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芫就想上山捡个蘑菇而已,谁知下山的时候不小心崴着脚,正好被一路过的养蜂人看到,扶他下了山。
山下是云雾缭绕的苗寨,青瓦木楼错落有致地嵌在山腰上,寨中石板路蜿蜒曲折,连通着各家各户。
养蜂人把宋芫送到村里唯一民宿后便匆匆离开,民宿老板赶忙迎上来,安置宋芫住下,还贴心熬了消肿草药。
从村里到最近的镇子要翻过两座山,走三个小时的羊肠小道。
平日里村民若有个头疼发烧都是靠寨子里的老苗医给看看。
宋芫的脚踝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民宿老板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药汤,褐色的液体里漂浮着几片形似枫叶的草药。
宋芫瞧着那盆药汤,很是怀疑,这黑乎乎还飘着怪叶子的东西真能治好自己的脚?
但民宿老板热忱的目光让他没法拒绝,一咬牙把脚伸了进去。
瞬间,一股热辣刺痛感从脚踝传来,他差点蹦起来,可老板信誓旦旦说这是老苗医的独家秘方,他只能强忍着。
养伤期间,宋芫百无聊赖,干脆拿出拍摄设备,打算拍些素材,回去再剪辑成视频。
雨丝斜斜地穿过竹帘,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水痕。
宋芫第三次调整三脚架的角度,镜头里那碟翡翠饺子终于呈现出完美的光泽。
馅料是今早新采的鸡枞菌,掺了剁碎的野韭菜,透绿面皮裹着琥珀色内馅,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民宿老板路过厨房,被这香味吸引,探头进来张望。
宋芫笑着招呼他:“叔,尝尝我做的饺子,这鸡枞菌可鲜了!”
老板接过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放入口中,咀嚼几下后,竖起大拇指,含糊地说:“好吃!这味儿,太香了!”
吃下一盘饺子,老板对宋芫的态度当即热络了几分,还告诉宋芫,半个月后是寨子里的“百草祭”。
那是苗寨最热闹的节日,家家户户都会拿出珍藏的山珍野味,老苗医还会在祭坛前熬制祖传的药膳,据说能驱邪避灾、延年益寿。
“你要是能多留几天,可就有眼福喽!”老板咂咂嘴,意犹未尽地回味着饺子的鲜香,“到时候寨子里的姑娘小伙都会穿上盛装,唱歌跳舞,比过年还热闹。”
宋芫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他本就是美食博主,一听有“百草祭”这样的民俗盛宴,宋芫立刻来了精神。
他原本计划休养两天就离开,现在却决定多留一阵子,好好记录这场独特的苗寨庆典。
第二天天还没亮,宋芫就拄着竹杖溜出了民宿。
山雾浓得化不开,他沿着青石板路慢慢挪,忽然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雾中走出个挑水的少女,看见他时惊得木桶\"咚\"地砸在石板上。
“您、您怎么起这么早?”少女慌张地捡起水瓢,靛蓝裙摆扫过路边的野姜花。
她自称叫阿朵,是民宿老板的表妹。
“我想找点新鲜食材。”宋芫晃了晃手机,“拍视频用。”
阿朵的眼睛突然亮起来,用蹩脚的普通话道:“我知道崖边有片野枞菌!不过......”
她欲言又止地望向云雾深处:“那边是村里的禁地,您最好别......”
宋芫已经一瘸一拐地往她指的方向走去。
山雾突然散开,他看见悬崖边坐着个身影。
那人长发如瀑,孔雀蓝的衣袂垂在万丈深渊之上,仿佛随时会乘风飞去。
“喂!危险!”宋芫喊出声才后悔——那人回头时,他看清了那张雌雄莫辨的脸。
眉如远山,眼若寒星,左耳垂着枚翡翠坠子,在晨光中泛着幽幽的蓝。
少年静静看着他,目光比山泉还冷。两人之间隔着三丈远,却像隔着一整座雪山。
宋芫耳畔一片寂静,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宋芫的手指悬在拍摄键上方,镜头里那个坐在悬崖边的身影美得像一幅古画。
他犹豫了三秒,最终放下了手机。
有些美,不该被贸然打扰。
“你好啊!”宋芫拄着竹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友好而不唐突,“我是住在下面民宿的客人。”
少年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云海上。
晨光给他侧脸镀上一层金边,耳垂上的翡翠坠子随着山风轻轻摇晃。
宋芫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饭盒:“吃早饭了吗?我自己做的。”
饭盒里是昨晚剩下的翡翠饺子,经过蒸笼复热后依然碧绿透亮。
宋芫向前走了两步,竹杖点在青苔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少年终于转过头来。
他的视线从饭盒移到宋芫打着绷带的脚踝,又移回宋芫脸上。
宋芫保持着递饭盒的姿势,手臂微微发酸。
少年的目光依旧冷淡,甚至带着一丝审视。
“我不吃外人的东西。”他的声音清冷,像山涧的溪流,干净却疏离。
宋芫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就当是交个朋友?我叫宋芫,是个美食博主。”
少年没有接话,只是重新望向远处的云海,仿佛宋芫不存在一般。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宋芫讪讪地收回饭盒,却仍不死心,干脆在离他不远的石头上坐下,自顾自地打开饭盒,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
“唔……今天的鸡枞菌鲜味更浓了,配上野韭菜的香气,简直绝了。”他故意放慢咀嚼的动作,发出满足的叹息。
少年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但仍旧没有回头。
宋芫偷偷瞥了他一眼,继续自言自语:“其实我本来打算今天做竹筒饭的,但脚伤还没好,不太方便上山砍竹子。”
“你的脚伤没好,就不该来这种地方。”少年突然开口。
宋芫眼睛微亮,立刻接话:“可我觉得值得啊,这里的风景太美了,而且——”
他顿了顿,笑道:“还遇见了你。”
舒长钰终于侧过头,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轻浮。”
宋芫不以为意,反而笑得更加灿烂:“我只是实话实说。”
山风拂过,舒长钰的长发被吹起几缕,发丝间隐约可见那枚翡翠耳坠,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宋芫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对方站起身,他才回过神来。
“你要走了?”宋芫下意识问。
舒长钰没有回答,只是转身沿着崖边的小路离开,孔雀蓝的衣袂在风中微微飘动,很快便隐入雾气之中。
“宋先生——”阿朵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带着几分焦急。
宋芫回头,看见少女拿着水瓢站在小路拐角处,脸色有些发白。
“您怎么真的来禁地了!”阿朵小跑过来,拽住宋芫的衣袖就要往回走,“快跟我回去,被寨老看见要挨骂的。”
宋芫忍不住又回头望向舒长钰消失的方向:“那个穿蓝衣服的少年是谁?”
阿朵的手猛地一抖,水瓢“啪嗒”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声音突然压得极低:“那是......那是舒家的孩子。”
阿朵捡起水瓢时,指尖明显在发抖。她拉着宋芫的衣袖快步往回走,脚步比来时匆忙许多。
“舒家?”宋芫一瘸一拐地跟上,好奇心更盛,“他是寨子里的人吗?为什么一个人坐在那种危险的地方?”
阿朵咬着下唇摇头:“您别问了......长钰哥的事,寨子里的人都不太敢提。”
原来是叫舒长钰么。
宋芫默默将这个名字在舌尖滚了几滚,像含着一颗清甜的野果。
第二日,他又神使鬼差地来到悬崖边。这次他特意起了个大早,做了新鲜的竹筒饭。
竹筒里塞满了山猪肉、野香菇和糯米,蒸熟后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雾气还未散尽,宋芫远远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崖边。
舒长钰今天换了一身靛青色的衣衫,长发用一根银丝带松松束着,在晨风中轻轻飘动。
“早啊!”宋芫慢吞吞走近,故意把竹筒饭的盖子掀开一条缝,让香气飘出来,“今天做了竹筒饭,要尝尝吗?”
舒长钰连头都没回,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子,用背影对着他。
宋芫也不恼,自顾自地在他不远处坐下,慢条斯理地享用起来。
“这山猪肉是民宿老板昨天猎到的,肉质特别鲜嫩,配上野香菇的香气......”
“你很吵。”舒长钰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冷淡。
宋芫眨了眨眼:“我以为你会习惯的,山里的鸟叫声可比我这人声吵多了。”
舒长钰终于转过头来,眉头微蹙:“你为什么每天都来?”
“因为这里风景好啊。”宋芫笑着指向远处的云海。
“而且......”他顿了顿,直视着舒长钰的眼睛,“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我做的食物。”
舒长钰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个冒着热气的竹筒上。
宋芫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立刻将竹筒往前递了递:“尝尝?我保证不吵你了。”
山风突然变得猛烈,吹散了两人之间的雾气。
舒长钰的发丝被风吹乱,有几缕拂过宋芫的手背,触感如丝绸般冰凉柔滑。
就在宋芫以为又要被拒绝时,舒长钰突然伸手接过了竹筒。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尖微微泛着粉色。
宋芫屏住呼吸,看着舒长钰用竹片挑起一小块米饭,优雅地送入口中。
他的喉结轻轻滑动,咀嚼的动作很轻,几乎无声。
“怎么样?”宋芫忍不住小声问道。
舒长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又吃了一口,才淡淡道:“咸了。”
宋芫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那我明天少放点盐。”
他顿了顿,试探性地问:“明天......你还在这里吗?”
舒长钰将竹筒递还给他,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的云海:“我每天都在这里。”
宋芫的心突然跳快了一拍。
他接过竹筒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舒长钰的手背,那一瞬间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那......明天见?”宋芫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舒长钰没有回答,但宋芫分明看见他的嘴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转瞬即逝。
回去的路上,宋芫的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他在心里盘算着明天要做什么菜,或许可以试试那道拿手的菌菇汤......
转过一个山坳,宋芫突然看见阿朵站在路边,似乎是在等他。
见宋芫从禁地方向走来,少女的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先生,”阿朵紧张问道,“您今天又去见长钰哥了?”
宋芫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他尝了我做的竹筒饭。”
阿朵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抓住宋芫的手腕:“快跟我去老苗医那里!”
“怎么了?”宋芫被她拽得一个踉跄,脚踝隐隐作痛,“我脚伤已经好多了......”
阿朵急得直跺脚:“不是脚伤!您碰了长钰哥的东西,他会下蛊的!必须赶紧让老苗医看看!”
宋芫闻言一怔,随即失笑:“阿朵,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什么蛊......”
阿朵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拽着宋芫的衣袖不放:“是真的!宋先生,您不知道,以前有个外乡人也是不小心碰了长钰哥的东西,结果三天后就浑身溃烂,死在了回城的路上!”
宋芫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很快又摇了摇头:\"那只是巧合吧?再说,我只是递了个竹筒饭给他......\"
阿朵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舒家世代养蛊,长钰哥更是从小就跟毒虫打交道。寨子里的人都不敢靠近他,您怎么敢......”
她突然压低声音:“您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悬崖边吗?因为那里有最毒的蛇虫,都是他的‘朋友’。”
宋芫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舒长钰接过竹筒时那修长干净的手指,和阳光下泛着微光的翡翠耳坠。
“我不信。”他听见自己说,“他看起来......很干净。”
阿朵急得直跺脚:“蛊毒就是这样的!越是漂亮的蛊,毒性越强!”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宋芫往寨子深处走:“老苗医的草药能解百毒,趁蛊毒还没发作,我们得快些......”
宋芫被她拽着踉跄前行,心里却莫名地笃定,舒长钰不会害他。
那个坐在悬崖边、眼神比山泉还冷的少年,如果真的想下毒,又何必接他的竹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