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张月儿再次与李大洪见面的消息时,宋芫已在赶往广安府的官道上。
按道理说,有宋芫派的人盯着,张月儿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宋芫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他坐在马车里,眉头紧锁,反复思索着到底遗漏了什么。
车窗外,马蹄声哒哒,秋风卷着落叶,不断拍打着车窗。
“阿七,张月儿最近除了见李大洪,还有没有其他异常举动?”宋芫掀起车帘,问驾车的暗七。
“据眼线来报,张月儿最近除了与李大洪见面,其余时间都在韩府内,并未外出。”暗七一边驾着车,一边如实回复。
“宋哥,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让人先处理了张月儿。”说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你可别!”宋芫按了按额角,万一人家只是正常往来,没有确凿证据就动手,岂不是自找麻烦?
再说了,宋芫也不愿伤及无辜,若张月儿真的无辜......
晌午,他们在官道旁的茶寮稍作歇息。
此时茶寮里人来人往,嘈杂喧闹。
过路的行人有南边来的商贩,正唉声叹气地抱怨着因为福王叛乱,道路关卡增多,货物运输困难,生意越发难做。
宋芫正想打听宜州的消息,于是礼貌询问了几句,不过商贩们大多也是道听途说,所知道的消息零零散散且不太确切。
有的说宜州的一些府城已经被福王的叛军洗劫一空,有的说朝廷派去平叛的大军已到了渔阳府。
宋芫正打算再向旁人打听打听,这时,几架骡车缓缓在茶寮外停下。
骡车上跳下几个粗壮汉子,他们大声吆喝着,从车上带下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
他们衣裳破旧,上面补丁摞着补丁,不少地方还破了洞,露出瘦得皮包骨头的胳膊和腿。
小脸脏污,头发乱蓬蓬的,眼神满是惊恐与无助,畏畏缩缩地挤在一起,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宋芫忍不住打量了几眼。
暗七在一旁低声提醒道:“宋哥,这些孩子怕是被父母卖了,这人伢子正要带去远处贩卖。”
如今世道艰难,这样的事竟也屡见不鲜。
宋芫救得了一时,却救不了一世。
见多了,宋芫麻木了,心里虽不忍,但也只能叹一口气。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时,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不小心摔在了他面前,膝盖擦破了皮,渗出了血迹。
孩子疼得“哇”地大哭起来,可身旁的人伢子却只是不耐烦地拽起他的胳膊,恶狠狠地骂道:“哭什么哭,再哭老子揍你!”
宋芫的脚步猛地顿住,看了一眼那小孩,眉头紧皱。
从小孩脏兮兮的五官中隐约能看出是个清秀的小姑娘,跟他家丫丫差不多大呢。
要是他家丫丫在外面受了这样的委屈,宋芫简直不敢想自己会有多心疼。
想到这儿,宋芫心头忽地一跳,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在另一本宫斗文中,就曾提到过女配曾经因家里遭遇不幸,被迫流落到青楼。
这个“家里”指的是牛家。
但那是几年后才发生的事,不应该提前这么多年吧。
可一想到小说剧情早已崩得一塌糊涂,连科举文男主都下线了,如今张月儿又处心积虑,谁能保证不会提前发生呢?
若真如他所想,那牛家现在危险了。
宋芫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他不敢再迟疑,登上马车,冲着暗七急切喊道:“快,立刻掉头回张家村!”
暗七被宋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弄得一头雾水,但见宋芫神色严峻,知道事态紧急,立刻调转马头,朝着张家村疾驰而去。
“找人把那群小孩买下来吧。”宋芫到底还是没忍心,开口吩咐道。
反正他家田地多,粮食也够,养活一群小孩不成问题。
就在马车刚刚驶离茶寮,远处官道扬起一阵尘土,一行人马疾驰而来。
为首之人正是林逸风和王福,他们在茶寮前停下,王福扯着尖嗓子道:“可算到个歇脚处了,累死咱家了。”
林逸风也翻身下马,他眉头微蹙,这阉人真够磨蹭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再赶几个时辰的路,就能到云山县了。
走进茶寮,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要了些茶水和点心。
目光一瞥,便见几个粗壮的汉子正吆喝着将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赶进骡车。
林逸风没有多做理会,正端起茶杯准备喝上一口,却见一个面容普通的青年走向那几个粗壮汉子,与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
那几个汉子先是面露警惕,随后在青年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并打开给他们看了一眼后,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神色,点了点头。
林逸风的目光在那青年身上停留了片刻,只觉对方有些眼熟,再一细想,好像是在老大哪个手下。
老大的人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老大也在附近?
不对,老大不是在韩州那边吗?
早在半个月前,林逸风便与舒长钰联系上了,得知不少内情。
韩州刺史郭通海被辰王的人说服,响应乾州的起事,在韩州起兵。
此时北疆已经打完胜仗,大军正浩浩荡荡班师回朝。
还没到京城,便传来了韩州叛乱的消息。朝廷震怒,立即调派大军前往镇压。
郭通海的叛乱虽然来势汹汹,但在朝廷大军的强力镇压下,很快便土崩瓦解。
郭通海本人也被擒获,押解回京,等待发落。
此乃题外话。
言归正传。
林逸风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对王福道:“公公稍坐,我去去就来。”
王福正忙着挑剔茶水的劣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林逸风快步走向那青年,装作不经意地撞了他一下。
“对不住。”林逸风低声道,同时将一个纸条塞进青年手中。
青年面色不变,微微颔首便继续与人伢子交涉。
林逸风回到座位,见王福还在抱怨,便笑道:“公公,这穷乡僻壤的,将就些吧。等到了云山县,下官定备上好的龙井孝敬您。”
王福这才脸色稍霁:“还是林公子懂事。”
此时那青年已经与几个汉子谈妥,将那群孩子带上了另一辆骡车。
青年驱车离开前,回头看了眼林逸风,远远地拱了拱手。
林逸风也微微点头示意,随即收回目光,放下茶杯,转头对王福说道:“公公,咱们歇息片刻便继续赶路吧,天色不早了,得尽快赶到云山县。”
王福慢悠悠地嚼着点心,闻言摆了摆手,尖声道:“急什么?咱家这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再歇会儿。”
“公公,圣旨要紧,耽搁不得。”林逸风声音微沉,带着几分强调的意味。
王福瞥了他一眼:“林公子,你这是在教咱家做事?”
“不敢,只是担心误了圣上的大事。”林逸风虽语气惶恐,但面上却看不出丝毫惧色。
王福眼里闪过一丝不悦,这姓林的不过是荣恩侯府的一名庶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本公公好歹也是宫里出来的,圣上跟前的红人,他竟敢如此顶撞自己!
若不是圣上看重他,让他随行传旨,王福才懒得理会这种小角色!
也不知这荣恩侯府家的庶子撞了什么大运,竟然在圣上面前得了脸面。
王福心里暗骂,却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
王福压下心头的不快,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站起身来:“罢了罢了,既然林公子如此心急,那咱家也就不多耽搁了,走吧。”
林逸风冷眼瞧着王福这副做派,无声嗤笑。
他去北疆且深入北庭王庭的事,并无几人知晓。
三个月前,大王子正欲对宋远山出手之际,胡人单于病危的消息及时传来。
大王子再也顾不得宋远山,匆匆赶回王庭争夺王位。
此时是救出宋远山的最好时机,同时也是彻底瓦解北庭势力的绝佳机会。
胡人已连续几十年侵扰边境,若能趁此机会彻底解决北疆之患,能保大晋边境数十年安稳。
宋远山深知机不可失,当即放弃脱身计划,决定留下来继续收集情报。
林逸风至今对那场惊心动魄的北疆之战记忆犹新,最后要不是宋叔冒险潜入王庭,在单于病榻前伪造传位诏书,让几位王子自相残杀,北疆战事也不会这么快结束。
林逸风攥紧缰绳,眼前又浮现出宋远山浑身是血被暗五背出王帐的模样。
“林公子?”王福尖细的嗓音打断他的回忆,“怎么还不走了?”
林逸风回过神,小腿一夹马腹,继续向前赶路。
而此时,宋芫也在快马加鞭赶回张家村。
紧赶慢赶,终于在傍晚城门关闭前进了城,他刚下马车,便收到消息,前不久韩千户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城。
彼时城门已经关闭,宋芫想出城也来不及,只能暂且在别苑歇下,等待次日再做打算。
而林逸风等人就没那么幸运了,由于王福的拖延,他们未能赶在城门关闭前抵达云山县,只得在城外的一处小村庄借宿一晚。
夜里下了一场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户,更添几分愁绪。
晨雾还未散尽,村口的老榕树在风中沙沙作响。
这日二狗照常起来,叼着他娘做的馍馍,正往榨油坊走去,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
他抬头一看,只见一群官兵骑着马冲进了村子,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官兵来了!官兵进村了!”二狗慌里慌张地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恐。
村民们听到喊声,纷纷从家中探出头来,看到官兵们气势汹汹地冲进村子,顿时一片慌乱。
韩千户一到村口,便命人将村子团团围住,随后扯着嗓子喊道:“把村里管事的给我叫出来!”
不多时,老村长战战兢兢地赶来:“官爷,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犯了什么罪?”
韩千户直接将征兵册狠狠地甩在他脸上:“你们张家村,竟敢公然违抗朝廷征兵令,花钱找人代役,好大的胆子!”
老村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确实花钱找人代役,但这在民间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平日里也没人追究,怎么今日突然就来了官兵抓人?
他哆哆嗦嗦地解释道:“官爷,冤枉啊!我们村里的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哪敢违抗朝廷的征兵令啊!这......这一定是有人诬告!”
韩千户挥了挥手:“少废话!来人,把村里的青壮年都给我抓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过!”
官兵们立刻冲进村子,挨家挨户地搜查,见到青壮年男子便不由分说地抓起来。
村民们惊恐万分,纷纷求饶,但官兵们毫不理会,动作粗暴地将人拖出屋子。
此时牛家。
阿牛刚套上驴车,正准备去田庄上工。
“等等阿牛。”梅娘急忙从锅里捞起两个热腾腾的鸡蛋,用帕子仔细包好,塞进阿牛手里,“路上吃,别饿着。”
阿牛接过鸡蛋,憨厚地笑了笑:“媳妇,我走了。”
话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叫嚷声和哭喊声。
梅娘神色一紧,忙走到门口张望,只见一群官兵正朝着他们家的方向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