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的血色朝阳里,侯恂递来密报:西南大局已定!东林书院正发动士子,来此教化王道;苏州织造局三百艘粮船!突然改道长江。
真他喵累!
王九看向旬日来也累脱人形、衣甲残破的侯恂:“还好吧?你让我想起了西游记!”
侯恂愣了半天,才看看自己后,露出特别灿烂的笑容。王九却已走向朱蕴芳,边走边说:
“行者,你得隆重迎接秦将军!贵阳失而复得,全赖忠贞侯神兵天将!王九大军需明后天才到,但现在,我得去将贵阳打扫一番。”
未等侯恂回应,王九已抱住朱蕴芳:“下次不准任性!但现在,你得给我好好去休息!听话。”
王九说完便已转身!却没看见朱蕴芳已泪流满面。自从马媛死后,王九对所谓爱情早已心死。
但无论如何,忠诚都是人类最美的品质之一!尽管她是忠诚皇室、是对朱家天下忠诚!尽管这种忠诚,总有一天会反噬他王九。
一队亲兵将巡抚府保护起来!王九直闯李云的书房。
“王将军浴血千里,活民数十万!本抚抱病、未及远迎,实乃…”
“鲁王府长史与李大人同年?”王九拉过张椅子,坐到满脸堆笑的李巡抚对面。
李云微微皱眉,却闻言脸色一变:“孙长史可惜了!才高八斗却不容于奸佞,一入藩邸终身囚…”
“上月初一,李大人曾飞书孙长史!言恶贼王九之军情,因我向来奸险难测,你于贵阳好比睁眼瞎!但孙长史会有办法…”
“一派胡言!何人污我清白?王将军须给老夫个交代!”
王九起身抓起…李云刚刚还在伏案疾书的奏折!一目十行扫了下后,抑扬顿挫念了起来:
……云闻变,亟议城守。会籓臬、守令咸入觐。而彦方镇铜仁,运清驻遵义,城中文武无几。
云分兵为五,自当北门首冲!又督学官及诸生率民兵分堞守。
贼至,尽锐攻北城。云迎战,全盔持锐、一马当先、披肝沥胆、亲冒矢石,令士气大振、人人奋死!首战大败叛贼之……
念到后来气笑了!“哈哈哈!李大人自曾祖起累世官宦,竟将一派胡言练得张口就来!”
“将军大惊小怪!可知升庵先生有言: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李云正正衣襟、面露不屑。
“升庵先生?李大人所说的,就是那个编修《武宗实录》,将雄才大略的正德帝…贬得一文不值的乱臣贼子?就是那个率群臣在左顺门请愿,声泪俱下高呼:“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其实,却是在逼嘉靖帝不认父亲的杨慎?”
“你…你…你一派胡言!升庵先生,升庵先…”
“杨慎算个屁!还有人导演了场必将载入史册,且慷慨激昂荡气回肠、又细节满满的评书保卫战!
大明所有会打仗的武将,都知那是个臭不可闻的狗屁!却谁也不能说啥对吧?
就像李大人的贵阳保卫战!你穿得动重甲、提得起刀吗?还一马当先、亲冒矢石?我呸!”
李云被骂醒了!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竟能出自一个武夫之口?足见王九来者不善。
“你意欲何为?”
“三月起,建奴战事吃紧,你多次上书,建议朝廷令水西、永宁二土司赴辽作战。
八月,在你之孜孜不倦下,永宁奢崇明调兵三万至渝。在此之前,南党派使密会你与奢安两贼。
紧接着,你致信四川巡抚徐可求。然后,徐拒不发放军饷军粮,并扣除饷银。徐可求还指责奢崇明,所调之兵大都老弱病残!毫无战斗力,勒令遣回永宁重新征调。”
“放屁!绝无此事!”
“可你写给徐可求的信,上月就到了老子手上。”
王九盯着浑身发抖的李云!一字一顿:“南党许奢安两贼重利,盟许裂土称王!你以贵州老巡抚,而成南党西南代理人!诱惑徐可求…往死里逼奢崇明以索贿。你其实在软硬兼施!”
“将军明鉴!将军明鉴啊!”李云扑通跪地、泗泪横流:“老朽亦是身在局中,不得已啊!奢安两贼起事后,将军可见老朽有半分策应?”
“我有罪!但我罪不至死啊!且…老朽上有高堂老母、下有…”
“下有成群妻妾?”
李云愣了愣,发疯般抱住王九的腿:“将军饶命…”
“别废话!老子要个干净的贵阳!与南北党、土司都没任何牵扯的贵阳。你立刻升堂发布巡抚告示!那些人都是奸细!可懂?
然后,你将因忧病劳累而猝死!仍为大明忠臣!
从此隐姓埋名!”
“将军真能保我平安?”
“需要…去长兴岛住两三年!然后…你去哪我都不管。”
李云却没有立刻执行,而是从后堂带出来他女儿,请王九一定笑纳!且现在就笑纳……
因为朱洁如,李云必死!王九只要榨取其剩余价值而已。
——如此清理贵阳,则快速而干净!且没任何后遗症。连东林也只能捏着鼻子认!谁让李云是老资格党徒?
但老匹夫不傻!因为他听说王九对女人很有情义……
于是,他本来可以不死的女儿!被他无耻地卷入。
于是,李云在窗外听着书房成为洞房!他这才安心去升堂。
于是,王九整天在巡抚后堂缠绵!泄尽一身戻气;李云整天都在带队抓人、抄家、杀人!整出满城腥风。
那些在贵阳守城中,一直躲在家中、任由老百姓殊死抵抗!最多就煽动他们去拼命的士绅们。
刚刚还在放鞭炮庆祝!此刻,却全被巡抚定为叛贼的奸细、内应……
道友们破口大骂!
贫道却无动于衷!
老百姓拍手称快!
外界却莫名其妙!
……
神交已久!
素未谋面。
华灯初上,泄尽一身戻气,又小睡一个时辰的王九,光彩照人又略有虚浮!恭敬拜见秦良玉。
“好个少年风流!”
赞叹的语气里,藏着秦良玉一丝失望与不满:王九已成巡抚东床,此事贵阳皆知!
李云有意宣扬……
王九有些尴尬!他可是有大事相求秦良玉,这印象分……
王九抬头!
与未满二十、英姿勃发的自己相比,女英雄年初还在山海关,现在又于川黔转战数千里!
一生浴血几万里的她,华发早染双鬓、玉容已布满风霜!唯有脊梁越发峻直。
后世的四十七岁贵妇,最多也就是徐娘半老!可为国征战的女英雄,已可自称老妪。
肃然起敬的王九!重新磕头参拜,被扶起后眼中有泪。
“贵阳围城旬日,李大人烈火锤炼!有洗心革面之求。王九筹谋经年,亦有永固西南之愿!行大愿难全小节,实在荒唐。”
王九边说,边递上侯恂那条密报,当然没说出自侯恂。
“东林要组织上千士子,远赴西南边陲!其志可嘉。然文儒教化西南两千年,西南叛归交替两千年。王九对此等教化…失望透顶!
南党欲秘运粮食三百船!此乃边地大幸。然…王九以小人之心度之,则恐其粮…不为救济西南贫苦!却为资助其他奢安之流。恰如…恰如重庆堆积如山之粮。”
看过密报的秦良玉面色凝重!“王将军意欲何为?”
“王九所谋甚大!”
“何谋?”
“改土归流!”
“嘁!…”
看着倒吸口凉气的秦良玉,王九开诚布公!先递给她一张纸:
西南从播州之乱,到此次奢安之乱一脉相承!是东南财团…同西南土司野心家的苟合。
土司野心家,世代都有裂土封王建国的野心!而四分五裂的天下,却最适合财团的深层操控。
比如西南茶、盐、铜银诸矿,他们就能以更低价收购,且再从西南出海走私,也从此规避了朝廷…一直时断时续的矿税纠缠。
西北广袤强域,财团一直在卖,直到卖无可卖;
西南,从淡马锡到安南到缅甸,他们为走私海贸中转!已卖掉此处百多年;
而辽东之乱,也因其丰富的煤铁,能掐着建奴收购!且从此不操心矿税。
总之,碎片天下、原子社会!最符合金融财团利益。
至于北党?凭心而论,他们不卖国!但他们不反对动乱,战乱可令其坐享其成:不打仗?五军都督府的军火卖给谁?
所以他们最是矛盾体。
既需要南党去制造叛乱!好让他们发财。又厌恶南党总是卖国分裂!毕竟,哪个叛贼强大后,也能自产军火!只有大明永远强大,军火才永远垄断于其手。
而两党实控大明!
所以,一年多前,王九还在山东平妖乱时,就已确定南党要在西南搞事!而北党会视而不见。
于是,他对此早有布局:洞庭湖多一股水贼;三峡山区多出股山贼;蓉渝贵三城,都有其地下势力;
同占城搞好关系,帮其对付南党傀儡的安南王朝;秘密打通钦州湾至贵阳的交通线;
还有沿海疍民,帮其赚钱联谊!秘密征兵训练——既为将来航海打击走私!又埋下平叛的秘密军力。
秦良玉看着比她儿子还小的王九!眼中异彩连连。有敬佩、有慈爱、有羡慕……
但对如此深谋远虑、洞悉全局!却又如此开诚布公的王九,秦良玉知其所求非小!不作声。
我都这么诚恳了!您不该说点什么?可秦良玉就是不作声!王九心里那个苦……
豁出去了!王九咬牙:“王九请忠贞侯为天下长安!背一世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