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放牛、砍柴,割猪草仍然是丰年每天的必修课,其他时间就跟着唐禾兴老两口下地干活,对于这种毫无半点空闲时间的日子,丰年虽然觉得很辛苦,但他并没有抱怨,而是兢兢业业的为唐禾兴家做好每一件他力所能及的事,可唐禾兴老两口却没有因此而减少对他的打骂,隔三差五的来上一顿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不过,丰年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小心谨慎,越来越圆滑了。渐渐的,他学会了怎样去迎合唐禾兴,也知道怎样讨跛脚老太的欢心。他们喜欢听什么,丰年就想着法的说给他们听。他们想要丰年做什么,还没等他们吩咐,丰年就自己去做了。丰年明白,只有拼命的讨好这两个老东西,让他们高兴了,自己才会少挨打。
这一招还是挺管用的,过了一段时间,丰年被打的次数渐渐少了,可落到他身上的活却越来越多。除了每天必做的放牛、砍柴、挑水、割猪草外,现在就连喂猪、扫地、洗碗、洗衣服等这些家务也都是他的专属了。跛脚老太每天除了下地干活和做饭炒菜,别的什么都不做。唐禾兴更是安逸,干活回到家里就翘着二郎腿端着他的大烟杆等着丰年伺候他,就连洗脸洗脚都要丰年把水端到他跟前。而丰年就像陀螺一样,每天不停地打转。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又到了第二年的清明节。今年跟去年不一样,因为唐得福带着老婆孩子回村给祖宗上坟了。前段时间村里就已经谣传他在城里做生意发了大财,现在是万元户了。因此,他为了证明自己已经今非昔比,就找朋友借了一辆吉普车开回家,而且不等丰年开口就帮丰年家把上坟用的香蜡纸炮和坟飘都买回来了,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带着丰年去给向家上坟,还在丰年家祖坟上放了两串鞭炮,这让丰年对他感激涕零,也让村里的人们更加肯定了那个他已经发了大财的谣言。尽管谁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发的财,可巴结他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回家的这两天,唐得福走到哪里都会有那么几个人前呼后拥的跟着,就连他去给祖宗上坟也有好几个人陪着,这其中就有两位村干部。最殷勤的要数村支书,唐得福回家的这几天他不仅全程陪伴,而且还把他家那只养了七八年的老公鸡宰了招待唐得福。
此时,唐得福已然成了整个甘唐堡老老小小追捧的对象。不过像黄爷爷詹爷爷,还有唐真发他们这些老实本分的人却不以为然,虽然心里也敬他几分,但却不耻于去讨好巴结。
过完清明节后,唐得福一家就要回城里了。丰年想等他起床后向他打听一下自己妈妈的消息,所以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的就去放牛,可唐禾兴老两口哪里容许他偷懒,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停的催促他快去放牛。丰年不敢违背,只好心不甘情不厌地背着背篓牵着牛出了院子。但他并没有放弃,因为他知道唐得福回城里要经过村北的那条路,所以他就把牛赶到村北路旁的空地上,等着他伯爷唐得福。
大约到了十点左右,唐得福一家三口果然坐着吉普车从村口向他这边驶来了,丰年赶忙放下背篓,将牛拴在一棵小树上就满心欢喜地迎了上去。
“伯爷伯爷……”
看到丰年迎着自己跑来,唐得福停下车,摇下车窗一脸不悦地问道:“干嘛呀?不是让你去放牛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伯爷,我想问您几句话。”
听了丰年的话,坐在副驾驶的秦大妹(唐得福的媳妇)一脸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很不耐烦地问道:“你个小屁孩能有什么正经事呀?别耽误我们时间了,我们还忙着赶回城里去看铺子呢。”
“伯娘,我只是想问问伯爷,这一年多你们有没有打听到我妈妈和妹妹的消息?”
丰年的话让唐得福夫妻大吃一惊,因为自从他们家搬到城里后,就把拐卖丰年妈妈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回来的这几天村里也没有人提起,就好像这件事从来就没发生过。现在丰年却突然问起,这让他们感觉十分的不快。
跟媳妇对视一眼后,唐得福就打开车门下了车,将丰年拉到一旁,阴沉着脸看着丰年说道:“你给我听好了,你妈是自己跟人跑的,她不要你了,她不是一个好妈妈,以后你不能在想她了,更不能再找她了,听到了吗?”
“伯爷,我妈妈没有不要我,她也没有跟人跑,奶奶说她是被坏人带走了。”
“胡说,”唐得福大声喝住了丰年,“你妈就是跟人跑了,她是个烂货,是个坏女人,更是一只嫌贫爱富的狐狸精。你爸跟你爷爷死了,她怕你们祖孙俩会拖累她,所以就勾搭上了一个有钱的大老板,抛下你们跟人家跑了,这就是事实,你听懂了吗?”
“我妈不是坏女人,她没有抛下我和奶奶,她也没有跟什么有钱人跑,她是被坏人拐走……”
“啪……”还没等丰年说完,气急败坏的唐得福就一个大耳光打在了他脸上,“小杂种,你他妈没长耳朵吗?老子说她是跟人跑了就是跟人跑了,你给老子听清楚了吗?以后不管谁问你,你就说她是跟别人跑的,你要是再敢说她是被人拐走的,老子就弄死你。”
唐得福说完,猛地一把掐住了丰年的脖子(意在吓唬丰年)。顿时,丰年只感觉自己一下喘不上气了,他用手使劲拍打着唐得福的手腕,可一个十一岁的小孩想要从一个四十来岁的成年男人手里挣脱出来谈何容易,所以不管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正在这时,村支书领着几个年轻人从村子那边跑了过来。
“得福哥,等等……”
“得福兄弟,得福兄弟,你要回城里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走了呢?”
看见有人来了,唐得福才松开丰年的脖子,并转身笑着回答道:“支书老哥,各位兄弟,你们怎么来了?我不告诉你们,就是怕麻烦你们呀!”
此刻的丰年已经被唐得福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失魂落魄,再加上憋气太久,他的脸已经通红,嗓子也无比难受,他只好蹲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可对于他异常的举动,追上来的那几个人并不关心,他们只顾殷勤地和唐得福说话。而唐得福有意要让他们和丰年保持距离,所以他一边往车前走,一边笑着说道:“支书老哥,几位好弟兄,你们别送了,赶快回去吧,就这么几十里路,我一脚油门就到了。”
“那怎么行呢?你难得回家一趟,哥几个送你一程是应该的。到了镇上咱们找个馆子,由我做东,咱们兄弟几个再喝一顿,就当是我们为你饯行。”
村支书一边说,一边帮唐得福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
“行,既然各位哥子兄弟这么瞧得起我,那就上车吧,咱们到镇上好好喝一顿,不过得由我做东。”
“那怎么行啊,说好的我请客就我请,”
“不行不行,你带着兄弟们来给我送行,我怎么还好意思让你破费呢……”
唐得福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坐上吉普车走了,丰年咳了一阵才缓过劲来,惊魂稍定的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在脸颊流淌,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和蔼可亲的表伯爷怎么会一下变得那么可怕,尤其是他那凶残的眼神和恶毒的话语让丰年望而生畏,胆战心寒。丰年更想不明白,表伯爷为什么要说他妈妈是坏女人,而且还不许他说他妈妈是被坏人拐走的。
坐在地上沉思了良久,最后丰年终于想明白了。
“这些年唐得福只会在别人面前对我好,我们俩单独在一起他就变了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从来都不搭理我。就在刚才,他像一只恶鬼一样掐着我,那副凶残的模样比老禾兴还要可怕一百倍,要是没人过来,我可能就被他掐死了,他这样对我,不就是怕我麻烦他吗?看来要想找回妈妈和细细只能靠自己了……”
正在丰年想的入神时,拴在路旁的老水牛“哞——”的叫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一脸无奈的感叹道:“唉,没有时间再想了,必须马上去放牛,不然一会儿牛没吃饱,回去又要挨那两个老东西的打骂了。”
丰年一边自语,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擦擦脸上的泪痕,径直走到牛的跟前,解开牛绳背上背篓,牵着牛匆匆忙忙的往山上去了……
花开花落又一季,春去春来复一年。丰年在唐禾兴家终于熬过了第三个年头,在这三年多里,甘唐堡发生了很多事,譬如村里终于通上了电,从村口到老镇上的那条土路也铺上了石子。詹爷爷的儿子詹宝成为了村里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秦老二患上了一种叫喉癌的怪病。老唐家和老甘家连续死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泼皮唐尚武因为强奸邻村的一名未成年的小姑娘被判了二十年监禁。还有唐真发、甘金平和谭三友举家迁去了县城煤矿公司做了专业的挖煤工人。黄爷爷也因为他儿媳没有给他生出个大孙子变得越来越爱酗酒了。甘四仓则因为他儿子去年到水库里游泳溺水死了,他媳妇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也上吊自尽了,他自己则变成了一个疯汉。而丰年也长高了不少,力气也变得更大,可他还是像陀螺一样每天围着唐禾兴老两口转个不停。
尽管这三年来丰年极力的为唐禾兴家做好每一件事,也殷勤地讨好他们家的每一个成员,就连唐禾兴那个最小的孙子他都不敢得罪,可唐禾兴一家却依旧不肯接纳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把他当做佣人而已。丰年也随着年龄的增长看清了这家人的真面目,尤其是那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唐得福)更是让他知道了什么叫人心险恶。渐渐的,他对这个家没了任何期待和留念,反而有了想要离开的念头,只是他一直都在犹豫,没有下定决心罢了。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他义无反顾的脱离了这些冷漠、无情、贪婪、残暴、卑鄙、虚伪的人。
这天中午,丰年跟唐禾兴从地里回家吃午饭,可刚跨进院里,已经半年多没有下地的跛脚老太就将一个褪了色的小布袋扔到他脸上,并黑着脸恶声恶气地问道:“小砍脑壳的,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一看到那只掉到地上的小布袋,丰年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赶忙放下肩上的锄头,拾起小布袋一脸惊慌地看着跛脚老太问道:“舅奶奶,里面……里面的东西呢?”
“你个背时倒运的小短命儿,我还没问你,你倒反过来问我了,你先跟我进屋再说。”
跛脚老太说着,上前一把揪住丰年的耳朵就往屋里拽。唐禾兴见状,一边放下锄头,一边淡定地问道:“怎么啦?这小子又犯什么事了?”
“别问了,咱们先进屋再说。”
跛脚老太说完,向唐禾兴撸了一下嘴就揪着丰年进了屋。唐和兴会意,也赶忙跟进屋里插上了门栓。
这时,跛脚老太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钱,迫不及待的质问丰年,“小挨千刀的,你快说,这些钱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去别人家偷的?”
还没等丰年回答,见钱眼开的唐禾兴一把夺过老伴手里的钱,一脸兴奋地问道:“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这是怎么回事?”
“得问这个小砍头的。刚才我的针线筒找不着了,想重新做一个,就到他床铺底下拔几根稻草,可我一掀开他的草席,就看到席子底下有个鼓鼓囊囊的小布袋,我打开一看,里面就装着这些钱,我数了数,整整有五十三块两毛呢!”
听老伴讲述完,唐禾兴一下慌了,他赶忙追问道:“这些钱是他偷咱们家的吗?咱们的钱你查看了没,有没有丢?”
“放心吧,我刚才把咱们家钱拿出来数过了,一分都没少。”
听了老伴的话,唐禾兴的脸色瞬间就由惊转喜……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