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龅牙还不相信自己,丰年故作一脸诚恳地回答:“真的没有了,昨天有个南瓜,可刚才我已经煮着吃了。”
“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这袋子红薯我就不要了,都归你。不过这些苞谷得归我,这样以后咱们就两清了。”
大龅牙说完,就要去摘挂在墙壁上那两串玉米棒子。丰年见状,慌忙上前去阻止。
“这可使不得呀,甘叔,这两串苞谷少说也有百来个,就是赔……也……也赔不了那么多嘛。”
“什么?你他妈还不愿意呀?”大龅牙瞪着眼反问,“你没听说过偷一赔十的规矩吗?要按这个规矩,你这点苞谷还不够赔老子呢。”
“甘叔,您行行好,给我留点,我就这么一点粮食了,你要是全拿走,我又得去要饭了。”
“老子不是给你留了那一大袋子红薯了吗?你还怕会饿死个球啊!”
大龅牙一边说,一边强行把那两串玉米棒子从墙壁上摘了下来。丰年知道拦不住,只得扑上去抱着大龅牙的腿继续哀求。
“甘叔,我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你就可怜可怜我,好歹留下几个,你都拿走了我真的会饿死的。”
丰年说完,放声哭了起来,可大龅牙却不为所动,他大声恐吓道:“你个小寡崽娃还不快放手,难道你是想去公安局坐大牢吗?粮食没了你还可以去讨去偷,要送你狗日的去蹲了大牢,小命恐怕都保不着了。快给老子滚开吧。”
大龅牙说完,一脚踢开了丰年,扛着那两串玉米棒子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水磨房,而丰年则赶忙追出门口继续苦苦哀求,可大龅牙却连头也不回就大步流星地往村里走去了。知道阻拦不住,丰年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抢走自己的粮食。
站在门口目送大龅牙走远了,丰年才收住哭声,不慌不忙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恶狠狠地朝大龅牙的背影啐了一口,并咒骂道:“呸——我操你妈的甘龅牙,黑骨头,幸亏你老子我早有准备,不然你个狗日的龟孙子还不把爷爷家搬空了才怪!狗日的老杂种,我操你妈的老龟孙……”
丰年一边大骂,一边返回屋里把刚才大龅牙踹坏的屋门重新修好,然后又探出头看了看外面,确定没什么异常后,他才关上门走到床铺前,掀开垫在床铺底下的稻草仔细看了看,又小心翼翼的盖起来,最后一下扑倒到床上,捂着被子大笑了起来。
原来,丰年的床铺底下有个一米多深的大坑,这是他一个多月前就挖好的了,因为前段时间他偷的粮食太多,一时也卖不完,放在屋里又太显眼,而且还不安全,所以他才在床铺底下挖了这个大坑,把一部分粮食贮藏在里面做口粮。没想到他留的这一手竟在今天保住了大部分的粮食。
这会儿丰年正在为先前的未雨绸缪感到骄傲,更为自己刚才装腔作势的表现感到自豪。可是一阵狂笑过后,他又陷入了沉思。
“他妈的,怎么回事呀?老子每次去偷东西明明都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下手,狗日的大龅牙怎么会知道呢?要是其他人都晓得是我偷了他们的粮食,个个都像这老杂种一样来找老子赔偿,那还得了呀!”
想到这里,丰年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突然害怕了起来,于是便从床铺下拿出收音机,打开后抱着躺进被窝里,将被子盖到头顶,尽量的不去想那可怕的后果。
不知过了多久,收音机自己停了,丰年也渐渐的眯着了,可他的耳朵里却隐隐约约响起了奶奶临终前对他说的话语:“丰年饿了……就在村里要点吃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不会……看着你……饿死的,如果实在……要不到了,丰年就去偷,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能偷太多,够吃一两天就行……等过几年,我们家……丰年长大了,有了力气,就能……养活自己了,到那个时候……你就不能……再偷了,要堂堂正正的……做人,丰年记住了吗,丰年记住了吗……”
奶奶最后的这句话一直在耳边萦绕,眼泪也不知不觉流到了丰年的耳边。突然,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慌忙跪在床上回答道:“奶奶奶奶,丰年记住了,丰年记住了,您的话丰年都记住了……”
连磕了十几个头后,丰年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做梦了,于是他一屁股瘫坐在床上,又一次陷入了沉思。他把搬到水磨房这两年经历过的事反反复复想了好几遍,又把奶奶说的话细细的琢磨了一回,最后他终于幡然醒悟了。
“奶奶,”丰年流着泪小声说道,“丰年明白您说的那些话了,您的良苦用心我都懂了。您教我饿的受不了了才能去偷,而且还不能偷太多,那是因为您担心我偷的太多了会像今天一样被人抓住,任意打骂。您说等我有力气干活了就不能再偷,您这是希望我能自食其力,不想让我做那种好吃懒做的人。您说要我堂堂正正的做人,是不想让我像二溜子一样活着被别人瞧不起。奶奶,您的话丰年再也不敢忘记了,以后丰年不去偷了,也不去讨饭了,我要靠自己的力气养活自己,我要做个堂堂正正、有骨气、有担当的人,我再也不想像以前那样让人家当狗一样撵出来。奶奶,丰年再也不会丢咱们老向家的脸了……”
自那天后,丰年还真就洗心革面了,他再也没有去偷别人的粮食,也没有去讨饭了,而是主动去找活干。尽管一开始大家都不相信他,都不想雇他干活,但是他并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的去恳求别人让他试试,他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人家保证,他要是干活不卖力,人家可以不用给他任何报酬,就连饭也可以不给他吃。于是人们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雇佣了他,而他也用自己的真诚慢慢的打动了一部分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人们发现丰年不再是那个为了混口饭吃磨洋工的丰年,而是变回之前那个吃苦耐劳的小丰年,所以找他干活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因此他储存的粮食也越来越多。
除了帮别人家干活,丰年也没有忘记奶奶临终前的交代,他要报答那些帮助过他们向家的人。所以他一有空就会去帮黄詹两家干活,而且从来不拿报酬,而那些曾经给过他吃的和被他偷过粮食的人家雇他干活,给报酬时他也只收一半,别人不理解,可是他心里清楚,只有这样才算是还了人家的人情。
对于丰年的改变,大多数的人都看在了眼里,对他曾经做的那些荒唐事也不再计较了。可老话说的好——宋江难结万人缘。丰年做的再好也有人看不惯,譬如村里那些跟他岁数差不多的男孩们就对他恨之入骨,因为他干活麻利,那么小的年纪就能自己养活自己,所以村里的大人们在教育孩子时总是拿他做榜样,骂自己家孩子不如他,这些男孩们自然也就把在父母跟前受的气都记在了他身上。
对于那些男孩们无理的谩骂和拳打脚踢,丰年只能隐忍,因为他知道,还手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可这也纵容了那些人嚣张的气焰,他们对丰年的欺辱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只要遇到他,不管在哪里他们都会拦住他辱骂一阵,然后打几拳或踢几脚才肯放他走。更有甚者趁他去给人干活时,居然跑到水磨房撬开他的门,往他的锅碗和水桶里撒尿,而且还不止一次。
这天中午,丰年给新桥村一户人家干了一上午的活后,结了账就返回家来吃午饭,可就在他快要到家时远远的就看到自己的屋门又被人撬开了,于是他急忙跑上前去查看,可就在他跨进家门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幕让他火冒三丈,因为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孩正围着他的火塘撒尿,另有三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则鞋也没脱就躺在他的床上悠闲地吃着他昨晚烤好放在火塘边的红薯,地上也被这些人弄的一片狼藉。
看到这一幕,丰年再也控制不了心中的怒气,他大声喝斥道:“你们在干什么?”
对于丰年的突然到来和喝斥,那三个躺在床上吃红薯的男孩并没有多大反应,那两个正在撒尿的小男孩也不害怕,他们嬉皮笑脸地说道:“哎呦,丰年回来了。”
“还不快给我滚开,想找打吗?”丰年急忙走上前一边呵斥,一边把火塘前的男孩们驱赶开。突然,半块红薯一下就砸到了他的身上。
“寡崽娃,你他妈吓唬谁呀?”
丰年赶忙回头一看,只见躺在他床上的华小斌大声骂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另外两个男孩也将手里的红薯朝他扔去,然后跟着华小斌下床走到他的跟前。
丰年看他们人多势众,瞬间就有点心虚了,他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们……你们跑到我家……来干什么嘛?”
丰年的话音未落,五个男孩就将他团团围住了。站在他正前方的华小斌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瞪着眼高声质问:“向丰年,你他妈还没回答老子呢?刚才你不是说想打人吗?想打谁呀?你说?你他妈到底想打谁?想打我还是想打他们?”
“谁……谁动我家东西……我就打谁。”
“哎呦,你个狗日的寡崽娃胆子变肥了,老子们都动你东西了,怎么啦?”
“对,我们还撒尿在你火塘里呢,你想怎么样啊?”
“你他妈想跟我们打群架吗?那就来呀……”
看到这几个家伙都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丰年心里明白今天是免不了要挨打了,不过他还是故作镇定地问道:“我……我哪里得罪你们了?你们干嘛要……要来搞乱我的家?”
“老子们就搞你个寡崽娃,怎么啦?你他妈偷了村里的粮食,老子们来搞你是为民除害。”
“对,老子们是来除你这个三只手的……”
“我……我没偷你们家粮食,谁看到我偷了?”
“你他妈没偷粮食?那这几年你是吃屎长大的吗?”
“你才是吃屎长大的呢。”
“哎呀,这狗日的要造反,兄弟们,搞死他……”
华小斌的话音刚落,所有男孩就一拥而上将丰年按倒在地,然后拳脚就如雨点般落到了他的身上,但他并没有还手,而是抱着头躺在地上任由那些人踢打和辱骂……
一顿海扁过后,华小斌叫停了大家,并用一只脚踩着丰年的肩膀问道:“向丰年,你说,是你狗日的吃屎长大,还是我们吃屎长大?”
见丰年只是坐在地上用双手护着头没有作声,华小斌认为他这样是不给自己面子,又使劲朝着他的头蹬了一脚,并厉声大骂道:“你他妈哑巴了吗?快回答老子。”
丰年依旧没有回答,另外一个男孩见状,嬉皮笑脸的说道:“这狗日的不会被咱们打成哑巴了吧?”
“管他妈是哑巴还是聋子,老子先喝口水咱们再继续教训他……”
华小斌一边骂,一边走到一旁的水桶前拿起葫芦勺就要舀水喝,另一个男孩却赶忙制止了他。
“别喝,”
“怎么啦?难道你今天又在里面……”
华小斌还没问完,那个男孩就一脸坏笑地回答:“当然呀,你说老子哪次过来不往他水桶里加点佐料呀!”
听了那男孩的话,所有男孩都哈哈大笑起来,可原本打算息事宁人的丰年听到他们又往自己的水桶里撒尿了,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冒出来,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死盯着那个男孩大声质问道:“是你往水桶里撒尿的吗?”
“是呀,撒了你又怎么样?”
那个男孩振振有词的话一下就激怒了丰年,他再也不像先前那样懦弱了,而是走到那男孩跟前,指着对方的鼻子问道:“前天往我菜锅里撒尿的也是你吗?”
“哎呦喂,你个狗日的还没被打够吗?没错,都是老子干的,你他妈的想怎样?”
男孩的话犹如火上浇油,丰年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一把抓起火塘边的烧火棍大声警告:“你他妈别欺人太甚。”
看到丰年抄起烧火棍了,那男孩并不害怕,因为他笃定丰年不敢跟他动手,所以他用手使劲推了丰年一下,也大声骂道:“欺负你又怎么了?你他妈拿个破棍子吓唬谁?是想打我吗?你要敢打就快动手,老子站着让你打……”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