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身长十丈的鼍妖游来,司徒云梦浑然不惧,她只是对黑暗和未知会感到恐惧,岸上、桥上的围观者却为她捏了把汗。
鼍妖从水中立起身来,遮住了头顶的月光,他道:“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所以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司徒云梦觉得这家伙话倒挺多,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面若冰霜。
“臭娘们,死吧!”鼍妖感觉她似乎在挑衅,勃然大怒,从水里抽出一只爪来,直朝司徒云梦拍去。
司徒云梦侧身一躲,爪子激起数丈水花。
鼍妖见一击不得,接二连三挥出爪子拍击司徒云梦,司徒云梦在河上如履平地,轻松避开,但体魄较差,跑了片刻就有些气喘吁吁了。
薛燕瞧出不对劲,对一旁的韩夜道:“诶我说韩大侠!你哪来的自信说她一个人足够对付那条鳄鱼?”
“你看她那大小姐体质,跑步了几下就没力气了,快叫她反击,不然会被打成肉饼的。”
韩夜听了这话,再看司徒云梦,不由得也急了,冲她大声道:“云梦,你别光顾着躲闪,务必反击!”
司徒云梦捂着胸口,蹙眉喘气,又避开鼍妖一击。
她觉得韩夜没说错,可她也感觉得到,在韩夜稍微离远点以后,她的灵力就在逐渐流失,现在估计使不出什么法术了。
鼍妖不停地攻击司徒云梦,见司徒云梦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顿时得意地笑了起来,道:“刚才那招翻江倒海什么的呢?黔驴技穷了吧,呃哈哈哈!”
司徒云梦努力凝聚水灵气,剑指作诀,冲鼍妖凛然大喝道:“水龙波!”
突然这么一喊,倒把鼍妖给吓住了,鼍妖赶紧双爪护在身前,暗叫不好。
司徒云梦两旁水面升起两股三尺来粗的水流,升到一半忽而乏力,呼啦一声落回水里,司徒云梦略略一惊,望向鼍妖。
心里想的却是,这法术到底还是失灵了。
鼍妖放下双爪,怔了一怔,继而狂声大笑:“哈哈哈哈!鼍爷是吓大的吗?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水波!”
说罢鼍妖大嘴一张,一口粗壮迅猛的水柱从口里喷出,裹着凉风直冲司徒云梦。
司徒云梦勉力往旁移开数步、躲过水柱,水柱打在河面上,激起阵阵凶猛的水花!
韩夜握紧拳头暗道:“云梦这家伙搞什么?她根本不能和对方打持久战,应该速战速决!”
司徒云梦越是喘得厉害,巨鳄越是心中有底。
他再吸一口水,把巨首一甩,口里水柱如一条粗大长鞭,朝司徒云梦横扫过去。
司徒云梦费力地往后一跃。
“扑扑扑”,长鞭水柱扫过身前,激起厚厚水幕,水花雾气在河上弥漫开来。
薛燕提醒韩夜道:“呆瓜,她和刚才判若两人啊,是不是有什么阻挡了她释放法力?”
一语惊醒梦中人,韩夜一摸胸前玉坠,想起洛神与河伯告诉过他的话,终于豁然开朗:
怪不得司徒云梦把这个玉坠交给他以后,就这么放心他在外流浪,并不是因为司徒云梦没心或者忘记了青山誓约,极有可能这玉坠里包含着司徒云梦的全部灵力,才能放得下心。
确实,这玉坠对韩夜非常好,有了玉坠护体,韩夜除了在野外露宿不惧蛇虫鼠蚁之外,偶尔有几次受了伤、中了毒,都是玉坠微微发光,助他愈合、恢复。
往往都是一觉醒来,韩夜就生龙活虎了。
韩夜听说,这世上有些仙人都会把灵力修炼到法宝上,法宝一丢,整个人就彻底废了,譬如崆峒二仙、南海派红绸道人等等。
有没有一种可能?
韩夜带着玉坠接近司徒云梦,甚至说,把玉坠给司徒云梦戴上,她就能恢复施法了。
无论如何,都要试试。
韩夜的清眸里倒映着山穷水尽的司徒云梦,终于,他开口问薛燕道:“燕儿,从岸边到河中心约莫多远?”
薛燕食指抵着下巴想了想,道:“嗯……十五六丈吧。”
韩夜边跑向河边,边拔出背后的暗红怪剑,回头再问薛燕道:“确定了是十五六丈?”
“哎呀!你还真是婆妈啊!”薛燕不悦地道:“虽然我不喜欢她,但也毕竟是条人命,麻利点吧你!”
韩夜坚定信念,加快身步,待冲到河边,他凝聚玄元内力,将手中怪剑朝着河心一口气掷出。
剑在河面打起水漂,待打到第三个水漂,韩夜旋即跳出赶上,单脚往剑上一点,跃到空中,飞过司徒云梦头顶,同时一把扯下胸前的玉坠、捎带取下手上戒指,握在掌心伸手对司徒云梦道:
“云梦别怕!接住!”
司徒云梦正六神无主,抬头看见韩夜飞来,如万里乌云终见阳光,正打算伸手接过玉坠戒指,鼍妖却没停下攻势,一口水柱朝这边喷来。
“当心!”
司徒云梦话刚说出口,韩夜就被这水柱击中,冲出八九丈远,坠落到河里。
司徒云梦大骇失色,什么也顾不上就朝韩夜落下的河面跑去。
鼍妖不肯放过司徒云梦,在身后喷吐水柱追击。
薛燕看得心急,冲她大声道:“诶呀你好笨!跳到水里去救他!这样起码可以避过人家的水击啊!”
司徒云梦听罢一头钻进水中,河上随后便有水柱扫过,扬起一阵屏风般的水花。
情势刻不容缓。
惊魂未定的司徒云梦在水里找到了受伤的韩夜,急忙游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才发现他背上淤青了大片,韩夜则微微睁开眼,冲司徒云梦露出了笑容。
他感觉得到,司徒云梦似乎是恢复了些法力。
这说明他的猜想没有错。
多年再聚,佳人相伴,能被最喜欢的司徒云梦抱在怀里,韩夜觉得自己多受几次伤都值得。
司徒云梦却在心中暗骂他傻,明明受了伤还笑得出来。
韩夜缓缓伸出胳膊,掌心处的玉坠和戒指都微微泛光,他想的是,既然玉坠靠近,对司徒云梦有用,就把玉坠先还给她,助她除妖。
司徒云梦赶紧接过玉坠和戒指并戴上,紧紧抱着韩夜,感激心想:“谢谢你,不顾一切来救我,阿夜。”
在水里,可以不用端着,不用做那个鸣剑堂的大家闺秀。
不过现况似乎不容许司徒云梦享受片刻感动,鼍妖已潜入水中,随后赶来,他巨大的尾巴一扫而过,就要把夜梦二人击飞出去。
司徒云梦确实感觉道法力在源源不绝地恢复着。
但更感觉到了——愤怒!
这家伙欺负自己也就罢了,还把韩夜打伤,不可饶恕!
司徒云梦怒气上扬,一手抱着韩夜,另一手一挥,绕臂披帛随之飘扬,身前卷起一阵强大暗流,硬生生将这身长十丈的鼍妖推出去足足几十丈远!
这一推,鼍妖猝不及防、连连后退,就算勉强稳住身子,也是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一直以为运河河底是他的天下,从未想过前一刻还是个弱女子的司徒云梦,此刻已经如同仙女般强大。
司徒云梦施展辟水诀先护住自己和韩夜,但她也不确定辟水诀会不会突然失效,不敢让韩夜冒险,于是念动咒法,额上三花金印显现,河中流波随之凝聚,继而形成一道水柱冲破水面。
围观者但见河上喷泉涌现,水雾当中白衣女子扶着男子又再度出现在众人眼中。
司徒云梦睁着盈盈如水的眸子,望向身边男子,满是心疼。
韩夜醒来后,头一次感觉到被温香软玉的司徒云梦抱在怀里,说不出的受用,只想时间过得再慢一点,他情不自禁地对司徒云梦道:“就算你长大了,变得如此美妙,可你的心依然未变,依然是那个云梦!”
韩夜觉得自己今天说话胆子有点大,但他被梦中情人抱得很舒服,他认为,司徒云梦已经触手可及!不再虚幻。
就算错了,司徒云梦也不会生气离开。
但令他喜不自胜的是,司徒云梦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温和点了点头,给予了他最想要的回应。
对了?
对了!
韩夜异常激动,呼呼喘气,心跳也加速了。
他趁着自己胆子更大了些,直接说出了:
“你刚才在船上要说的……其实就是想我把你带走!”
……
“你说的有大事相商……其实就是想我把你带走?!”
……
一瞬间,司徒云梦感觉又回到了八年前,回到了青山上韩夜与她私定终生的时光。
原来,韩夜也一直未变!
司徒云梦不单单是感动,她的心怦怦直跳,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个人,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依然保持着那颗初心。
她庆幸,所爱之人,仍是少年!!
她含泪又冲韩夜点了点头,告诉韩夜,你又对了。
韩夜止不住狂喜,鼓起勇气想抱一下司徒云梦,倒要看看今天是不是在做梦。
但这个氛围瞬间被破坏,但见前方河水狂涌,哗啦一声,巨鳄已经从水里冒出来,狂怒道:“够了!鼍爷不想陪你们再戏耍了,全都受死吧!”
言毕,鼍妖双爪一抬,整片运河狂风大作、波澜四起。
司徒云梦不得不松开怀里的韩夜,仔细观察这个鼍妖凝聚妖力的手法。
虽然鼍妖说得够狠,看上去很强,但司徒云梦恢复法力正式与他交了一下手后,隐隐感觉鼍妖只是虚张声势。
所以,她也就没把鼍妖当回事了,反而摸了摸手上的戒指,柔声问韩夜道:“这戒指……是你特地给我买的吗?”
韩夜回味着方才司徒云梦的香怀,摇了摇头,脱口而出道:“是洛神宓妃和河伯冯夷赠与我的,它盛含水灵力,我想你用得上。”
司徒云梦心里一阵不快,本来还以为八年后再见,韩夜会很懂女儿家心思,结果一遇到自己就时好时坏。
这时,鼍妖已凝聚好了妖法,双爪朝前一伸,一道细小波纹在河面向前延伸,那波纹渐渐变成波澜、波涛、惊涛骇浪,到夜梦二人身前时已足有五丈之高,遮天蔽月,席卷而至!
这法术看起来确实够吓人。
在场之人皆面色惊惧,唯有司徒云梦泰然自若。
就这点妖术,还影响不到她向韩夜倾诉衷肠,毕竟憋了好几天的劲儿,终于追上了意中人,她不想再放走韩夜了。
不过,当下情形,把韩夜先护住还是有必要的。
司徒云梦将戴着戒指的手朝着狂澜一张,戒指里流出一道清水。
一道变十道,十道变百道。
百道变千道,千道变万道!
无数股清水在身前交织,结成一道泛着月光的水墙,司徒云梦轻声对韩夜道:“阿夜,四周安静了,也没有人再打扰我们了。”
韩夜又有点紧张了,瞬间变回了八年前那个以为司徒云梦要把他摁在地上亲的小韩夜。
他好奇司徒云梦接下来究竟想对他做什么。
但这次,司徒云梦的话又出乎了韩夜的预料。
“小时候,我并不是真的要你陪我玩什么‘带我走’的游戏。”
“其实,陪我玩什么游戏不重要,‘带我走’,才最重要。”
“我想要你带我走……无论哪里,一直在一起!”
司徒云梦追寻千里,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口了,她也不管韩夜是什么想法,只知道说完之后心儿跳得很厉害。
当司徒云梦说出这句话时,韩夜却怔在那里,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他感觉眼眶都变得湿乎乎的了。
怅然痛失,失而复得!
何况还是青梅竹马?
何况还是梦中情人?
何况还近在眼前?!
司徒云梦痴心一片,得此一人心,夫复再何求?
令韩夜更觉得惊奇的是,韩夜能听见司徒云梦的心儿跳得很厉害,但心跳声并不是从她身体里发出来的,是从韩夜胸前挂着的玉坠上发出来的。
然而,韩夜已来不及细想,迎面大浪席天卷地而来,二人也渐渐被波涛吞没。
“唉。”围观者见二人被浪头打进去,皆是惋惜不已。
“呃哈哈哈!”鼍妖放声大笑,道:“鼍爷在水里是无法无天的!你们能把我怎么着?”
鼍妖很快笑不出声了,但见波澜散去、水雾退开,司徒云梦和韩夜好端端站在水中央,身前的水墙依旧闪着波光。
鼍妖的法术当真不够看。
司徒云梦不与他搭话,以指作剑,身后河面突然卷起一个巨大漩涡。
一旦戴上韩夜送的戒指,司徒云梦脑海里就能闪现出洛神和河伯施法的模样,刚才那个水壁便是洛神宓妃的得意技——洛神流壁。
而现在,她脑海里闪现出河伯冯夷手持水化长矛大战河妖的情景,那一招叫做:
河伯龙矛!
鼍妖知道司徒云梦要攻击他了,把头伸到水里又吸了一口河水,打算孤注一掷与司徒云梦斗法,与此同时,司徒云梦身后的漩涡里升起一条丈粗水龙,水龙腾空,闪烁着扬州的月光。
“去!”司徒云梦把手一指鼍妖,水龙如同一杆长矛投向敌人。
鼍妖迎着河伯龙矛吐出一口水柱,但那迅疾射来的水龙矛势如破竹,瞬间轰开水柱,并砰然一声冲击到鼍妖身上。
河伯龙矛引得运河水风四起、波涛阵阵,倒让岸边的人都觉得清爽非常。
而鼍妖尽管皮糙肉厚,这一下也被打得肚皮翻白,倒在河里再动弹不得。
韩夜看着八年前的青梅竹马、现在的梦中情人,能感受到司徒云梦变化很大,但唯一不变的是,司徒云梦发挥好的时候,就会非常可靠,几乎是轻取对手!
韩夜回过神来,对鼍妖怒道:“鼍妖,你控制鬼蜮含沙射影,以图自己果腹,残害百姓、为祸扬州!”
说着,他又提醒身边的司徒云梦道:“云梦,今日定要为民除害!”
司徒云梦本来也很善良,听韩夜将善恶讲得如此分明,她也隐隐有了些嫉恶如仇的感觉,单手作兰,正要收拾那鼍妖。
鼍妖却翻过身去,急忙喊道:“仙女大人且慢!”
鼍妖躲在运河底吃了不少无辜百姓,确实没遇到过硬手,今天彻底输给司徒云梦后,他意识到与对方的实力有着天壤之别。
再狂妄的人,在绝对实力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呜呜呜!”
鼍妖翻过身子,眼里流出泪来,向司徒云梦哀求道:“仙女大人,我知错啦!放过我吧!我一定痛改前非!一定痛改前非!!求求您啦!”
韩夜不屑地对司徒云梦道:“云梦,别信他!他吃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死有余辜,动手!”
说到这里,韩夜就想起八年前的自己,曾痛斥索命阎王张括杀强盗。
如果是现在的他,只要知道对方害死过人,那肯定是不会留情的。
但司徒云梦却和当年的自己一个德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听得渐渐心软,把柳眉一展,柔声对巨鳄道:“好吧。知道痛改前非就好了,别哭了。”
韩夜差点没一头栽倒在水里,但他理解,司徒云梦确实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也不是很聪明。
想到这里,韩夜认为,干脆就让司徒云梦吃一次亏,万一有危险,他再想办法力挽狂澜。
司徒云梦停下攻击,鼍妖便把头钻进水里,施展妖法。
下一刻,司徒云梦和韩夜四周河面便有数百道水流升腾而起,迅速结成一个水牢将二人罩在里头。
鼍妖见奸计得逞,这才将头露出水面,哈哈大笑道:“白痴!鼍爷这叫示弱待时、假痴不癫,谁叫你自己笨,让我有机会布置水牢呢?”
水牢……
就连韩夜都感觉到这种法术很儿戏,只需带着司徒云梦潜水,便能避开。
于是,韩夜不忙着解危,小声告诫司徒云梦:“云梦,吃一堑长一智,鳄鱼的眼泪以后不要相信了。”
司徒云梦想起韩夜确实提醒过她,她当然不会觉得韩夜不好。
那么,只有一个人不好。
就是这个鼍妖!
利用自己的同情心搞突然袭击,才让自己着了道。
司徒云梦如此想着,怒不可遏,全身忽而冷如寒冰,三月扬州的河面如同腊月般风雪骤起,包围两人的水牢眨眼间化为冰牢。
司徒云梦怒视呆若木鸡的鼍妖,双手一扬,披帛与长发飞舞,五条水龙从河面升起,将冰牢撞得粉碎,继而她把手一指鼍妖,娇喝道:“五龙连波!”
说罢,五条水龙波狂啸扑向鼍妖,在河面划出道道水花,争先恐后轰到鼍妖身上。
鼍妖正当惊讶之时,来不及防护,正中此招,在激起的十丈水花中痛苦不堪,终于肚皮翻白、昏厥过去。
韩夜眼见鼍妖已经昏迷,便提醒司徒云梦道:“云梦快!趁他被打倒,赶紧制服!放跑了贻害无穷!”
司徒云梦听从韩夜的建议,朝昏迷的鼍妖步水而去,边走边手作兰诀,打算以灵力将这巨鳄冰封。
正当此时,空中忽而射出一道红芒剑气,正射在司徒云梦和鼍妖之间,河水飞溅。
司徒云梦一惊,这才收回手去。
与此同时,月下传来一道洪亮的女声,道:“姑娘,这只鼍妖我自会带到锁妖塔炼化,接下来就不劳你操心了。”
众人闻声抬头一看,但见空中有一紫衫女子立于剑上,相貌在三十左右,宫画眉,水玉目,朱唇若樱,粉面如霜,头顶以紫玉簪扎成一个髻,其余未束的乌发则随风飘扬。
那剑,映着明月,红气四溢,好不凌厉!
那人,迎着清风,衣衫轻舞,好不冷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