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丰年在家吗?”
见向家的院门半开着,杨老师就一边问,一边走进了院里。唐禾茂的老伴听到有陌生人叫,赶忙从右边厢房的窗口探出头来答应:“不在,他们家下地里干活了,还没回来呢。”
“请问您是……”杨老师走到窗前去问。
“我是他的舅奶奶,你是谁呀?”
“伯娘您好,我是学校的老师,也是丰年的班主任。”
“哎呀,是老师啊!”
一听到是老师,唐禾茂的老伴立刻就变得十分热情,她快步走出屋来拉着杨老师的手,殷勤地说道:“老师,快进屋里去坐。”
原本还躺在床上睡大觉的唐禾茂听了他老伴和杨老师的对话,也一咕噜爬起来披上衣服,并迅速搬了个最干净的小板凳邀请杨老师坐。
“老师,你快请坐……”
杨老师坐下后,也没多想,就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伯爷伯娘,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跟您二位谈谈丰年上学的事……”
“哎呀老师,你弄错了,”唐禾茂的老伴打断了杨老师的话,“丰年没跟我家过日子。”
“您二位不是他的舅爷爷舅奶奶吗?”杨老师有些诧异的问。
“我们确实是他的舅爷爷舅奶奶,这没错,”唐禾茂解释道,“但是他没跟着我过日子,是跟我二哥二嫂他们过。”
“哦,原来如此啊,那是我弄错了,对不起啦。”
杨老师赶忙起身道歉,唐禾茂也跟着站起身,可他老伴却拽住杨老师的手开始诉其苦来:“老师,你没有弄错,我们本来就是他的亲舅爷爷亲舅奶奶,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呀,只是人家想把我们和他隔开,不想让我们插手向家的事,所以我们想管他也管不了呀!”
“住嘴,”唐禾茂厉声喝住了他老伴,“你跟人家老师说这些糟心的事干嘛呀?”
“我就是要说,就要让大伙儿知道,都是丰年的亲舅爷爷,凭什么他们家就能把向家的田地全部都霸占了,连块自留地都不愿意给我们种,还让丰年天天给他们家当长工,得福那个背时倒运的压根就没把你当他亲叔。”
“我叫你闭嘴,你没听到吗?”
“我就不闭,人家老师可是有文化的人,能在学校当老师绝对不会比得福那砍脑壳的差,今天她既然来了,咱们就说给她听听,请她评评理,看看唐得福是不是太偏心了……”
“别说啦,”唐禾茂一边制止老伴,一边陪笑着对杨老师说道,“老师,实在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这样的话题让杨老师感觉十分尴尬,她红着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恰巧这时院门被人推开了,她趁机说道:“丰年回来了吧?我去看看。”
说完,杨老师快步走出了屋。
推开院门的不是丰年,而是秦老四和他老伴,杨老师迎上前去问道:“请问您们是向丰年的舅爷爷舅奶奶吗?”
秦老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放下手里的农具,警惕地打量了杨老师一番,才一脸冷漠的说道:“不是。”
“小姑娘,你是哪个村的呀?你找他们家有什么事吗?”秦老四的老伴放下农具好奇地问。
“我是学校的老师,也是丰年的班主任……”
杨老师还没介绍完自己,院门又被推开了,秦老四的老伴回头看了一眼,指着跨进院门的唐禾兴说道:“他才是向丰年的舅爷爷。”
听到秦老四的老伴说自己,唐禾兴顾不得放下肩上的担子,就一脸警惕地询问:“怎么啦?”
“亲家哥,这位是丰年的老师,说是过来找你的。”
“哦,是学校的老师呀,”唐禾茂赶忙把挑着的担子放到院角,和颜悦色地说道,“真是稀客啊,快快快,快请进屋里去坐……”
唐禾兴说着,从裤带上解下钥匙打开了厢房的门,并继续热情地邀请杨老师进屋里去坐。
“不用了,伯爷,我来是想跟您说点关于丰年学习的事。”
“老师,有什么事咱们进屋里再说,怎么能让你站在外面呢?”
唐禾兴说着进了屋,杨老师也只好跟着走了进去。
“伯爷,丰年去干嘛了?他又有两天没去学校上课了。自打开学到现在,他就老旷课,作业也不按时完成,而且还经常迟到早退,我今天过来就是想了解一下情况,到底是生病了还是家里有什么事?”
“唉!”唐禾兴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才故作无可奈何状说道,“老师呀,你今天来了也好,不然明天我也得去找你啊!”
“怎么啦,丰年出什么事了吗?”
“这娃娃不好管呀,他既没生病,也没出什么事。”
“那他怎么不去上学呢?”
“你别提了,这娃娃……我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死活都不愿意去上学,作业就更不做了,我逼着他做,他都不做……”
见唐禾兴故作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说出的话跟丰年说的又大相径庭,杨老师一时也拿不准谁真谁假了。
“伯爷,他怎么会不愿意上学呢?”
“我也不知道啊!自从他奶奶过世以后,这娃娃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谁说什么他都不听,也不太喜欢跟人说话,最要命的是他还老撒谎,我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他就是不改,我现在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就说让他去读书的事吧,他伯爷(唐得福)掏钱供他去上学,就是希望他能好好学习,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可他却不珍惜这样的机会,不但不好好学习,还天天逃学,你看,今天又没去学校了吧?老师,我真的是有苦说不出啊,外人不知道还以为是我不让他去上学,可实际却是他自己不愿意去呀!”
又听了唐禾兴这一席语重心长的演说,杨老师更加糊涂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错了。
“难道丰年跟我说谎了吗?”杨老师的心里突然蹦出了这个疑问,“可那些伤都是真的啊!”
见杨老师愣着不说话,唐禾兴一脸狐疑地问道:“老师,你……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伯爷,您说丰年逃学,那他逃学去干嘛了?”
“还能去干嘛?当然是到处去玩,去鬼混。你看,这会儿都还没回家吃午饭呢!”
“伯爷,可我从其他学生那里听到的情况……好像不是这样吧?”
听杨老师的语气带有些许怀疑,唐禾兴赶忙反问:“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你听到什么了吗?”
“伯爷,您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见丰年没到学校上课,所以就向其他学生打听了一下,他们说今天早上看到丰年跟着您下地干活了。”
“哦,对对对,没错没错,今天我是带他下地了。老师,你不知道呀,我跟他舅奶奶让他去上学,可他死活都不肯去,天天老呆在家里,所以我怕他呆出毛病,今天早上就带着他一起下地了。”
“伯爷,刚才您说他逃学是到处去玩,去鬼混,这会儿您又说他是天天呆在家里,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见杨老师已经拆穿了自己的谎言,唐禾兴的脸瞬间就变得通红,可他还想狡辩。
“老师,我……我的话你没听清楚,情况是这样的,我见他每天到处去玩,怕他学坏了,所以才叫他跟着我下地……”
“伯爷,您别解释了,”杨老师打断了唐禾兴后面的话,“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想奉劝您几句——向家的事咱们挨着这几个村的人都知道,这孩子已经没什么直系亲属了,现在您们是他最亲的人,更应该对他好一些,多给他些关心和爱护。我觉得这孩子挺聪明的,好好培养的话将来一定有出息,等他长大了一定会报答您们的养育之恩的。”
听了杨老师的这番话,唐禾兴瞬间就变了脸,他瞪着眼反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我们对他不够好吗?难道我们还不够关心他吗?过耳之言不可轻信,这句老话你应该比我懂吧?”
“没有没有,伯爷,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我就不爱听。我都六十多的人了,还用得着你个小娃娃来教我做人吗?别以为你是老师就了不起了,就可以指责比你爹年龄还大的人,你爹是这样教你尊重老人的吗?”
见唐禾兴完全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而且又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杨老师赶忙起身解释道:“伯爷,您真的误会了,我没有要指责您的意思,更不敢教您做人,我只是想劝您……”
“劝什么劝呀?”杨老师还没说完,又被气势汹汹的唐禾兴给喝住了,“我用得着你劝吗?我知道你爹以前是乡里的大领导,但那又怎么样?别说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就算他还是乡领导,老子的家事他也管不着,更轮不到你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来管,你给老子滚出去,老子家不欢迎你……”
杨老师毕竟是个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被唐禾兴这一通连唬带吓的教训,立刻就被吓的赶忙退出了屋。这时,一直站在院里偷听的唐禾茂老两口和秦老四两口子都瞪着眼看着她,眼神里都带着些许失望。
“咣当……”
屋门被唐禾兴重重的关上了。见杨老师没有一丝反驳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口发愣,看热闹的人觉得无趣,都纷纷退回了自家屋里。
大约过了一分钟杨老师才回个神来,可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沉思了片刻才想明白唐禾兴之所以会突然大发雷霆的原因——他不愿意让杨老师来管他家的事,更不想让杨老师破坏他想让丰年辍学回家帮他放牛的计划。
“这个人的心已经黑透了,我再怎么跟他沟通也无济于事,还是回去吧。”
想到这里,杨老师只好无奈地走出向家大院,并快步离开了甘唐堡,可就在她走出村口一里地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背着背篓的小孩身影,由于那背篓里装着满满的一筐猪草,那孩子个子又太小,重重的背篓将他的腰压的很弯,所以直到他走到跟前,杨老师才认清他是谁。
“丰年……”
杨老师刚叫出丰年的名字,眼眶立刻红了。而丰年因为这一路上都低着头,一直没看到杨老师,直到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才停下脚步,抬起头的那一刻,他也开心的叫了出来。
“杨老师,是您呀,您怎么来我们村了?”
“是我是我,我来看看你……”
杨老师一边回答,一边上前帮丰年扶着背篓,可丰年却因为她的话大吃一惊。
“什么?老师,您……您不会是去我家了吧?”
“嗯,是的,我去你家了。”
“哎呀杨老师,您去我家干嘛呀?您不会……把我之前跟您说过的话……都跟我舅爷爷说了吧?”
见丰年一脸恐惧,杨老师赶忙回答道:“没有没有,你放心,你跟我说过的话我一句都没跟他提起。”
“哦,那就太好了,差点吓死我了。”
“丰年,你先把背篓放下来,老师想跟你说会儿话。”
丰年没有放下背篓,而是转身看了看身后,说道:“老师,不用了,咱们站着说吧,一会儿我舅奶奶就来了,要让她看到我跟您说话,回到家里我又要挨骂了。”
听了丰年的话,杨老师往远处眺望了一眼,果然看到数百米处有个人往这边走来,于是她也只好让丰年继续背着了。
“丰年,老师是想帮帮你,所以才来找你舅爷爷谈谈的,可他不但不听我的,还把我赶出了屋。”
听到杨老师被唐禾兴赶出屋,丰年的神情又变得紧张起来。
“杨老师,您真的没把我跟你说过的话跟他说吗?您要是说了,我回去就死定了。”
“没有没有,你别害怕,老师只是劝他对你好一点,别的什么都没说。”
“没说就好。杨老师,刚才我在地里干活时,还在想怎么找个借口去学校跟您说一声,以后我不去学校了。”
“为什么不去啊?他不让你去吗?”
“是的,他家买的耕牛明天就要牵来了,以后我就要天天去放牛,再也不能去学校上课了。”
见丰年说完,眼里瞬间泛起了泪花,杨老师既心疼又自责。
“丰年,都怪老师没本事,什么忙也帮不了你。以后你要是还想学习,可以来学校告诉老师,老师会想办法抽时间教你,也可以给你找书。”
“不用了,杨老师,白天我得干活,没时间学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