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了水西庄。
海青看了看身后的那块空匾额,问童钰,“你觉得题几个什么字好?”
童钰看了一眼,说:“那是留给皇上的。”
“万一皇上问你,钰儿啊,你说,给这园子题个什么字好哇?你不得回答啊?”刘凤冈说。
童钰想了想说:“那我就给皇上推荐一个字。”
“一个字?什么字?”刘凤冈追问。
“芥”。童钰说。
“什么意思?哪个字?”
“佛语。芥纳须弥。”海青说,“是这个字吧?”
“那为什么不用‘须弥’二字?”
“不过是个私家园子。”童钰说。
海青竖起了大拇指。
黑衣人杨之换难得地抬起头来,看了看童钰。
“别说,这园子是真大啊!银子多就是牛啊!你们说,这得多少银子啊?京城要是有这么牛的园子多好啊!”刘凤冈感叹。
“谁来修?”童钰反问。
“皇上啊!自然得咱皇上啊!”刘凤冈提高了嗓门。
海青笑了:“赈灾需要钱,修路需要钱,养兵需要钱,打仗需要钱,这些都是皇上想办法掏钱的去处。哪有闲钱修个中看不中用的园子?”
“对啊,急用钱的时候,还得处处看这些大商人的眼色。不过,咱皇上天纵英才,就拿捏人心这一块,也是炉火纯青。这次,应该要把这个查氏收服的。”童钰补充。
“哼,看我将来做了大清第一商人,不,大清第一儒商!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银子,让皇上想花钱就花,想花多少都行,不必看人眼色。”刘凤冈说。
这饼够大的,几位回去饭都不用吃了吧?
“嗯!我们等着你做大商人!”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说。
黑衣人杨之换微微地牵了牵嘴角。
进了城,童钰心念忽然动了一下,他感觉梅嬉来了。
打开窗户往外看了看,摸了摸荷包,那里面有他早上趁人不备给她买的礼物。
她一定也想他的吧?不自禁地笑起来。
下了车,他走在最后面,左顾右盼。忽然,阿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过来,咬着他的袍角不松口。
“梅嬉来了。我去见见她。帮我跟皇上说一声。”某人一脸的假装平静。
“去吧去吧。看你这样儿,不让你去,回头不得把我们都撕了喂阿福啊!”
刘凤冈的贫嘴,永远站在冲锋第一线。
“记得带梅嬉回来吃饭。”海青话刚出口,发现童钰已经窜出老远。这急不可耐!
跟着阿福来到不远处的一家客栈,梅嬉正在窗前看街景。
阿福很自觉,没有跟进房间。
“你来了。”他远远地站下,微笑着看向她。
有些人,你不见的时候,想她。见到的时候,发现更想她。
梅嬉转过头,阳光打在侧脸,勾勒出她好看的微笑的轮廓。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她缓缓转过身,靠着窗,没有动,也只是用眼睛看着他。
空气很安静,外面很安静。呼吸也很安静。
时间停留在这里,不断拉长,不断变大,不断凝固。
半个世纪,也许一生都过去了,天地都消失了。
所有的话,也都说完了。
他轻轻地抬手,一个柔软的温暖的梅嬉到了怀里。
相爱有多美好?足以起死回生。让僵硬的开始复活,让停止的开始流动。
“你怎么来了?走的时候不是说好了,最近是花期繁盛的时候,要多看顾的吗?”他看着她的眼睛。
“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有正事要办。顺便来见见你。”她流转的眼波,带着娇媚。
“哦!顺便是吧!”他把她搂得更紧一些,“那可以顺便想我?”
梅嬉眼波一转,亲了他一下,“给你的礼物。”
“我也有礼物给你。”他解开荷包,拿出一个泥人来。
“上午逛街,看到这个。你看,是不是很像你?”童钰小心地把泥人放进她的手掌。
一个小小的扎丸子头、穿红棉袄的小女孩,眉眼真有些像梅嬉。
“你知道吗?我看到它的第一眼,立马拿到手里,生怕人抢先拿走它。拿近了细看,我简直觉得这就是照着你的样子捏出来的。太神奇了!你说,这捏泥人是不是见过你?”童钰问
“哪里像我了?这么小一个。”她两指捏住,眯着眼睛,对着阳光看过去。
“你小时候的样子。不是现在的样子。”童钰解释。
“那你说,是我小时候好看,还是现在好看?”梅嬉问。
“都好看。那日在师傅家里,第一次见小小的你。你从屋里跑出来,冲进我怀里,说‘你来了’时,我有多震惊,你知道吗?”
梅嬉微笑。“比此刻见到我还震惊?”
“此刻,是喜悦。像闻到梅花香味时候,心被填满的喜悦。”他嗅一嗅她的头发。
“忘记问了。你来,有什么公干?”
“找花粉姑娘啊!你见到过的。查无意。”
原来,梅嬉是来查无意帮忙的。
由于春来得比较早,南方花也开得早,蜜蜂们闻讯都去了温暖的南方,北方只有极少的蜜蜂在给腊梅授粉,授粉不够,会影响腊梅结果。经历与囚灵族一役,腊梅族太需要一个大丰收了。
查无意能读懂蜂语。
“蜂语?嗡嗡的声音?”
“蜜蜂是这世界上最古老的信息传递者。只是人类丢失了和它们沟通的能力。”
梅嬉拉着童钰走到桌前,找出笔,画了一个符号“∞”。
“蜜蜂是宇宙留给人类与上苍沟通的最后渠道。这就是它们使用的语言。”
“这嗡嗡声,是从宇宙大爆炸的洪荒里传来的,生命最初就是这嗡嗡响的波。”
“这个倒八字,∞,是波的流动形态。每一只蜜蜂生来就会用这种语言,它们跳的就是∞字舞。”
“你看,这∞字像不像太极图?”
然后,她围绕一个中心,在纸上不停地重复画∞字。
“看看,这像什么?”
“这不就是神秘的西藏金花图吗?”童钰说。
“对,无论是太极图,还是金花,它们想表达的核心,就是这个∞字,就是能量波动的形态,就是道。”
“蜜蜂能够根据能量的波动,通过∞字,传递信息。蜜蜂的记忆能力超级强,一只跳给下一只,下一只再跳给下一只,信息就这样传递下去。”
“如果是这样传递的话,岂不是很快?”
“可惜的是,人类丢失了读取这个信息的能力。查无意,她不仅能读懂蜜蜂的舞蹈,还能与蜜蜂沟通。”
“查无意简直就是个天才呀!”童钰赞叹。
“蜜蜂也是天才。这个∞字,在希腊语中,是无限大、无穷大的意思。蜜蜂本身也是一个无穷大的集合体。”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你今天教了我很多东西呀!这小小的蜜蜂,也是大道啊!”童钰拉过她的手。
“对呀!芥纳须弥,毛吞大海。”
“你说,我们在一起,是不是大道?”
“当然是大道。”
“大道不可违呀!”童钰捧着梅嬉,吻了下去。
半晌过去了,梅嬉推了推童钰,“我得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童钰捉着她不放,“和我一起回去,跟大家见个面吧!除了那个杨之换,其他人你都认识的。”
梅嬉:“杨之换,穿黑衣那个?”
童钰:“对。这人化妆高手,人皮面具是拿手绝活。听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梅嬉:“你是说,他是御用替身?”
童钰:“差不多吧。”
梅嬉:“难怪,总是觉得这个人脸后面还有一张脸?”
童钰:“还有一张脸?”
梅嬉:“那今天跟你们一起去水西庄的,是皇上还是杨之换?”
童钰:“不会吧!跟我们在一起,还用替身?”
梅嬉:“不是针对你们。他是皇上,自然要想得比你们深一层。”
童钰愣了片刻:“糟了!”
梅嬉:“嗯?什么糟了?”
童钰:“今天去的是皇上!”
梅嬉:“这也没什么啊?难道是你说错话了?”
童钰:“是查家。查无意既是你的朋友,你得提醒她。水西庄里的那个大方鼎!”
童钰将在博物馆里的情况一五一十讲与梅嬉听。
梅嬉:“一个鼎而已,有问题吗?”
童钰:“在古代,私自造鼎,是重罪。如今虽没有明文规定,但自古以来是列鼎而食,天子九鼎,诸候七鼎。查家不过是一介商人。这是可大可小的事情。”
梅嬉沉默地听完,推开童钰说:“我得走了。你也回去。”
童钰越发将她抱得紧些。
梅嬉:“这是要紧事呢!”
童钰还是舍不得放开她:“查家的事情很要紧。我不要紧?”
梅嬉笑。鲜见他有这么软糯粘人的时候。
梅嬉:“是谁说的,有人就像麦芽糖,粘人?”
童钰:“我,我是麦芽糖!我就喜欢粘着你。”
梅嬉被他大力抱着,抱着,越来越紧,恨不得要把怀里这个人揉碎了融化了吞进肚里。
梅嬉:“你是要吃了我吗?”说完忽然红了脸。
童钰呆了零点一秒,火苗忽地自下窜上来:“嗯!就是想吃了你!”
梅嬉感觉到空气里嗞啦嗞啦地跳动着火星子,赶紧推开了童钰。
世间若无烦心事,只想与君长相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