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坐落在县城东侧,门前是一片宽阔的青石广场。
广场中央立着一座高大的石碑,上面刻着“文以载道”四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显得庄严肃穆。
宋芫以往没少路过县学,但从未进去过。今日送宋争渡报到,才得以一窥县学的风貌。
他仰头望着县学正门悬着的黑底金漆匾额,朱漆大门两侧刻着“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的楹联,晨光里字迹如游龙惊鸿。
门前站着两名身着青衫的学子,见宋芫和宋争渡走近,便上前拱手行礼:“两位可是来报到的?”
宋争渡点头答道:“正是,我是新入学的宋争渡,这位是我兄长宋芫。”
那两名学子闻言,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原来是宋案首,久仰大名!夫子早已吩咐过,今日会有新生报到,请随我们进去吧。”
宋芫和宋争渡跟随那两名学子进了县学,跨过县学高大的门槛,迎面是一道青砖照壁,壁上浮雕着“鲤鱼跃龙门”的图案。
绕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青石铺就的甬道笔直延伸,两侧古柏参天,枝叶交错间漏下斑驳光影。
甬道尽头是一座三开间的明伦堂,飞檐斗拱,朱漆雕栏,气势恢宏。
明伦堂前立着一对石狮,狮口含珠,神态威仪。堂前台阶下摆着一口青铜大鼎,鼎内香烟袅袅。
“这是祭拜孔圣人的地方。”领路的学子指着明伦堂介绍,“每逢入学、祭孔等重要日子,夫子和学子们都会在此举行庄重的仪式,缅怀先师,祈愿学业有成。”
宋芫注意到明伦堂两侧的回廊上,悬挂着历代名士的画像和题字。其中一幅画像前,几位学子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那是咱们县学最负盛名的山长,曾官至礼部侍郎。”领路学子见宋芫驻足观望,便解释道,“他告老还乡后,便在此讲学授徒,培养了不少英才。”
宋芫不禁感叹,这县学果然是人文荟萃之地,处处都透着浓厚的学府气息。
绕过明伦堂,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庭院。庭院四周是连廊环绕的斋舍,檐下挂着竹帘,帘后隐约可见整齐的书案。
“那是学子们的书斋。”领路学子指着东侧一排斋舍,“按甲乙丙丁分等,宋案首自然是入甲斋。”
正走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笑声,宋芫抬头一看,只见几名身着青衫的学子正朝这边走来。
宋芫认得这几人正是常光顾自家茶肆的书生们。
“可算等着咱们的小三元了!”
五六个青衫学子自回廊转出,当先一人眉眼弯弯,腰间玉佩随着轻快步子叮当作响,正是常来悦茶的张涛。
他身后跟着周昌,依旧端着那副老成持重的模样,袖口却沾着几点墨渍。
“师兄莫要打趣。”宋争渡拱手行礼,耳尖泛起薄红。
“以前林兄没少跟我们几个念叨你,说你天资聪颖,日后必成大器。”张涛笑着拍了拍宋争渡的肩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昌接过话头:“如今林兄不在,自然由咱们几个哥哥们代替他好好照顾你。”
宋芫笑了笑,林逸风这些同窗们倒是热心肠,想他悦茶刚开张那几日,差点忙活不过来,林逸风以及这几位书生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帮忙,虽说是读书人,干起活来有模有样,丝毫没有扭捏作态。
“争渡往后在县学,少不了要麻烦你们。”宋芫客气说道。
“宋东家这是说的哪里话!”张涛摆了摆手,脸上笑意盈盈,“林兄与我们是同窗好友,他看重的人,便是我们看重的。宋案首如此出众,我们欢喜还来不及,照顾他那是应当的。”
周昌一本正经道:“宋东家无需客气,县学里大家本就该相互照应。宋案首既入了甲斋,往后我们便是同斋学友,更该多多帮衬。”
“时候不早了。”张涛看了看日头,“咱们先带宋案首去甲斋安顿下来,再去拜见夫子。”
说着他上前几步,伸手便要去接宋芫手中的包袱:“宋东家,把东西给我,这么重的东西,怎么能让您一个人提着。”
周昌也上前帮忙,接过宋争渡另一只手中的行囊:“走走走,我们先带你去甲斋安顿下来。”
一行人说笑着朝甲斋走去。
一路上,张涛和周昌你一言我一语,给宋争渡介绍着县学里的各种规矩和趣事。
“这县学里的夫子们个个学问高深,不过也都很严厉。”张涛说道,“尤其是教经学的王夫子,最是一丝不苟,要是背书背不出来,可是要打手板的。”
“还有教史学的李夫子......”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甲斋。甲斋的斋舍看上去颇为宽敞,窗明几净,室内摆放着几张桌椅和一张床铺,收拾得十分整洁。
“这里便是你的住处了。”张涛将包袱放在书案旁,“你看看还缺些什么,尽管跟我们说。”
宋争渡环顾四周,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多谢师兄们,这里很好,什么都不缺。”
安顿好后,接着去见过夫子,再从斋长那儿领取了崭新的学子服与学牌。
“这学牌可得保管好了,”张涛神色认真地叮嘱道,“进出县学、借阅藏书楼书籍都得凭它,丢了补办可麻烦得很。”
“多谢张师兄提醒。”宋争渡郑重地将学牌系在腰间。
从斋长处出来,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张涛提议去尝尝后街王婆的鳆鱼脍。其他人都没意见,随后众人便朝着后街走去。
张涛在前面带路,七拐八拐之后,在一个略显简陋却干净整洁的小摊位前停了下来。
“王婆,来几份鳆鱼脍!”张涛熟稔地喊道。
摊位后,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探出头来,笑着应道:“好嘞!”
说着,王婆熟练地从水缸里捞出一条鲜鱼,手起刀落,鱼便被处理干净。
她手法娴熟地将鱼肉切成薄片,整齐地摆放在盘中,又在一旁放上几碟酱料。
“来,公子们,尝尝鲜。”王婆将盛着鳆鱼脍和酱料的盘子端到众人面前。
这鳆鱼脍确实鲜嫩爽滑,但比起宋芫之前尝过的银鱼鱼脍,还差了几分鲜美。
众人一边品尝着鳆鱼脍,一边继续闲聊。
张涛突然叹了口气:“也不知林兄何时能回来,他要是知道宋案首来了县学,肯定高兴坏了。”
提到林逸风,众人都沉默了一瞬,自三年前林逸风外出游学后,便再无音讯,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
林逸风去北疆的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对外宣称是外出游学去了。
同窗们也没有怀疑,毕竟他们这些读书人在学业遇到瓶颈时,外出游学增长见识是常有的事。只是这一去三年毫无音信,实在让人牵挂。
宋争渡侧头看向宋芫,目光透露着担忧。
宋芫也有段时间没有收到北疆那边的消息,按道理说,北疆既然已经打完仗,林逸风也该回来了吧。
此时,距离广安府几百里外官道旁的茶寮里,茶碗热气腾腾。
朱红锦袍的太监慢悠悠地端起一碗茶,轻吹浮沫,浅抿一口,皱眉道:“这茶味道寡淡,真难喝。”
“王公公,这茶也吃了,点心也用了,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林逸风用力摇着扇子,也扇不去心头的烦躁。
王福翘着兰花指,瞟了林逸风一眼,尖着嗓子说道:“急什么?咱家走了这么久,累都累死了,不得好好歇歇?”
“再说了,圣旨什么时候到,那还不是咱家说了算。”
林逸风闻言,眉头微蹙,手中折扇“啪”地合上,三天前就该抵达云山县的行程,硬是被这阉人拖成七日。
要不是这阉人是康瑞帝跟前的红人,他早就一刀劈了这厮。
直到日头西斜,天边泛起橙红晚霞,王福这才慢悠悠地起身,掸了掸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尖声道:“行了,歇够了,启程吧。”
林逸风拱手:“那就有劳公公了。”心里却把这王福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行人重新上马,沿着官道继续前行。
云山县的秋雨来得又急又密,宋芫本打算前往广安府,继续打听冬生的消息,却被这场雨困在了云山县。
宋芫便耐住性子,请来两位掌柜和新作坊的管事魏陶儿到别苑叙话。
“东家,今年的草莓实在太多了,就算咱们店里一天做八百杯草莓冰酪,也只能消耗一小半,再不想办法,剩下的可就要烂掉了。”小春子愁眉苦脸道。
宋芫抱歉地笑了笑,今年种了十亩地草莓,本来打算留一部分给悦茶做冰饮,剩下的全卖出去。
但自他去了广安府一趟,直接将草莓的价格抬成与荔枝那般高价,还打出“双珍御果”的名号,这就导致草莓注定只能走高端路线,销量变得极为有限。
再想到因南边战事,最近铺子生意也大不如前,宋芫想了想,道:“取一百斤做成礼盒,给一直关照咱们生意的老主顾送去。”
“就说是悦茶新出的‘双珍御果’礼盒,全当是咱们的心意。另外,再挑些品相好的,做成蜜饯和果酱,放在店里卖。”
吴厨子点头:“东家这主意好!蜜饯和果酱能存放得久些,还能卖个好价钱。只是......这草莓蜜饯和果酱的做法,咱们还得琢磨琢磨。”
宋芫笑了笑:“这倒不难,我前些日子在广安府时,曾见过南边来的商人做蜜饯的法子,回头我写个方子给你们。至于果酱......”
“东家,这做果酱要用不少糖。”吴厨子为难道。
这确实是个问题。
悦茶平时用糖基本都是麦芽糖和蜂蜜和,但这两样东西价格都不便宜,若是大量用来做果酱,成本实在太高。
宋芫皱眉苦思冥想,终于想起来,他在有种方法,能将红糖提纯为白糖,好像是叫“黄泥水淋法”。
用白糖来熬果酱,成本比蜂蜜低,且原料获取容易得多。
“果酱就交给吴师傅你这边忙活。”宋芫说道。
果脯蜜饯则让作坊那边顺便做了,反正作坊里原本就有做蜜饯的师傅,手艺也不差。
“东家。”魏陶儿也有话说。
宋芫看向他,语气轻松随意:“你说。”
魏陶儿有条不紊地汇报着作坊的近况:这个月刚上的魔芋酱卖得不错,还有沙茶酱也很受欢迎,尤其是那些南来北往的商客,都愿意带些回去。
前不久还有个从南边来的商人,一口气订了二十坛沙茶酱,说是要带回南边去卖。
这沙茶酱是他根据现代调味品改良的配方,鲜香微辣,风味独特,不管是拌饭吃还是蘸着面食、搭配炒菜,味道都绝佳。
而且用坛子密封能储存很长一段时间,也不必担心变质的问题,所以很受长途奔波的商客喜爱。
谈完正事,小春子与吴厨子起身告辞,宋芫留魏陶儿说了几句闲话。
“高若望可安顿下来了?”
半个月前,高若望辞了作坊账房的活计,准备带着高母到云山县求学。
这几天宋芫光顾着宋争渡入学的事,倒是没来得及过问高若望的情况。
提到高若望,魏陶儿也不扭捏,反倒大大方方地说:“他在城南赁了间小院,我前儿过去看了,那地方虽说不大,倒也干净整洁,他跟姜姨住着正合适。”
听他称呼高母的语气亲昵,宋芫没忍住好奇问道:“你跟高若望的事,伯母......”
“姜姨已经知道了。”魏陶儿咧嘴笑了笑,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她没反对,还让我们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
宋芫微微挑眉,没想到高母也如此开明,那他就放心了,原本他还担心高若望会因为孝道问题而感情坎坷。
如今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随后便问魏陶儿要了高若望的住址,以后有空再上门探望一番。
毕竟在原着里,高若望将来官居三品,这关系自然还是要维护好的,且他与魏陶儿算得上是朋友,宋芫也真心希望他们能顺遂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