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丰年说不想回去跟唐禾兴家过日子了,村支书立刻就来了精神,因为他们等的就是丰年的这句话。
“你真的不想跟你舅爷爷家过日子了?”
“嗯嗯嗯,”丰年连连点头,“我不想跟他们过了,我要自己单过。”
“真的假的,你可不能骗我哟?”村支书继续恐吓“你要是敢骗人,我照样可以送你去坐大牢。”
“真的真的,支书伯伯,我真的不想跟他们家过了。”
见丰年一脸诚恳,村支书跟唐禾兴互换了一下眼神后,才和颜悦色的说道:“好嘛,你既然不想跟你舅爷爷家过了,那你就听我的话,按我说的去做,以后我就让你自己单过,也不让他们再来打扰你了。”
“好好好,支书伯伯,只要能让我自己单过,我什么都听您的。”
“听话就好,那你先告诉我,偷的钱放哪里了?都给我拿出来。”
“钱……钱我已经花光了。”
“什么?”丰年的话让抓着他手臂的唐禾兴大吃一惊,“那么多钱你都花光了?”
“是呀,都花光了,一分没剩。”
尽管丰年回答的很干脆,可唐禾兴却不相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幺弟,你先抓着,我搜一搜这小畜牲身上。”
唐禾兴说完就开始在丰年身上搜索,可他把丰年的全身上下都搜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一定是藏在屋里了,我去里面搜搜……”
见唐禾兴说着就要进水磨房,唐禾茂赶忙叫住了他。
“二哥,算啦,咱们可不能因小失大。”
唐禾茂说完,村支书也跟着附和道:“对对对,幺叔说的对,咱们先办正事,正事要紧。”
听了村支书和唐禾茂的话,又看他们俩都向自己使了眼色,唐禾兴会意,也就没有进水磨房去搜了,原本还有些担心的丰年也稍微安下心来。
“丰年,”村支书一脸和蔼的看着丰年说道,“那笔钱你既然已经花光了,我们也不怪你,也不送你去坐大牢,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听我的安排。”
“好好好,支书伯伯,您说,要我干嘛?”
“一会儿你跟着我们回村里去,我们会把村里的几个老人请到村委的办公室,你要当着他们的面说你不想跟你舅爷爷家过日子了,想自己出来单过,还要说清楚不是你舅爷爷撵你,也不是因为他打你,而是你自己懒得干活,想搬出向家大院到水磨房过自由日子,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就这么简单?”丰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说我就不用……回那个家了?”
“对,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你当着那几个老人的面这样说,然后在我们写好的证明书上写上你的名字,在按上一个手印,以后你就自由了。”
“对对对,只要你签了字画了押,以后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嘛就干嘛,谁也管不着你。”
听两个村干部都这样说了,丰年不仅相信了,而且还很兴奋,他赶忙点头答应,“好好好,两位伯伯,我听您们的。”
“还有呢,”唐禾兴在一旁补充道,“以后你不能在外面说我家的坏话,更不能在别人面前提起我打你的事。”
“行,只要以后你们不来找我麻烦,我啥都不会说。”
见丰年已经上了套,大人们都暗自窃喜,村支书对还在抓着丰年手的唐禾茂说道:“好了幺叔,丰年已经答应了,你就放开他吧,咱们现在就回村去把事办了……”
跟着两位村干部回到村委会办公室后,唐禾兴兄弟也随后请来了三位老人,丰年就按照村支书教他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当着三位老人的面说了一遍,又在一张写满繁体字的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上了手印,唐禾兴兄弟俩也如释重负般给了他自由。
此刻,丰年就如同一匹脱了缰的小马驹,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村委办公室,并兴高采烈地朝着他的“新家”奔去。可他却不知道,自己盲目的签下那张所谓的“证明书”意味着什么。
秋收已经结束了,丰年搬到他的新家已三月有余。在这几个月里,他确实过的无比自由。白天他就去附近的村子找活干,傍晚就拿着人家给他的报酬欢天喜地的返回到自己的小家。饿了,他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吃,困了,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这种随心所欲悠然自得的日子是爷爷奶奶在世时才有的,现在他重新找回了这种久违的惬意,更让他高兴的是他储存粮食的布袋子已经装满了,墙脚下也堆放着十几个南瓜和一堆红薯。
此时,他正盘腿坐在木椅子上数着一小摞纸币。
“一分、两分、五角、一块、一块五、两块……哎呀呀,向丰年呀向丰年,你太牛了,太了不起了,这么一段时间就挣了十二块六毛三,差五块就能把借奶奶的钱给补上了。”
丰年自言自语地说完,笑着从墙缝里抠出奶奶留给他的那只小布袋,小心翼翼地把这钱装进里面,又小心翼翼地挂到脖子上就猛地从木椅子上跳起来。吹起口哨环视自己的小家一圈后,他突然大笑着感叹道:“哎呀,我的妈呀,我现在有了那么多粮食,还有这么多南瓜和红薯,以后还怕会饿肚子吗?”
一脸得意的感叹完,丰年从木椅子上一个跟斗便翻到床上,将被子盖在头上就开始狂笑不止。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人生赢家,所有的困难险阻已经臣服在了他的脚下。也是从这一天起,他就不再像先前那样主动去找活干了……
秋尽冬来,寒气逼人,转眼又到了腊月初八了,丰年装粮食的布袋子已经空空如也,先前堆放在墙角的南瓜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几个鸡蛋大小的红薯凌乱地躺在地上。他蹲在地上,将那几个红薯捡起来丢进木盆里 ,一脸丧气地骂道:“狗日的粮食太不经吃了,我一天就吃那么一点点,怎么才两个多月就把那么多粮食和南瓜都吃完了呢?”
丰年一边嘀咕,一边从木桶里舀来水将红薯随便洗了一下就放进铁锅里去煮了。一小时后,他终于填饱了肚子,可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倒头就睡,而是坐在木椅子上开始寻思——“晚饭怎么办呀?这几天都跑了好几户人家了,怎么家家都没活给我干呢?早知道秋种时多干几天,多挣点粮食,现在就不用发愁了,”
丰年用手拍着脑门,自言自语地说个不停,“唉,怎么办呀?总不能去偷吧?不行不行,偷人东西被逮住是要挨打的,还可能被送去坐大牢。还是去讨吧?这也不行呀,开口给人要,那不就真成讨饭的了吗?那就先拿奶奶的钱买点粮食来吃,来年挣了钱再给补上?不行啊,那可是奶奶临终前交给我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那个钱……”
丰年坐在木椅子上犹豫不决,可冬季的白昼转瞬即逝,还没等他拿定主意就已到了黄昏时分,此时屋外早就下起了冻雨,飞雨连天,薄雾冥冥,而他的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
半小时后,饥肠辘辘的丰年已然顾不上什么面子了,他拿起一个大碗就冒着凛冽的寒风径直往村里走去……
十几分钟后,丰年来到了村口,看见家家户户已经关上了院门,但屋里都开着灯,而那一阵阵菜籽油的香味从巷子两旁的窗口飘出来,直馋得他口水直流,可他却捧着大碗在巷子口来回踱步。
“到底去哪家搞饭呢?”
丰年沉吟未决,因为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向人讨吃的,所以他不知道怎样张口说出那几个字,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给,他最怕的还是别人会因此嘲笑他。正在他千头万绪之时,甘二奶奶家的院门突然打开了,正站在她家院门前犹豫不决的丰年下意识的想要躲,可已被跨出门丢垃圾的甘二奶奶看到了。
“是谁?是谁在那里啊?”
“是……是我,二奶奶。”丰年红着脸回答。
“你是谁啊?我眼睛不好,看不太清楚。”
听甘二奶奶这样说,丰年赶忙把大碗藏在身后,并走上前回答:“二奶奶,是我,我是丰年。”
“是丰年啊,这天都黑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有什么事吗?”
“我……我……我想……”
丰年红着脸怎么也说不出那几个字,可甘二奶奶却是个急性子,听他说话吞吞吐吐,就直言不讳的问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嘛,吞吞吐吐的干啥呀?”
“二奶奶,我……我想向您要……不不不……不是要,我是想向您借碗饭。”
“什么?借……借饭?”
甘二奶奶非常诧异。
“对,二奶奶,我想向您家借一碗饭。”
丰年硬着头皮说出了这句完整的话,可脸却红得发烫,拿碗的手心里也冒出了冷汗。甘二奶奶看到他那一脸尴尬的表情,已然明白了八九分,但她并没有拆穿,而是用手抚了抚丰年的胳膊,一脸和蔼的问道:“丰年,是不是没吃的了?”
“不……不是不是,我……有吃的,只是我的粮食……还……还没磨呢。”
见丰年还在极力否认,甘二奶奶依旧没有拆穿他,而是邀请他到家里去吃饭。
“别说了,丰年,快随我进屋去吧,你二爷爷还没吃饱,进屋跟他一起吃吧。”
“不用了不用了,二奶奶,您给我盛一碗就行了。”
丰年说着,从身后拿出了那只大碗。甘二奶奶见他早有准备,就没再勉强,而是接过他递来的碗返身进了院里。没一会儿,甘二奶奶就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玉米饭从屋里走了出来。
“丰年,你是知道的,你小满叔去参军还没回来,你娘娘们又都出嫁了,现在家里就我和你二爷爷,我们俩的身子骨都不咋硬朗,干不了太重的活,所以家里的条件也不好,只能吃包谷饭,你不要嫌弃,菜我已经给你放碗底了,拿回去就趁热吃吧。”
甘二奶奶一边说,一边把饭递给丰年。
“二奶奶,你能借给我一碗吃的我已经很感谢了,怎么还会嫌弃呢?真的谢谢您了,”丰年一面感谢,一面迫不及待的接过饭碗继续辩解,“二奶奶,等过几天我的那……那个粮食磨……磨好了,我再给您还回来……”
见丰年还在极力的掩饰,甘二奶奶说道:“不用还了,好好照顾自己,快回去吧。”
看着碗里金黄色的玉米饭,丰年早就馋涎欲滴,但他却尽量忍着舌根下冒出的口水,故作镇定地连声感谢甘二奶奶后,才大大方方地离开了。可刚走出村口,在甘二奶奶跟前装出来的镇定瞬间荡然无存,他端着那碗玉米饭又是闻又是笑又是跳,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他本来打算到了水磨房在吃,可路上实在没忍住就用手抓起一撮放进了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笑嘻嘻地自语:“哎呀呀,我的妈呀,实在是太香了!”
此时此刻,丰年已经把先前顾及的面子和自尊都忘的一干二净,现在他眼里和心里只有这碗轻而易举就得来的玉米饭。他一边迈着小碎步,一边哼着小歌,屁颠屁颠地往回赶。一回到家里,他用最快的速度点燃油灯,随手抄起一双筷子就犹如饿龙吸水般将那碗玉米饭消灭在了顷刻。虽然这一碗饭不足以吃饱,但至少让他暂时告别了饥饿的感觉。
将碗筷往木板搭起的架子上一扔,丰年走到水桶前抓起里面的葫芦勺舀起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地灌进肚子里,也惬意地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还拍了拍鼓起的肚皮后,最后才舒舒服服的躺进被窝里开始寻思起来。
“怎么回事呀?甘二奶奶家跟我们向家也没什么来往呀,她怎么会这么痛快就给我吃的呢?”丰年挠着头自问,“难道……讨饭真的就……就这么容易吗?不会吧?我看那些讨饭的人一个个都穿的破破烂烂,还面黄肌瘦的,也不像是很容易的样子呀……”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寻思,可丰年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最后只能怀着满腹疑惑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丰年就起床了,他打算再去附近的村子问问,看看有没有人请他干活,要是有的话,那他今天的午饭和晚饭就有着落了,可连续绕了三个村子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计划已经落空。因为现在是冬天,田地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活可干,自然也就没人雇他了,于是他只好饿着肚子原路返回。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