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牛娃的满月酒,牛家院子里一大早就热闹非凡。
天还没亮透,灶房里就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牛婶和几个帮忙的妇人忙得脚不沾地。
院子里支起了几口大锅,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蒸笼里冒出腾腾的热气,米糕的甜香混着炖肉的浓郁香气,飘得满院子都是。
宋芫起了个大早,帮着阿牛在院子里摆桌椅。
新漆的八仙桌擦得锃亮,长条板凳一字排开,红布铺在桌上,显得格外喜庆。
阿牛一边搬着板凳,一边时不时往院门口张望,显然是在等阿香姐一家。
自从三年前那场争吵后,阿香姐就很少回娘家了。
虽然牛婶和牛叔时常念叨,但牛阿香总是以孩子小、家里忙为由推脱。
这次牛娃满月,牛婶特意让阿牛亲自去请,牛阿香才勉强答应回来。
其实阿牛一直很在意这个姐姐,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弟。那场争吵,阿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心里也不好受。
院门外忽然传来车轱辘的声响,正在逗弄牛娃的宋芫抬头望去,只见牛阿香抱着四岁的宝儿从驴车上下来。
李大洪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篮红鸡蛋,粗布衣襟上沾着泥点子。
“阿香来啦!”牛婶忙迎上去,接过宝儿时突然顿住,却见孩子小脸蜡黄,还瘦巴巴的,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少遭罪。
牛婶心疼得眼眶泛红,忍不住埋怨道:“阿香,这孩子咋瘦成这样了?你平时都咋照顾的?”
牛阿香低下头,嗫嚅着:“娘,我……我尽力了,可家里开销大,大洪挣的钱又不多,实在没余钱给宝儿买些好的补补。”
李大洪听到这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嘟囔着:“咋又怪上我了,我每天累死累活地干活,容易吗?”
牛婶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剜了李大洪一眼,若换做往常当场就发作了,可今日牛娃满月,这么多亲戚邻居在场,实在不好发作。
“先进屋说话,锅里熬了羊奶,我给宝儿盛一碗,喝了能长点肉。”牛婶挤出一抹笑容。
牛婶还是从宋芫这儿知道若是母乳不够,可以用羊奶替代,对孩子好,这几日专门从村里养羊的人家买了羊奶,煮上半锅,大人小孩都能喝。
牛婶赶忙走到灶边,从锅里盛出一碗羊奶,小心地吹了吹,端到宝儿面前,轻声哄道:“宝儿乖,快喝点羊奶,喝了就有力气啦,就能快快长大咯。”
宝儿眼睛盯着羊奶,舔了舔嘴唇,却又有些怯生生地看向牛阿香。
牛阿香轻轻点头,说:“宝儿,喝吧。”
宝儿这才伸出小手,接过碗,着急喝了起来。
牛婶看着宝儿瘦弱的模样,忍不住又数落起牛阿香:“阿香啊,你说你,再忙再难,也得把孩子照顾好啊。你看宝儿这小脸,都没什么血色。”
牛阿香低着头,她自嫁入李家这么多年,就生了宝儿一个,这几年也没再怀上,李大洪心里一直有怨气,觉得是她肚子不争气。
再加上婆母和几个妯娌平日里明里暗里地使绊子,还故意将粗活累活全丢给她,把她当牲口使。
稍有不顺,就非打即骂,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
屋外,李大洪背着手,满院子溜达着。
宋芫注意到他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视,最后停在了新盖的厢房上,眼神怨恨。
此时李大洪心里想的是,三年前他在这院里学编竹筐时,牛家的屋檐还是茅草铺的。
如今正房两侧各起三间厢房,连竹编作坊都搭了遮雨棚,青石垒的墙基足有三尺高。
他就说牛家这些年肯定赚了不少钱,当初却只给自己那么点工钱,越想越觉得牛家亏待了他,心里那股怨气愈发浓烈。
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声响,牛婶正在给宝儿添第二碗羊奶。
孩子喝得太急,呛得直咳嗽。牛阿香连忙拍着女儿的背。
“慢点喝,锅里还有。”牛婶心疼地擦去宝儿嘴角的奶渍。
牛阿香低着头不说话。
她想起前天晚上,宝儿饿得直哭,她偷偷去厨房想给孩子煮碗米汤,却被婆母撞见,骂她败家,说米是要留着给几个乖孙吃的。
她只能含着泪,把米倒回米缸,抱着饿得直哭的宝儿回屋。
“给我来。”牛婶带着牛阿香回屋里。
趁人不注意,牛婶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布包:“阿香,这是娘攒的一点银子,你拿去给宝儿买些吃的。”
牛阿香连忙推辞:“娘,这怎么行......”
“拿着!”牛婶硬塞进女儿手里,“你看看宝儿都瘦成什么样了,我这个当姥姥的心里难受啊。”
牛阿香攥着布包,眼眶通红,着实有苦难言。
她何尝不想给女儿补补身子,可每次从娘家带回去的东西,不是被婆母没收,就是被妯娌们瓜分。
灶房里飘出炖红烧肉的荤香,八仙桌上已摆开十二道硬菜。
梅娘抱着穿红肚兜的牛娃挨桌收红封,粉团似的孩子格外可爱。
这次的满月酒,牛家就请了一些亲近的亲戚和村里的邻里,总共也才坐了三大桌。
就在牛家其乐融融地准备开席,几辆马车缓慢驶进了村子,朝着村西头而去。
张德子家。
张德子的媳妇龚氏在院子里晾晒衣裳,远远瞧见几架马车朝自家方向驶来。
她直起腰,手搭凉棚朝村口张望,心里腹诽着,这么大排场,难道是宋家有贵客来了?
不对啊,宋家不是在村尾吗?
龚氏纳闷着,便见那几架马车渐近,最终停在她家门前。
夭寿了!
龚氏端着木盆,慌慌张张地往屋里跑,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当家的!当家的!你快出来——”
张德子趿拉着草鞋跑出来时,正撞见打头那辆马车的帘子被掀开。
头戴珠翠、身着锦绣华服的妇人搭着婆子的手下车,石榴红遍地金马面裙扫过车辕,腕间翡翠镯子映着日头晃得人眼花。
“月、月儿?”龚氏手里的木盆“咣当”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