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员说完,从急救包里拿出钳子、碘酒、纱布准备给丰年清理伤口,唐禾兴站在一旁还想再解释,可还没开口就被唐禾茂打断了。
“都打成这个样子了,还解释什么呀?听人家医生的,快去倒热水吧……”
此时的唐禾兴知道自己理亏,所以不好反驳,只得老老实实的去灶台上端来一盆热水交给卫生员,然后就和她老伴以及秦氏兄弟俩站在一旁看卫生员给丰年清洗伤口。尽管他们一个个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可这皮开肉绽的场景还是让他们不太敢直视,尤其是跛脚老太,刚看了几眼,实在受不了就走开了。
二十几分钟后,卫生员在唐禾茂的协助下帮丰年处理好了伤口,敷上创伤药后,他才背上医疗箱走出了屋,唐禾茂一群人也跟着走到院里。
“医生,怎么样,他没啥大碍吧?”唐禾兴问。
“虽然没伤到筋骨,但是也很严重,主要是受伤的面积过大,必须小心调理,千万不能让伤口感染,要是让伤口化脓就危险了。我建议这几天就别让他下床了,让他好好休养,一会儿您跟我去卫生室拿药,记得每天按时给他吃,还有我放在他床头那瓶消炎液也要每天早晚给他涂两次,用完了再到我那里去拿。”
听了卫生员的话,唐禾兴似乎感觉到丰年没什么大碍了,他绷紧的神经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好的医生,我听你的,这两天我不让他下地干活了,让他歇两天在去放牛。”
听唐禾茂说话的口气轻描淡写,而且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卫生员立刻就来了气,
“二伯爷,您笑什么?人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我明确的告诉你,丰年不是干活累了歇歇就没事,他是身上有伤,而且很严重,需要好好休养,两三天是不可能养好的,至少得半个月,而且在这半个月里你们必须精心照顾,不然会落下病根。”
看到卫生员的表情如此严肃,唐禾兴赶忙收起笑脸,换了副极其诚恳的表情回答道:“好的好的,医生,我听你的,让他先休养半月……”
“医生,”唐禾茂打断了唐禾兴的废话,“你算一下得给你多少药费?”
“对对对,医生,你说个数,我现在就付给你。”
“总共六块二,给六块就行了。”
听了医生的话,唐禾兴对一旁的跛脚老太吼道:“别杵在这里了,快去拿钱来付给人家医生……”
卫生员收了钱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返回屋里叮嘱了丰年几句才回了自己家。
刚开始那几天,唐禾兴老两口对丰年还是不错的,每天帮他擦药、给他做饭、帮他端水、伺候他大小便等等,照顾的还算周到。可过了四五天后,他们看到丰年背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也能自己上厕所了,他们就不怎么管了,尤其到了第七天,跛脚老太居然开始抱怨起来。
“你个小砍脑壳的害人精,我和你舅爷爷天天伺候你,现在你舒服了吧?这日子还过不过了?那田地里的庄稼还要不要了?牛都饿了好几天了,你却一天三顿,吃的跟猪一样多,看来我们家是供养上一个长毛和尚了……”
跛脚老太黑着脸一面抱怨,一面把那只专属于丰年的大花碗扔到饭桌上。站在桌旁的丰年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可他却置若罔闻,端起那个大花碗,拿起饭勺舀了一大碗饭,夹了点菜就端着一瘸一拐地走到自己床上去吃了。
到了第十天,唐禾兴也憋不住了。一大早,他就把丰年叫起床,将一根牛绳扔到丰年跟前,没好气地说道:“你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该去放牛了。”
丰年没有像往常那样乖乖捡起绳子背上背篓去放牛,而是坐在床上理直气壮地回答道:“舅爷爷,我的伤还没好呢,你让我去放牛,把伤口弄发炎了怎么办?”
丰年的话让唐禾兴大吃一惊,因为他没有想到丰年敢用这样的口吻跟他说话,而且还那么淡定。
见唐禾兴愣着不说话,丰年又补充道:“不过……让我去放牛也行,你先把我的钱还给我。”
这下唐禾兴才反应过来,他怒目圆睁的大吼道:“什么?那些钱是你偷我家的,你还敢要?”
尽管唐禾兴还是以往那副凶神恶煞怒目圆睁的表情,可丰年却一点也不害怕,他淡定从容地回答道:“那些钱是不是你家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劝你还是还给我吧。”
“你……你又想挨棍子了吗?”
“哼——”丰年冷哼一声,带着挑衅的口吻回答,“你就别用这招来对付我了,跟你说实话,除非你敢打死我,不然那些钱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看到丰年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儿,而且说出的话还如此的决绝,唐禾兴差点没被气死,可他又拿他没辙,只能用糊弄的口吻说道:“那钱都……都给你看病花光了。”
“舅爷爷,你骗不了我,那天晚上我虽然闭着眼睛,但是没睡着,所以你和舅奶奶说的话我都听清楚了,这次给我看病总共只花了六块八毛五,剩下的四十六块三毛五你还是快点还给我吧。”
见丰年不仅戳穿了自己的谎言,而且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唐禾兴明白他的恐吓和毒打已经失去了震慑力,气急败坏的他只得耍起了无赖。
“钱反正是没了,这牛你爱放不放,大不了我自己去放。”
唐禾兴说完,气冲冲的走出屋子,重重的关上屋门后,真就自己去牛圈里牵牛了。一旁的跛脚老太也拿丰年没辙,站在门口骂了几句也出了门。
就这样过了四五天,丰年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可他还是不愿意去放牛,也不给唐禾兴家干任何家务,不管唐禾兴和跛脚老太如何辱骂和恐吓,他依旧置若罔闻。跛脚老太做熟饭了他照旧拿起自己那只缺了一个角的大花碗盛上满满的一大碗,往上面堆上一些菜就端到自己床上狼吞虎咽的吃,吃饱了他啥也不干,要么就躺在床上睡大觉,要么就在院里的柿子树下晒太阳,又或是到院门口去听村委会的大喇叭播放广播,至于院里的大人小孩们,他是一个都不理睬。
又过了一个星期,丰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这天傍晚,他正盘腿坐在床上吃晚饭,院里传来一阵喧闹声,坐在桌前吃饭的唐禾兴和跛脚老太听到动静就赶忙起身出了屋,丰年对此却漠不关心,他依旧大口的吃自己的饭。
“亲家公亲家母,老四,他四叔娘,你们快来看看吧,你二哥快不行了……”
听到秦老二的老伴在屋里慌乱的大叫不止,唐禾兴老两口匆匆忙忙的跑进了堂屋,秦老四两口子也慌慌张张地跟了进去……
原来,半年前秦老二就觉得嗓子很不舒服,他的儿子们就送他到县医院去做了一次检查,可却没查出个结果,于是他便回了家,但只在家里呆了两个月,他说话就不怎么利索了,而且脖子上还长了两个大肿瘤,他女儿女婿(唐得福夫妻)觉得不对劲,又将他送到省城大医院去做检查,可这一查竟然查出他是得了喉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于是唐得福夫妻俩只好把他送回家里等死了。这两天越发的严重,这会儿可能是熬不过去了,所以他老伴才被吓得如此的大呼小叫。
“亲家公,你要坚持住呀……”
“二哥,你挺住,我马上去叫卫生员……”
“他爹,你可不能丢下我们这一大家子啊……”
屋外又传来唐禾兴老两口和秦家人此起彼伏的叫喊,可丰年仍旧无动于衷,他把碗里的饭吃完后,不慌不忙地跳下床,随手把那只切了角的大花碗往灶台上一扔,走到水缸前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然后就准备返回床上睡觉。就在他转头时,不经意间看见橱柜的门大开着,橱柜中间的夹层里那个放重要东西的抽屉也没上锁。刹那间,他谋划了很久的那个计划立刻就涌上了心头,这使得他瞬间就变得紧张起来。为了以防万一,他并没有立刻走到柜子前,而是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往院里看了看,确定没人后,他才欣喜若狂地来到橱柜前把那个抽屉拉出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里面装钱的小盒子,一小摞摆放整齐的人民币立刻就展现在他眼前,一分、五分、一角、五角、一元、五元……越往下翻,钱币的面值越大。可丰年并不感兴趣,因为他只想找到那几张陪伴了他三年多的人民币。
半分钟后,丰年果然找到了属于他的那五十三块两毛钱。不过他并没有全部揣进口袋,而是抽出一张十块作为自己的医疗费放回小盒子里,然后迅速把它放回抽屉里。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串熟悉的脚步声,丰年知道是跛脚老太来了,就赶忙把抽屉推回原位,又以最快的速度跳到自己床上躺下。
门开了,进来的果然是跛脚老太,她先是慌慌张张的看了一下橱柜夹层里的抽屉,又看了看弯在床上的丰年,确定没有异常后,她才把抽屉锁上,把桌上的饭菜都收到橱柜里放好,锁上橱柜门又匆匆的走出屋了。
等跛脚老太出去后,丰年砰砰直跳的心才稍微缓了下来,他把钱重新掏出来放进奶奶给他做的小荷包里,又将小荷包挂到脖子上就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听了听,屋外又传来了阵阵哭声。
“他爹,你可得撑住啊……”
“爹,您挺住,四叔叫医生就快来了……”
“爷爷,您怎么了……”
老秦家的儿孙们的哭喊声在向家大院里回荡着,可丰年却不以为然,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床前,从床底下拿出那只他早就准备好的破麻袋用极快的速度将自己的铺盖和妈妈妹妹留下的衣服,以及他仅有的几件破衣裤塞进袋子里,便抱起袋子悄悄走到门口。将耳朵贴着门听了会儿,确定院子里没有人后,他打开屋门,扛着麻袋大步流星的跨出这个已经不属于他们向家的院子,在茫茫夜色的掩护下来到村口。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方向,就义无反顾地朝着那个他早就选定好的“新家”去了……
天未破晓,原本还在酣睡的村民们就被向家大院里传出的哭喊声给吵醒了,尽管人们没有亲眼所见,但谁都知道是秦老二一命呜呼了,可由于他平时喜欢挑拨离间,而且还特别会搬弄是非,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所以人们都不愿意那么早就去帮忙,而是等太阳上竿了才陆陆续续来到向家大院做做样子……
对于丰年的离开,住在向家院里的大人们谁也没有注意,确切的说是谁也不关心,他们都在忙碌着秦老二的丧事。唐禾兴和跛脚老太虽然也在天亮后发现丰年不见了,甚至都看到他床上的铺盖没了,可他们却毫不在意,依旧去忙自己的事。而此时的丰年正躺在离村口两里地的水磨房里睡得正甜。
原来,昨晚丰年趁乱离开向家大院后,就径直来到了水磨房,因为这里是他早就选定好的新家,虽说这间房子不大,还破败不堪,而且离村子也较远,但是它却能为丰年遮风避雨,也能让丰年感到些许温暖和安全。所以昨晚他扛着自己的行李来到这里,就熟练地把妈妈和妹妹留下的衣服以及他那几件破衣裤往他前天晚上提前搬过来的木椅子上一放,把铺盖往早就准备好的稻草上一铺,倒头就呼呼大睡了。
尽管这二十几天丰年一直在家里养病,可他却没睡过一个踏实觉,因为唐禾兴和跛脚老太总是不停的在抱怨和谩骂,因此他这一觉直睡到中午才醒。
丰年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然后从稻草里爬起来不慌不忙地往墙角走去,弯下腰从流过水磨房的小沟里捧起河水就开始洗脸。虽然这水磨房已经被废弃很多年了,但流过墙角的河水却未曾断流,只是流量非常小。
入秋的河水已经很凉了,可丰年却一点也不觉得,因为在他看来,这里的水虽然凉,也比唐禾兴家里的热水暖上十倍,所以洗完脸的他倍感精神。
洗漱好后,丰年把那件看上去还不怎么破的旧衣服换上,然后又将铺盖跟其他衣服重新收起来装进麻袋里,放到木椅子上,再往上面盖一些稻草就溜出水磨房,径直往他们向家坟山上走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