜欢。”
塔莎一点也没有表现害羞的表情,反而用一种很苦涩的眼神看着童依人。
“他总是忽冷忽热,感觉隔着很远的样子。尤其是这次回来后,感觉对我特别冷淡。”
童依人笑:“你先前也是这么忽冷忽热啊!不过,你们小孩子的感情我不懂。大约这么追来追去、进进退退才有意思吧!”
果然如童一山所料,皇上下令释放了岳钟琪。51岁的岳钟琪回到四川老家养老去了。
宦海波诡云谲,童一山忽然觉得功名不那么重要了。
对童钰,也不再反对他画画。与其两股颤颤,如果能一辈子寄情书画,倒也是一种不错的人生选择。
什么富贵险中求!孩子们一生平安健康快乐,也挺好的。
他偶尔也会对他的画评价一二。
童钰觉得这个年过得最快乐最轻松。
遗憾的是,父亲过完初三,就借口处理私盐案回了山东。
只有童夫人知道,他其实是为了避开那些来拜年的,尤其是沈沉和刘庭玉,如果让皇上有了他们自成一派的印象,可就很糟糕了。
父亲走后,那些放飞自我的日子又回来了。
四个货又聚到了一起。
正月初五,带着小喜去看赛马。
去了才发现,这居然是沈又希和巴雅的主场。
巴雅在马上的飒劲儿,真的很吸引眼球,她身上那种草原女子的豪放、自由、阔大的灵魂,离开了辽阔的草原做背景,反而更突出更醒目。
一个女人忘记性别忘我投入的时候,最是性感和撩人。
“这巴雅一上场,没别人什么事儿了。你看沈又希那样儿吧,眼里完全没有别人!”
这一场始于误会的爱情,怎么看怎么美好,实在令刘凤冈有些牙酸。
“怎么?不服啊?你也去邂逅一个呗!”海青一旁揶揄。
“我才不要!咱汉人就要找汉族女人做老婆。”刘风冈说。
“说得这么笃定,将来可不要被打脸才好啊!”童钰说。
可别忘了,你可还有个六格格等着呢!
小喜坐在童钰的怀里,嘴里嚼着麦芽糖,口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童钰抬起手看了看,小喜一把抓过去,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看,干净了!”
童钰笑,也伸出舌头舔一下,甜!。
“各位,咱今天可不是来遛马的啊!下场比比吧!”刘凤风说。
“赞成!钰儿就算了吧!瞧他现如今的身份,还是下来给小喜牵马比较合适。就是一个孩奴。”
海青打趣他走哪都要带着小喜,对外说这是他妹妹。
不知情的人都喊小喜“童家三小姐”。
“怎么?小瞧我是吧?咱不如打个赌,输了请吃卢老记!”
童钰给小喜调个方向,把她的头贴向自己的胸膛,让她的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腰。
“好!就咱三个,那重色忘友的沈又希,咱不跟他玩!”刘凤冈说。
“别怕!”童钰摸摸小喜的头说。
小喜闭着眼睛,钻进童钰的怀里,耳边呼呼的风声,加上马蹄扣地的声音,让小喜觉得很奇妙。
这个人,这么熟悉的感觉,这么踏实的胸膛。
自然是童钰输了,童钰笑嘻嘻地认了输。
一群人去卢老记吃红烧狮子头。
年前,他经刘凤冈手卖出了两幅画,价格都很不错,借着这个赌局请大家吃顿饭,再合适不过。
如果有什么不平衡的,吃一顿就平衡了。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喝一顿就舒服了。
所以席上,沈又希和巴雅被频频灌酒,他们自己也心知肚明,来酒不拒,一幅“只要你们高兴”的样子。
沈又希三轮过后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趴下了,剩下巴雅“一妇当关”,把在座的几个人灌得东倒西歪,还不想罢休。
幸好竹若赶来,扛着海青回家,席才散。
刘凤冈一边上车,一边冲巴雅说:“巴兄弟,你这朋友我交定了!交定了!”
巴雅哈哈大笑,当胸给了他一拳:“好!”
童钰喝了不少,但因为带着小喜,所以并没有醉到要人扛的地步。
男人在一起,要的就是这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痛快。
不是说,能一起醉一场,陌生人也能喝成至交好友么?
到了半夜,童钰半夜口渴爬起来找水喝。
上弦月悬在蓝莹莹的天幕上,冷冽孤高。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个画面,大火的画面,隐约是某个寺院,待他闭上眼,想进一步确认寺院名字的时候,听见小喜叫他。
一回头,愰若梦中醒来。
而小喜,安静地躺着,神情甜蜜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