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水磨房已经被废弃好几年了,那条小路平时没多少人走,所以长满了杂草和荆棘。詹爷爷一行三人费了很大劲才来到离水磨房几十丈远的地方,看到房里隐约透出一束灯光,黄奶奶兴奋地说道:“这下没错了,丰年一定在里面。”
“是呀,我先叫他一声……”
“别叫,”詹爷爷制止了他老伴,“咱们走近些看看情况再说……”
来到水磨房外面,詹爷爷他们并没马上就进去,因为他们怕一下子进去会吓到丰年,所以就站在外面轻声叫道:“丰年,丰年,你在里面吗?”
刚吃了晚饭正准备洗脚睡觉的丰年听到外面有人叫,就被吓得慌忙吹灭了油灯,一溜烟钻入铺在地上的稻草里躲了起来。
看到灯光突然灭了,詹爷爷更加确定是丰年,于是他前走了几步,并好言宽慰道:“丰年,你不要害怕,我是你詹爷爷,我和你詹奶奶还有黄奶奶来看你了。”
“是呀丰年,我是黄奶奶,我们知道你在里面,你别怕,我们过来只是想看看你,没别的事,你就答应一声吧。”
听出了詹爷爷和黄奶奶的声音后,丰年才掀开盖在身上的稻草,可正当他想答应时,突如其来的戒备心又促使他闭上了嘴巴。
“丰年,你躲在这里的事,除了我跟你詹奶奶和黄奶奶,其他人都不知道,你就放心吧。”
听詹爷爷这样说了,丰年才放下戒备,并站起身答应:“詹爷爷,我在里面,您们进来吧。”
说完,丰年从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火柴盒点亮了油灯。
听到丰年不仅答应了,而且还重新点亮了房里的灯,詹爷爷他们都很高兴,提着油灯径直走了进去。
“詹爷爷詹奶奶,黄奶奶,您们怎么到这里来啦?”
丰年迎上去问。黄奶奶一跨进屋就拉着丰年的手关切的询问:“丰年,这些天你一直都是住在这里吗?”
“是的,黄奶奶,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几天了。”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呢?你一个小娃娃家住在这里不害怕吗?”
“不害怕……”
就在黄詹两位奶奶询问丰年的时候,詹爷爷却打着手电筒仔细地打量起丰年的“新家”来。这个原本有三十多平米的水磨房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南面的石墙倒了一半,屋顶也塌了三分之一,曾经用来磨粮食的那几个石撵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几根已经腐烂的朽木桩子东倒西歪地插在墙角那条几乎快要干枯的水沟里。北面的墙角下放着一堆厚厚的稻草,上面铺着一张破草席和一条黑漆漆的旧棉被,看样子应该是丰年的床。稻草的旁边放着一把破旧的木椅子,詹爷爷认出那是丰年奶奶留下的,椅子的扶手上凌乱地搭着几件旧衣服。椅子的前面是三块厚石块围成的一个小火塘,里面的柴火即将烧尽,火塘上架着一只新铁锅,里面烧着的水正冒着热气。一只新买的木盆放在火塘的左边,正前方是一个用几块木板搭成的小架子,上面一层凌乱不堪,一大一小两个瓷碗里各装着一点残汤剩饭,一双竹筷子和一把铁勺随意扔在一口黑漆漆的沙锅里,里面还装着两个煮熟的红薯。一盏新买的防风煤油灯也挂在木架子的一角。架子的下面一层放着一小包食盐和小半瓶菜籽油,油瓶的旁边放着一只布袋,布袋子里装着大约四五斤玉米面。几个大小不一的南瓜和十几个红薯随意地摆在地上,一只装着半桶水的木桶里漂浮着一把葫芦勺……
“……黄奶奶,詹奶奶,您们不用担心,我过的很好,比在村里好一百倍呢。”
“丰年,你真过的那么好吗?”
“当然,不信您看,我这里啥都有……”
詹爷爷打量完整间屋子后,好奇地问道:“丰年,这里那么僻静,晚上你一个人住真的不害怕?”
“不怕,有什么好怕的呀,我又不是小娃娃。”
丰年说完,脸上露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这些锅碗瓢盆都是你买的?”
“当然是我自己买的,难道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买这些东西花的钱……是不是从你舅爷家拿的?”
“是呀,但是这些钱可不是那老黑骨头家的……”
丰年一边回答,一边走到火塘前往里放了几根柴火。
“真的不是他家的?”
见詹爷爷一脸疑惑,丰年回答道:“当然不是,这些钱是我奶奶在世时就给我的了,跟他们家生活的这三年多,我一直藏在身上,一分都舍不得花,可那两个老黑骨头发现我有这笔钱后,就想占为己有。”
“难道前段时间他们家说你偷钱,把你打的那么严重是因为这些钱?”黄奶奶问。
“对,就是因为这些钱,他们差点没把我打死。那死老太婆拿了我的钱,还反过来诬赖是我偷他家的,老禾兴还想屈打成招,我才不上他的当呢,”丰年一面回答,一面盘腿坐到了草席上继续说道,“我就知道他不敢打死我,打死人是要偿命的,那个老东西比谁都怕死……”
丰年说出的话让詹爷爷他们感觉既陌生又诧异,尤其是他骂唐禾兴老两口的话更是让他们瞠目结舌,此时,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疑问——这个娃娃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丰年吗?
“那后来你又是怎么从他们那里拿回这些钱的呢?”詹爷爷问。
“那天晚上正在吃晚饭,秦老二那条老狗快死翘翘了,他家老太婆在屋里鬼喊鬼叫的,就把老禾兴和跛脚老太吸引出去了,可他们走的太急,竟然忘了锁橱柜的门,所以我就趁机把我的钱从柜子里拿出来了。反正迟早是要离开那个破家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就趁院里的人慌乱时搬了出来。您们看,现在我一个人单过自由自在的,多快活呀!”
“丰年,这些天他们一直都在找你,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要是找到你了,让你回去怎么办?”
“詹奶奶,您把他们想的太好了,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到处找我并不是真的在乎我的死活,只是在做戏给村里的人看而已,就算他们真的来找也是为了我的钱,不过他们想拿走我的钱是不可能的了,除非他们敢把我打死。至于让我回去……”说到这里,丰年停顿了片刻才一脸得意地说道,“要是老禾兴肯跪在地上求我的话,我会考虑一下的。”
丰年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可詹爷爷他们却是满脸惊讶,因为他们没想到丰年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脸上还写满了自负。
黄奶奶坐到丰年身边,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问道:“丰年,你怎么啦?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黄奶奶,我很好啊,我说的这些可都是大实话。”
知道丰年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心智单纯的小孩了,詹爷爷换了个话题,指着堆在地上的南瓜和木架子上的粮食问道:“这些粮食都是你买的吗?”
“不全是,那几个南瓜和红薯是我去隔壁村帮人干活人家给我的报酬,那半袋子包谷面才是我去镇上买的。詹爷爷,我现在能帮人干活了,前天我已经跟隔壁村一户人家谈好了,我帮他家干一天活,他们供我两顿饭,还给我一斤包谷面。”
“丰年,你那么小,去给别人干什么活啊?”
“黄奶奶,我已经不小了,现在什么活都能干,什么扒玉米呀,割稻谷呀,种麦子油菜啊……反正只要人家愿意请我,做什么活我都无所谓。”
“干一天活只给一斤粮食,这也太少了吧?”
詹奶奶说着,也坐到了黄奶奶身旁。
“詹奶奶,人家供两顿饭还给一斤粮食已经很不错了,我跟老禾兴家过的这三年多,他们每天也只给我吃两顿饭,而且有干不完的活,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那以后你就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永远都不回村里了吗?”
詹爷爷一边问,一边蹲到了火塘边。
“那怎么可能呀,住在这里只是暂时的,等过几年我长大了,我先去把我妈和我妹妹找回来,然后再回村跟那两个老黑骨头把我家的房屋和田地都要回来,再然后我就挣很多很多的钱……”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攀谈,詹爷爷他们终于弄清楚了丰年的打算,尽管大家都为他的未来感到担忧,可他自己却铁了心要单过,所以他们也只好尊重他的选择了。
“好吧,你既然决定要自己单过,那我们也不劝你了,以后要有啥困难就回村里来找我们。”
“是呀丰年,你要照顾好自己,要是粮食不够吃了就到我们家来拿,千万别走歪门邪道。”
“知道了,黄奶奶,詹爷爷詹奶奶,您们放心吧,现在我身上已经有力气了,我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的……”
交代完丰年,看看时间也不早了,詹爷爷他们就打个灯笼出了水磨房,丰年也在目送他们走远后洗了脚就钻进被窝里睡觉了。可在回村的路上,詹爷爷他们又小声谈论起丰年的变化来。
“三年多没怎么跟这孩子说话,没想到他变化这么大,听他说话的那口气哪里像个十二三岁的娃娃啊!”
“是呀,他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小丰年了,你听他骂人的话随口便来,大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这完全就是个小大人嘛!”
“这小家伙还挺聪明的,还会自己到别的村子去找活干,看来以后他养活自己是没问题了。”
“唉!老话说的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更别说他这样的孤儿寡崽了。他选择这条路也是被老禾兴那一家子生生给逼出来的。”
“是呀,要换了那些有爹有妈的孩子,别说自己养活自己了,就是让他们在这荒山野岭睡一夜,恐怕都被吓死了……”
詹爷爷他们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往村里去了。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不知道是谁告诉了唐禾兴兄弟俩丰年的落脚处,所以这天一大早他们就带着两个村干部悄悄来到水磨房附近,但他们没有直接进屋里去抓丰年,而是躲在门外等着丰年自投罗网。对此丰年毫无察觉,他起床随便洗了把脸,就准备出门去隔壁村找点活干,可刚跨出水磨房的石门坎就被突然闪出的两个人一把抱住了。
“你个小畜生,我看你往那里跑……”
听到这熟悉的骂声,丰年转头一看,是唐禾兴唐禾茂兄弟俩。
“你们抱我干嘛?放开我,快放开我……”
“你个小畜生还想跑,不把那笔钱交出来我打出你的屎来……”
这时,村支书和小队长也从墙后走出来瞪着丰年恐吓道:“向丰年,你偷了你舅爷爷家的钱就躲到这里来过快活日子,今天终于抓到你了,我现在就送你去公安局,让你去坐大牢。”
一听到“坐牢”这两个字,丰年立刻就怂了,因为他曾经听人说过,被关进监狱里的人不仅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没日没夜的干活,个子小的犯人天天都被那些个子大的犯人欺负,因此,他越想越害怕,赶忙向村支书解释道:“没有没有,支书伯伯,我没有偷他家的钱,那些钱都是我自己的。”
“既然是你自己的,那你干嘛要离家出走呢?分明就是偷人家的钱,害怕被抓住才躲到这里来的。咱们也别说废话了,走——我先送你去县公安局再说。”
村支书一边继续恐吓,一边揪着丰年的衣服假意往前拽。小队长却站在一旁装模作样的劝阻道:“唐支书,还是算了吧,他还是个小娃娃,没爹又没妈,要是到监狱里面去吃几年牢饭出来他这辈子就完了。”
“他偷拿了人家的钱还嘴硬,必须送去端几年铁饭碗。”
“唐支书说的对,”唐禾兴也跟着附和,“这样的三只手就该让他去蹲几年大牢,不然他不会老实交代……”
“丰年,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吧,要不然一会儿到了公安局,你再交代就晚了。”
听了小队长的劝告,丰年哭着哀求道:“队长伯伯,支书伯伯,求求您们别送我去公安局,我我我……我真没偷他们家的钱,那钱是我奶奶留给我的。我从他们家跑出来是因为他们老爱打我,我实在受不了了,不想跟他们过日子才拿着我的钱和铺盖搬出来的,他们家的钱我一分都没拿,我搬出来的那天晚上还多留了十块钱给他们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