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平时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村支书如此讨好自己,唐禾兴非常得意,他拍了拍村支书的肩,笑着说道:“好吧,等他回来我先跟他通个气,然后你再过来跟他说,这样该行了吧?”
“好好好,二叔,那就谢谢您老人家了……”
一来到院门前,唐禾兴生怕院里其他人不知道两位村干部亲自送他回家,就故意朗声说道:“唐支书,甘队长,我还没吃饭呢,你们俩随我进屋,我让你们叔娘炒两个小菜,咱们叔侄仨好好喝几杯。”
“不用了,二叔,我们吃了才过来的,您老不用管我们了。”
“都到门口了,就进去喝几杯吧,”
“二叔,您老不用跟我们客气,今天我们就先回去了,等哪天得福老弟回来,我们再来陪你老好好喝一顿。”
“好吧,那我就不勉强你们了。”
“好的二叔,那我们先回去了。”
“去吧,路上看着点,别踩着牛屎……”
还没等两个村干部走远,唐禾兴就关上院门回了自己家。可刚推开屋门,秦老二秦老四兄弟俩就起身迎上前一脸关切地问道:“亲家,你回来了,伤到哪里没有呀?”
“是啊,亲家二哥,要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就去叫卫生员过来帮你瞧瞧。”
“二位亲家,放心吧,没伤着。快请坐,咱们坐下慢慢聊。”
“亲家呀,刚才我们兄弟俩是想帮你的,可那么多人看着,我们要是出手的话,那些嚼舌头的人又要说闲话了。所以我怕你会吃亏,就叫亲家母去把得禄和得寿喊来,幸亏他们来得及时啊!”
“多谢你了,亲家公,对付那两条老狗还用不着你们出手,”唐禾兴一脸傲娇地说着,将口袋里的土烟袋拿出来递给秦老二,“来,先装斗烟……”
“亲家二哥,”秦老四也在一旁说道,“以前咱们买向家这栋房,他们就已经嫉妒上咱们了,还在外面说我们几个的坏话呢。今天你教训了他们这一顿,我估计这两个老东西以后不敢再管咱们的闲事了。”
“那是当然,刚才要不是村干部来了,老子干死这俩个老狗日的,”
“先吃饭吧,菜快要凉了……”
跛脚老太一边说,一边从灶台上端来饭菜。
“吃什么饭呀?先喝酒。丰年,快把我的酒坛抱过来。”
没听到回答,唐禾兴这才发现丰年不在屋里,他又对着院子里喊了几声,依旧听不到丰年的回应。
“别喊了,亲家,刚才那小崽子跟着你一起出了院子就没见他回来,可能又跑到哪里去猫起来了吧?”
听了秦老二的话,唐禾兴不以为意,跛脚老太更是一脸不爽。
“别管这小砍脑壳的,他爱死哪里死哪里,你们喝你们的,饿的受不了他自己就会回来。”
跛脚老太抱怨完,从一旁的橱柜里抱来一坛酒放到她老伴跟前,唐禾兴把饭桌上摞着的碗给秦家兄弟摆上,打开酒坛倒满酒就和秦氏兄弟开始一边痛饮一边畅聊了起来,至于丰年的去向,他们早就抛之脑后了。
听到吵闹声已经平息,丰年这才敢掀开盖在身上的稻草,从奶奶坐过的木椅子上爬起来,顺着院墙悄悄走到黄詹两家附近。透过朦胧的夜色,看到刚才聚集的人群都不在了,他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了。
原来,刚才丰年把詹宝叔叔带他去给爷爷奶奶上坟的事供出来后,见唐禾兴在秦老二的怂恿下怒气冲冲的跑去找黄爷爷他们理论,丰年十分害怕,因为他首先想到的是黄詹两位爷爷要是知道是他出卖了他们,一定会责怪他。然后他又想到唐禾兴要是跟黄爷爷他们打架了,回来一定会拿他出气,所以唐禾兴刚出门,他就跟着出去看个究竟。结果如他猜想的一样,黄詹二位爷爷真的跟唐禾兴动手了。看到那种场景,丰年越想越害怕,就悄悄的从人群中溜到向家院墙外放奶奶木椅子的地方,慌忙躺到木椅子上,并用厚厚的稻草将自己隐藏起来,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一丝安全感。
见黄詹两家的院门都紧闭着,屋里还亮着灯,丰年又大着胆子悄悄走上前,侧着耳朵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可两位爷爷家都没有什么异常,于是他只好原路返回,并来到了自己家院门外。这回他不用侧着耳朵对准门缝就听到屋里传来了唐禾兴和秦老二兄弟的划拳声。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推开院门,而是顺着墙角返回到了木椅子上。
尽管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可丰年却一点都不在意,因为此刻他的心里堆积了无尽的自责。他歪着屁股侧身坐在木椅子上,两个手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大滴大滴的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到他那双破了几个大洞的解放鞋上。突然,他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并小声骂道:“向丰年,你他妈是个叛徒,是软骨头,黄爷爷和詹爷爷他们对你那么好,还帮了你家那么多忙,你却把人家供出来,害得人家跟那‘老黑骨头’家打架,你对得起黄爷爷和詹爷爷吗?以后你还有什么脸去见他们呀……”
说到这里,丰年又重重的给了自己几个大耳光,然后趴到椅子上哭了起来,但他不敢哭的太大声,因为那样很可能会被院墙内的大人们听到,于是他只能蜷缩着身体,双手捂着嘴悄悄的痛哭。此刻,他多么希望有个人将他搂在怀里,抚摸着他背上和屁股上那一道道鲜红的伤痕,并让他毫无顾虑的发泄出内心的痛苦和自责……
夜渐渐深了,丰年也哭累了,内心的自责和身上的疼痛将他折磨的精疲力尽,他侧着身子躺在木椅子上,强忍着屁股和后背上的疼痛将一捆稻草覆盖在身上,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丰年,我的好孙子,你怎么躺在这里呢?快起来,回家睡去,外面太凉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疲惫不堪的丰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可当他看清那张慈祥的面孔正再凝视自己时震惊不已,他赶忙从椅子上爬起来,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可眼前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和那慈祥的表情。他又惊又喜,想大声叫出来可嘴巴虽然张的很大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满脸焦急的他干嚎了几下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爷——爷……”
丰年叫完,泪水夺眶而出。
“哎——”爷爷一边答应,一边用温暖的大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问道,“丰年,我的乖孙子,你怎么啦?”
“爷爷,我……我想您了,我好想好想您和奶奶呀!”
丰年紧紧的拽着爷爷的手臂,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乖孙子,爷爷和奶奶也想你呀,奶奶想你都想的吃不下饭了,她放心不下你,就让我来看看你跟舅爷爷家过得好不好?”
爷爷说完,两个大手都捧住了丰年的脸颊。
“爷爷,我过的不好,一点都不好,我天天帮他们家干活,还经常被他们打骂,有时还不给我饭吃。爷爷,我不想跟他们家过日子了,您快回来吧,您和奶奶还有爸爸都快回家吧。”
“我的好孙子,爷爷回不来了,奶奶和爸爸也回不来了。我们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不管他们打你或是骂你,你都得挺住,我的孙子可是真正的男子汉,没有什么能压倒你。再挺几年你就长大了,到那时他们谁也不敢再打你了。”
“爷爷,您留下来吧,您留下来保护丰年吧,有您在,丰年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好孙子,爷爷不能留下,爷爷得回去照顾你奶奶,她腿脚不好,得有个人陪着她呀。”
见爷爷说完,转身就要走,丰年慌忙拽住他的大手哀求道:“爷爷爷爷,您别走,您不能走啊,您走了丰年又是一个人了,我不让您走……”
爷爷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地说道:“丰年乖,听话,快松开爷爷的手……”
“我不松我不松,我不能让您走。爷爷,自从您和爸爸走了以后,村里的大人小孩都来欺负我,他们都骂我是寡崽娃……”
爷爷并没有因为丰年的哀求停下脚步,他拖着丰年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丰年见状,哭着大声说道:“爷爷,您别走,您先停下来听我说,要不……要不您就带上我吧,我跟您一起走,去哪里都行,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太苦了。”
听了丰年的话,爷爷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着丰年说道:“好孙子,你不能跟爷爷走,你得留下来等你妈妈和细细回家呢。”
爷爷说完,不等丰年说话就轻轻挥了一下手臂,丰年拽着他的双手立刻就松开了。可丰年哪里肯罢休,他急忙扑上去抱住爷爷,可爷爷像是会飞一样,一瞬间就转移到了十几米外。扑了空的丰年更加着急了,他拼命地追上去,可爷爷却头也不回的飘然而去,并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爷爷,爷爷……您别走,您等等我,您等等我呀……”
正当丰年拼命的追赶爷爷时,一团东西迎面打到了他的脸上,吓得他慌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四处张望,可眼前除了一堵黑漆漆的院墙和掉落在地上的稻草,别的什么都没有。这下丰年才意识到自己是做梦了。在梦里,他看到爷爷要走,心里非常着急,就想要追上去拉住爷爷,可不管他怎么跑,却始终追不上,于是他就挥舞着双手乱抓,却在无意中把盖在身上的稻草抛到了空中,其中一小撮不偏不倚掉到他脸上将他砸醒了。
回过神来的丰年抬头看了看,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站起身用手掌搓了搓脸,让自己完全清醒后,才斜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开始回味起梦境里的画面和爷爷说的那些话……沉思了一会儿后,他小声对自己说道:“爷爷说的对,我不能离开这个家,我得留下来等妈妈和妹妹,不管有多难,多辛苦,我都得撑着,我是男子汉,不能让爷爷奶奶失望。”
打定主意后,丰年猛地站起身,顺着墙角溜回到向家院门前。庆幸的是院里的大人们不仅还没有起床,而且还忘了顶院门的门栓,所以他轻而易举的就进了院里。
丰年原本是打算悄悄溜进屋里找点吃的填填肚子,然后再上床躺一会儿,这样唐禾兴老两口就不会发现他夜不归宿了。可当他去推屋门时,却怎么也推不开,于是他只好在院墙角的石缸里洗了把脸,背起放在门口的背篓,拿起窗台上的镰刀,走到牛圈里把牛牵出院子,就往山上去了。
丰年之所以要那么早就上山,原因有二;其一,是为了讨好唐禾兴老两口,因为以往的经验已经证明——他越早出门,那老两口就越高兴。其二,是为了到山上找点野果子填填肚子,因为他昨晚没有吃晚饭,肚子实在饿的不行。
可能是觉得昨晚跟黄詹两家打架占了上风的缘故,所以唐禾兴并没有迁怒于丰年。中午丰年放牛回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黑着个臭脸或是给丰年一顿臭骂,也没有提起昨晚的事。因此,丰年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不过在吃午饭时,唐禾兴和跛脚老太还是给他下了一个死命令。
“丰年,以后你不许和黄詹两家的人说话,更不许去他们家,听到了吗?”
丰年当然不敢违抗,只能满口答应。
“舅爷爷舅奶奶,我听到了,以后我绝对不会去他们家的。”
其实,不用唐禾兴老两口下命令,丰年也不好意思再去见黄詹两家的人了,因为他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哪里还有脸再去人家呢?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放牛、砍柴、挑水、割猪草依旧是丰年每天的必修课,而其他的时间就跟着唐禾兴下地干活。对于这种毫无半点空余时间的日子,丰年虽然觉得很辛苦,但他并没有抱怨,而是兢兢业业的为唐禾兴家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可他的努力并没有换来唐禾兴老两口的怜悯,他们对丰年的打骂依旧没有停止,隔三差五的来上一顿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不过,丰年也因此变得越来越谨慎,越来越圆滑了。渐渐的,他学会了怎样去迎合唐禾兴,也知道怎样去讨跛脚老太的欢心。他们喜欢听什么,丰年就想着法的说给他们听。他们想要丰年做什么,不等他们开口丰年就自己去做了。丰年明白,只有拼命的讨好这两个老东西,让他们高兴了,自己才会少挨打。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