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飞扬,衣裾飞扬,眼波飞扬,乐音飞扬,他整个人似乎都氤氲在一片流转的白雾里。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那曲调欢愉而悲伤,热烈又寂寥,仿佛烟火在冰面上炸裂,他的身影也似远似近,忽明忽隐,仿佛吹出了漫天的飘雪。
“好一首情歌。”小公主挑了挑眉,“把这么欢悦的曲子吹得这么忧伤,也是本事。”她径自坐在他身边最近的大石上,“没想到你这么个虚张声势的神棍倒也有几分才情。”
“既然小公主觉得在下只是一介神棍,为什么还要把在下带回公主府呢?”
“我也不知道,”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天,“我和你明明只有一面之缘,一夜之交,我明明觉得你只是招摇撞骗、装神弄鬼的神棍。
可是我就是觉得,你能帮到我,你能找到真凶,还我清白。”
“小公主这么说,在下若是做不到,倒真的是辜负您老如此没原则的信任了。”卜算子扶额。
“哦?”襄宁双眼一亮,“莫非先生已经心中有数只是不肯说破?”
我的天,这个称谓变得没有一丝丝防备啊。卜算子嘴角一抽,“没有,在下想亲眼见一见那位昀笙姑娘。”
小公主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敢去宣平王府,你就去啊,反正我不敢去。”
“凶手并不是小公主,为什么小公主不敢去呢?”
襄宁神情一愣。
卜算子叹了口气,“小公主是不敢面对千夫之指,还是不敢面对那一个人的不信任呢?”
“有什么区别吗”襄宁面无表情,“现在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认为是我下的毒,连我娘都是似信非信。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不管怎么样,”卜算子看了她一眼,“我相信不是小公主所为。”
襄宁哭丧着脸:“是因为是我请你来的吧,但是你也可以怀疑我是贼喊捉贼,为了洗脱嫌疑而演的一出好戏啊。”
“不,”卜算子摊手,“我只知道,一只心机婊,没有办法做到对着第一次见面的人说那么多话,没有办法露出那么真实的表情。”
呵呵,话唠就不是心机婊了吗?襄宁眼角一抽。
“小公主,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他眼波深深,“越难过的时候,会话越多。”
他细长的眼有摄人心魄的魔力,如同夜空泛起星辰的波澜,安宁而深邃。让你想看,又不敢看,仿佛看一眼,再看一眼,就陷了进去。
她的眼眶在这样的注视下忽然就湿了,“大概……大概”,她笑了笑,眼泪直直地掉了下来,如未串起的珠璃,簌簌而落。
“大概太久没人愿意安静地听我说话了……”
她是那么张扬那么肆意的女子啊,她是公主府唯一的小公主,她生来就是该被捧在掌心受万千艳羡的人啊。可是,她太寂寞了。
还记得小的时候,她喜欢从房子的这一头跑到另一头,一边跑一边砸东西。因为她觉得这里太安静了,没有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她偏要破坏这份安静。
可是那些侍女们却只是惊慌失措,跪下请罪,说“小姐息怒”。
而那些年纪相仿的孩子呢,也不过或妒,或惮,或讽,或谄,或怼,或疏。
唯有小七,和她襁褓之中就打交道的小七,真心待她。
她当真怀念啊,那个被她骂得哭哭啼啼像个小媳妇儿的人,那个被她一脚踹进河还偷偷跑去看她的人,那个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陪着她逛青楼的人,那个每每帮她背黑锅的人……
什么时候开始,成长成她所陌生的模样了呢?稳重干练,风姿卓荦,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装逼之气。
她早该知道的,他不可能永远是她的小七。因为他是谢家的继承人,宣平王府的主子。
他不只是小七,他更是谢砚之。
有人伸出细长的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触感冰凉。她抬起头,婆娑泪眼中映出他坚定的脸。
“我会帮你的,一定。”
宣平王府的主子吗?卜算子心中冷笑一声。
那一晚夜色无垠,宣平王府里,有人长身玉立,遥望天边残月如钩。
“主子,他来了。”
谢砚之唇角轻扬,有仄然的微光从如帘的睫毛下漏出。
小公主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她多方打听昀笙的病情,谢家的人对此却绝口不言。她带着着卜算子来到宣平王府,家人只回一句“主子甚忙,不见来客”。
小公主怒了。
一鞭子抽开挡住她路的两个家仆,小公主直接冲进了内院,双手掐腰,柳眉倒竖,“谢小七!你给姑奶奶滚出来!”
就算是罪犯也有个申辩的机会吧,他这么个不见不见就不见是想做什么!让她背定这个黑锅!
“不知公主府温小公主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一个冷清的男声朗朗传来,字字都是揶揄。
闻声,卜算子侧过头来。
青苍的晓色下,是一株盘虬挺干的槐树。树下站着一个人,他的背影清瘦颀长。
不像是闻名天下的大将军,倒像是一个毫端蕴秀,口角噙香的风流名士。
“小七,你……”襄宁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哽咽。
他转过身来,随即卜算子就看清了他的容颜。万千光影随之洒下,落入那双眼睛里。
宣平王府的主子,谢砚之。
谁家少年独风流,万千闺阁梦里人。
那样一双极美的凤目,仿佛幽潭生光,灼灼其华,果真是好人材。
“你一定要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吗?”襄宁的眼眶很快就红了,“连你,连你也不肯相信我吗!”
谢砚之神色淡淡:“小公主的话,恕谢某不解。”
襄宁怒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倒是这位兄台,谢某未曾谋面,不知是何方神圣。”谢砚之目光在卜算子身上一扫,威仪隐隐。
这样审视的目光是很令人不舒服的,卜算子却似毫不在意。他上前几步,一礼,“在下卜算子,是小公主的朋友。”
“原来是赫赫有名的神算子。”谢砚之冷笑一声,“谢某还有要事在身,恕我失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