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正昏昏欲睡,就听见有人拍了拍他们的车窗,“下来,下来,大好光景,躲在车里干什么?”
皇上叫他们下车。
夜风凛冽,四野俱寂,天空湛蓝无垠,一轮上弦月高高挂在缀满星星的天幕上。
“怎么样?大清的月亮,照耀着咱大清的江山!”皇上指着一片幕色挥了挥手,“少年们,看看吧,看看我大清的江山,在夜色下也这么壮美!”
这马背上长大的民族,永远这么激情澎湃,永远这么精力旺盛。
“是谁说,皇上就得在书案上治理天下?我就要在马背上治理天下!”皇上一策马,冲到前面去了,童钰们也打马跟了上去。
是啊,一张纸、一支笔能治理好天下吗?这才是为什么咱这位皇上一直四处游山玩水的原因。这哪是在游山玩水?是在第一线收集民情、了解民生。只有这样,皇上才不会被笔墨纸张所惑,永远有自己的判断。
皇上倒也不是轻视文化。
马背上的民族,不但没有轻视文化,相反,更加重视文化。只看看这两年,招募了多少天下文人墨客,编修典籍和志书啊!
望着眼前这位爷,少年们觉得,他身上永远有他们学不完的东西。
“皇上,今晚这月亮,跟咱京城的一样亮啊!”刘凤冈觉得皇上心情不错,也意气昂扬了起来。
“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刘凤冈随口背了一句诗。杜甫的《春宿左省》。
”千江同一月,万户尽皆春。”童钰脱口而出的是雷安正受的句子。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周高高补充了下句。
“好!这中华五千年文明,博大精深啊!汉字太有魅力了!每个字都这么有力量有智慧!把它们随意组合成五字或者六字或者七字,就是一幅画,一首音乐,一个场景。太妙了!你们说是不是?”
“皇上您说得太好了!阿玛也说,咱满族是马背上的民族,如今下了地,我们要多学习汉文化,多跟汉族人交朋友,跟他们沟通交流,不能鼠目寸光,自大自傲。他说,汉文化历史悠久,要学的可太多了!可惜我脑子笨,只喜欢些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的事情。学文化太吃力了,没学好!”
“哈哈哈!不是你脑子笨。咱马背上的民族,是热爱运动的民族,热爱运动的民族,脑子就不会笨。是你还没喜欢上它们。等有一天你喜欢上它们,你学起来就快了!”皇上拍了拍巴雅的脑袋。
“嗯!我会好好学习汉文化的。”巴雅深受鼓舞。
周高高在黑暗里大胆地注视着眼前的背影,心里升起了无比的爱慕。
而周高高的脑后,也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她。
童钰在空旷的夜色里闻到了熟悉的花香,腊梅在寒风里月色下怒放的样子,不用看,他也能体会到。
“皇上,咱们要不先睡会儿?”刘凤冈睡眼迷离,在马背上差点睡着了。
这才发现,一行人一直走到了晨熹初露。东方的鱼肚白里染着金红。
皇上下令在官驿里停下休息。马尔佳来报,说保定府直隶署的宋卫钊已经在路上了。皇上脱下皮手套,搓了搓,点点头。
这一路上走来,百姓安居乐业,官道上人来人往,却祥和平静,说明这几个直隶署衙军政治理有方。实在让人欣慰。
“行!咱们先在这里休整休整。爷爷在世的时候,跟我说,保定有三宝,铁球面酱春不老!还是七八岁的时候来过。今天咱们休整好了,就去体验体验这保定的三大宝贝。”
“还有驴肉火烧!”巴雅一听吃的,精神猛地一振,七歪八扭地坐了起来。
“哈哈哈!”几个人都被她逗笑了。
皇上又有了说话的好兴致:“考你们啊,这春不老是什么东西,知道吗?”
刘凤冈:“一种酒?”
巴雅:“一种小玩意儿?”
周高高:“一种花吧?”
皇上:“咱大清的物产,你们都要了解。童钰,你知道吗?”
童钰:“一种吃的菜。”
皇上:“不错。海青说说,这是种什么菜?”
海青:“春不老,还有个名字,叫雪里红。”
巴雅:“是红色的吧?”
皇上:“这个‘蕻’,不是红色的意思。让童钰讲讲这个字。”
童钰:“草头,下面一个‘发’字加一个‘共”字。意思是长得很茂盛。“
海青:“是的,这种青菜专门在冬天种,抗冻,雪地里一片绿油油的。”
皇上:“咱这北方,不比南方,冬天哪里看得到绿色儿的东西,是不是?唯独这雪里蕻,又能吃,又能看,你们说,是不是宝?”
大家点头。
冬天里能看的,还有腊梅呢!童钰心里笑。意念一动,就闻到了腊梅的味道。
“皇上,好像是腊梅花开了,咱去折几枝吧”巴雅说。
巴雅策马往前面的山上跑去。
远远的,一匹马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初升的阳光,自后面打在马背上的人身上,阴影的里的轮廓,一瞬间让巴雅泪如泉涌。
她下马,朝着前方飞奔而去。
那人手持一支腊梅,静静地马下等待。
“沈又希!你还活着!”千言万语,最后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一句硬梆梆的话。
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只能紧紧地抱着他,感受他的心跳和温度。
“嗯!好好地活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一些些哽咽。旋即便平复了心情。
有一种恩典,是苦难。从人间骄子到阶下囚,再到重见天日,再到今日重逢,这一幕幕一一从眼前闪过,像做梦。却绝不是梦。他经历了那些愤怒、无助,恐惧,绝望,疼痛,然后破茧而出了。
骑马一路飞奔,他的心像自由的鸟一样奔突着,呼喊着,有一种羁绊被解开,有一种智慧被开启,有一种力量在重生。沈又希,你不再是从前的沈又希了!他一路这样告诉自己。
成长路上,还有疼痛,可又能怎样!黑暗的恐惧已被打破,他沈又希再也无惧了!
一旁的追风,大口啃着地上的枯草。这一路上,它是半分半秒也不曾停歇。
片刻,沈又希说:“走吧,我得去参见皇上了。”
巴雅不放。沈又希拿出梅花,敲了敲她的鼻头:“看,这是梅花,不是柳枝。”
巴雅这才放开了他。
皇上见到沈又希,“哈哈哈!不愧是追风,很快嘛!”
“皇上,接到旨令后,我一秒都没耽误。”沈又希一脸的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
皇上拉他起身,握了握他的肩膀,又大力拍了拍,说:“很好!肩膀宽了,结实了!不错!”
沈又希笑。
“去吧!你的追风也辛苦了!给它吃点好的。”皇上拍了拍追风的脖子。
其他三人早就按捺不住了,一拥而上。
四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一句话都没有说。
巴雅默默地牵过追风。
她扭头看着阳光下的四个人,若有所思。
有些陌生的沈又希,不一样的沈又希。却是更加让人着迷的沈又希。
心心念念的一个人。眉眼还是一样的眉眼,笑还是一样的笑,声音还是一样的声音,却有了这么深刻的不同。
周高高碰了碰巴雅,“咋,不开心?你得容他们几个人粘糊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四个人原本是一体的,现在好不容易才又合体了。给他们点时间空间。”
巴雅点头,笑着说:“不。我只是心疼他。”
此刻,她的心里,眼里,除了他,真想不了别的事情。
她必须重新认识他。重新再认识一遍,也未尝不可呀!她望着他,挑了挑眉,咬了咬嘴唇。
藉此重新认识一个人,也是一种成长。
周高高拍了拍巴雅,把马缰绳接过去,找马夫。
“铁蹄已磨损得厉害,需要换新的。交给我吧!”杨之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周高高的身边,对她说。
周高高看着他,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扭头想了想,原来这是她第一次听他开口讲话。
“唉!”她笑着赶上杨之换,“一直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杨之换不理她,只管低头往前走。
周高高原本还想再逗逗他,见他这样,索然无味,去找巴雅。
原本是要休息的,因为沈又希回归,几个人兴奋得睡不着,围着火堆开聊。
“说说!说说!找到多少金子?”刘凤冈往火堆里扔了一个土豆,迫不及待地问。
沈又希:“具体我也不清楚。这个只有岳将军知道。登记造册还没搞完呢!听说大部分都是文物,银子不多。”沈又希说。
刘凤冈:“你们说,有了这么多钱,皇上会拿来干什么?”
沈又希:“收复新疆。”
海青:“修典籍,治理河道,用钱的地儿多了。听说西藏那边也要不少银子呢!”
刘凤冈:“修个园子!无论如何得把水西庄比下去!”
沈又希:“什么水西庄?”
童钰就把在天津的事情跟沈又希讲了一遍,算是给他补课。
沈又希:“这还不简单?让那查老儿到北京城再修一个就是了!”
刘凤冈:“是啊,让他给咱皇上修一个!”
童钰:“某人这话要是让花粉姑娘听见了,怕是得送十个玉佩去赔罪!”
刘凤冈噤声了。
沈又希:“花粉姑娘是谁?”
童钰和海青异口同声指了指刘凤冈:“你问他!”
刘凤冈:“唉呀,我又没做什么,不就是送了个玉佩嘛!那花粉姑娘,这就是水西庄的小女儿。”
童钰:“怎么不见你送别个女子玉佩?”
沈又希:“就是说,你看上人家了?我不在,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啊?”
刘凤冈:“多着呢!童钰跟梅姑娘和好了!还偷偷跑去看她!”
沈又希:“那我得恭喜二位!哈哈!”
刘凤冈:“还有。竹若怀孕了!海青又要当爹了!”
沈又希张大了嘴,望着海青:“你咋这么能生啊!”
海青也不避讳,直接来了一句:“怎么!你们到时候跟我一样,也得生!我不过是早你们几年罢了。皇上也说了,咱大清要休养生息,老百姓要多孩子,才能人丁兴旺,国家富强嘛!”
三个人齐声道: “对!海大人多子多福!”
这是这么久以来,大家第一次这么开怀大笑。
四人合体,大家终于又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