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叫周长宁。其父周枚生是远近闻名的教书先生。
梦里的这个白衣男子,他是周家父亲的得意门生,叫陆青风。
在大家眼中,周先生家的这个小师妹,就像一朵洁白的莲花,长在水中央,大家只敢远远地看着。
陆青风父亲是本县县令,陆家家教很严,对他也寄予厚望。陆青风本人也非常聪明上进,深得周枚生的青睐,认为所有学生中,他的出息会最大。
周家就一个女儿,周父希望将来能招个女婿养老。但是好人家的男儿,是耻于入赘的。所以,周长宁16岁了,还未有人来提亲。
情窦初开的小女儿,时常偷偷去讲堂,看父亲的那些门生。陆青风倜傥的外貌,伶俐的口才,得体的举止,也让周长宁对他青睐有加。陆青风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小师妹对自己的情意?但他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入赘周家的。
为什么那么多小说和故事都发生在秋千架下?不知道。没研究过。建议小说家们认真研究一下。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学课题。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总被无情恼。”这首诗歌把故事情节描写得惟妙惟肖,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陆青风和周长宁,他们的故事,当然也莫能例外,是从秋千架开始的。
小师妹在秋千上欢快地荡来荡去,笑声远远地传出去,声浪一波一波地撞击着墙外人的心,由好奇到心动再到爱慕。陆青风和所有学子一样,忍不住爬上墙偷偷看她。架不住背地里妒忌他的人,偷偷推了他一把,他从墙上摔了下去。墙不高,他并没有摔着哪里,但这一摔,彻底打破了两个人之间隔阂,从此熟稔起来。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谁知道呢?福祸虽是两件事,本质上却是一件事儿。单看经历的人用什么心态看待。当下来看,于这两个少男少女,是幸福。
陆青风是拿捏人心的高手。尽管日常会找机会跟小师妹接触,但总是忽冷忽热,时近时远,这更让周长宁对他上了心。陆青风顺水推舟,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找到了私下碰面的机会。从此二人是花开同赏,花落同悲,草结同心,互为知音。花园里,绿树下,常常看见一双人影在嬉戏。
周父自然是知道女儿和陆青风来往,只是假装不知。他心知陆家不可能让这个儿子入赘,但他想,陆家门楣高贵,若是能联姻,女儿能幸福,入不入赘,都不打紧。
就这样,周长宁对陆青风是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转眼又到科举考试,陆青风果然不负所望,高中皇榜。
周家听到喜讯,自然是一同欢喜。周枚生甚至吩咐夫人,好好给女儿准备嫁妆。
其实吧,打从女儿生下来,家里人就开始为她的出嫁做准备了。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没有哪个父母敢不重视。每一份嫁妆里,都饱含着父母的殷殷期待。
周长宁看到母亲为自己的准备的嫁衣,甜蜜溢满了心田。日日期待着陆青风来提亲,她等不及要把自己嫁出去。
周家全家人都在等着这个准女婿上门报喜和提亲。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三等还是不来。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周父坐不住了,以恭喜门生高中皇榜为由,亲自上门探问。发现陆家披红挂绿,张灯结彩,是一个正在准备结婚的场面。周枚生心下欢喜,却也犯了嘀咕,这陆家,还未到我周家下聘呢,怎么就忙着娶呢?也太心急了吧?不禁掩嘴笑一场。
喜滋滋地到了内厅,却见陆青风的父亲正在送客,一边走一边说:“亲家走好,亲家走好!”
周枚生听得一头雾水,拉了一个小厮问,“方才你们老爷所称的亲家,是何人?”
小厮手拿大红灯笼,一边挂一边说:“他呀,是知府大人。咱公子的岳丈。这不正在准备婚礼吗?咱公子呀,不日就要把知府家的千金娶进门了!”
“陆青风跟知府家千金成亲?”周枚生再次问。
“是啊!方才你不是看见了吗?知府就是过来看看,确定婚期的。”小厮说。
他如遭霹雳,强撑着回到了家。都怪自己啊,贪慕虚荣,亲手把女儿推上了这种绝境,毁了她的清白,断送了她的幸福。
以周枚生的骄傲,断不会去质问陆青风什么的。回到家,一口心头血喷涌而出,自此血淤气滞,病到膏肓,不日撒手人间。
失了父亲,周长宁才从母亲口中得知陆青风要娶别人做妻子了。
好比晴天霹雳,打得她晕头转向。这不可能,不可能!他亲口对她说,科考结束,就来提亲。
但梦总是要醒来的。她要去质问陆青风,为什么要骗她?可是她始终不敢踏出家门一步,她没有这样的勇气。
谁叫她只是一个私塾先生的女儿呢,谁叫他父亲不是知府大人呢?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难道自己与他好,只是单纯的喜欢?难道不是看上了他的容貌家世才学?
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自己不配。越是觉得自己不配,越是没有与他见面对质的勇气。
懦弱的人,总是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还美其名曰,善良体贴,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错都是自己的,陆青风简直不要太完美了。他玩弄她的感情,弃她于不顾,都是应该的。
就当与他的过往是一场大梦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可这样的安慰相当于自欺欺人。
大梦醒来,她只觉生不如死。只想视死如归。
陆青风大婚那日,周长宁服下剧毒,抱石跳进了池塘。
这世间,情为何物?有人为之生死相许,有人视之如草如履。
知了在池塘里将她捞了起来。
将湿淋淋的她放在岸边,他小心地拨开头发,一张脸映入眼帘。
那张脸和他梦里千百回想念的是一模一样,美的叫人心碎。
他终于看到她的脸了!可是这张如花美颜,在他眼里渐渐如雨打的花朵般失去了颜色,她的体温正在他的手里一点一点消失。
他的心碎掉了。他不愿意看着她就这样死掉,纵然她从未正眼看过他。
他恨不能代她去死。
“看到她了,你可以回去了吧?”释空不知何时,立在他面前。
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磕头如捣蒜般哀求师父救她。
释空摇头,“痴子啊,痴子啊!”
“师父,用我毕身修为,换她一命吧!”他长跪不起,涕泪长流。
“你想清楚了?从此你就是一只普通的木鱼了。不后悔?”释空说。
“弟子不后悔!”他斩钉截铁。
释空叹口气。抬手按向他的眉心。
他的肉身一点一点消失,所有记忆也也跟着一起消散。
周长宁那花儿一般的脸渐渐恢复了颜色。
再见!唯愿你此生安宁,喜悦长在!
他忽然想起,他梦里要跟她说的那句话,只有三个字:“姑娘好!”
他张开口,欢喜而又清晰地对她说:“姑娘好!”
他千转百回的心意,居然只有三个字:“姑娘好!”
“姑娘好!”这三个字,多么美,如春水梨花初相逢,带着羞怯、心动和爱慕。是最真的表达,最纯的情意,不带杂质,不染尘埃,纤毫可见。
周长宁醒过来了。她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她的桌上不知哪里来的一只木鱼,刻着“知了”二字。
她拿起来,左看右看,是上好木头所做,雕工很好,油光可鉴,她整日里拿在手心里把玩。
她时常对着木鱼说:“我好象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能提醒我吗?”
你看,他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他的夙愿,日日与她相对。相对无言,却胜过万语千言。
她变了,变得安静,喜欢种花,喜欢到寺院里进香。
一日她上山进香,路遇释空。
释空看了看她手里的木鱼,问:“女施主,你这只木鱼与我很是有眼缘。可否借我一看?”
周长宁不假思索地把木鱼交给了释空,说:“大师,我也不知道这只木鱼从哪儿来的,又是怎么到了我的手里。看这木鱼,该不是凡物。不如赠予大师,也算是物归其所了。”
他和她,终于还是分开了。
他又回到师父身边,在佛前听佛。
辗转又是几百年过去,他化身为人,能够开口讲话。
杨之换从大梦里醒来。
“师父,我本一愚木,若非遇到师父,哪有今世这肉身?请师父莫要怪徒儿贪念红尘,不思精进,继续收我为徒。”他跪下。
释空不应,只是闭眼,高声唱诵六字大明咒。
“师父,弟子明白了。”他匍匐在地。
释空还是不应。半晌,方听他说:“一块愚木,怎有这样的神奇造化?”
“请师父明示。”杨之涣说。
“你本是王母后院的一株降龙木。被鲁班截取一块,顺手雕成了木鱼,带下凡间。”释空说,“你本非凡品,宇宙才会安排这百万年难有的遭劫来渡你。”
“你用一身修为救了这周姑娘,才能开口讲话。周姑娘报恩,这一世是来渡你的。”释空说,“你可有醒转?”
“弟子明白。”杨之涣说。
释空摇了摇头,“唉,哪有这么容易‘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