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天后,临近海边的一条小路上。
“赵三儿,还得走多远哪?!”
张成摇摇晃晃地跟在驴车的后面,抱怨连天道:“这一路上,可把我给累坏了!”
“顶多再有半天的路程就到了,你快点儿走吧!”
赵三儿头也不回地,不耐说道。
“我快不了!”
张成索性瘫倒在了路边儿,气喘吁吁道:“你倒是坐在车上,说话不嫌腰疼!你下来,换我坐一会儿!”
“行、行、行,咱们歇一会儿成了吧?!”
赵三儿眼珠儿一转,停下了驴车,转身一指黑虎,笑眯眯说道:“这不是小路不好走,驴车拉不了这么重吗?你看你这点儿出息,还不如我家黑虎呢!它也跑了一路了,可一句都没抱怨!”
“嗳,你拿我跟狗比?!”
张成恼羞成怒道:“赵三儿,你再惹我,我今天中午,就把它给炖了!”
“你敢!”
赵三儿脸色一沉道:“它对我,可比你有用多了!你动它一根寒毛儿试试!”
“汪、汪、汪!!呜......”
那黑虎见主人发怒,也立刻冲着张成呲着牙,狂吠不已道。
“我、我不就是和你们俩,开个玩笑吗?你们至于这么急眼吗?”
张成好汉不吃眼前亏地马上爬起身来,赔笑说道:“去,黑虎,别闹了!——好了,我歇好了,咱们走吧!”
他们二人、一狗正闹腾着,便听远处一阵马蹄声响,一名身着浅紫色衣裙的青年女子,从他们的身后,快速骑马驰近道:“驾、驾!”
“张成、黑虎,往路边儿上让让,莫要挡了人家赶路!”
赵三儿见那名女子的腰间,挂着一把沉甸甸的宝剑,其俊美的脸庞上,也满是英武之气,嗓音又脆、又亮,身姿矫健,一看就是个江湖女侠,便慌忙跳下驴车,往路边儿上赶了一赶道。
“驾!”
那女子显然是一个性情急躁之人,路过他们身边之际,不仅没有放缓速度,反而更加扬鞭疾驰,但出于礼节,仍在马上向着他们这边儿,微微地俯了一俯身子,以示谢意。
“嗯!嗯!嗯嗯嗯!......”
“嗯!嗯!嗯嗯嗯!......”
这些天来,尽管赵三儿和张成,已经尽量地避开了人烟行走,但仍然难免偶尔与人擦肩而过,可何飞燕从未做出过任何求救的举止,不料此际,一直乖乖就范的她,却仿佛从那名女子的声音里,听出了什么希望似的,拼命地扭动着、挣扎着,竭力发出声响,并且用身体推动着何庸,示意他也一起挣扎、出声道。
“老实点儿!找死吗你们?!”
赵三儿连忙隔着麻袋,抽了他们几鞭子,低声呵斥道。
“哎——这位大哥,请问你们这麻袋里头,装的是什么呀?”
那女子果然不负何飞燕所望地折回头来,停马询问道。
“关你什么事儿啊......”
“汪汪汪、汪汪汪!......”
张成一瞪眼珠子道。黑虎一见,也跟着乱叫了起来。
“张成、黑虎,闭嘴!”
赵三儿见势不妙,连忙喝止了他们,赔笑说道:“同伴无礼,请姑娘见谅——没什么,就是刚买的两只小羊羔,准备拉回家去,养着的。”
“回家?!”
那女子满腹狐疑地端详他们道:“可是听你们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哪?!再说,这附近都是小渔村,也没有养羊的习惯哪!”
“哦,我们是从外地来这里走亲戚的,家里有老人生病,所以,买了两只羊羔,给他补补身子。”
赵三儿张口就编道。
“嗯!嗯!嗯嗯嗯!......”
“嗯!嗯!嗯嗯嗯!......”
“砰、砰、砰!”
何飞燕姐弟俩,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使劲儿地撞击着车板,声音越来越大道。
“这样吧,两位大哥,”
那女子越发察觉出了异样,下马说道:“我也想吃羊肉了,但是懒得去买,不如我出双倍的价钱,就手儿买了这两只,行吗?”
“姑娘,抱歉得很,你还是自己去买吧!”
赵三儿自然不会同意道:“家里老人病重,容不得我们来回折腾了!”
“嗯,那我的确是不便勉强了。”
那女子淡然一笑,松开了缰绳,一面往车前走去,一面伸手说道:“不过,我生平从未见过小羊,心中好奇得很,情愿出同样的价钱,打开麻袋,瞧上一眼......”
“黑虎!——姑娘,请你不要歪缠!”
赵三儿急忙喝令黑虎,张牙舞爪地挡在了她的面前,自己赶车便走道:“我们没时间陪着你胡闹,家里的老人,还在等着呢!张成,快走!驾!”
“只看一眼就行,耽搁不了你们多久!”
那女子见状,心中已经断定了他们的身份,便用脚尖儿轻轻一点,将那黑虎点倒在地,拔剑出鞘儿,“唰、唰”的两下儿,将两只麻袋划破说道。
“嗯、嗯、嗯......”
两个孩子瞬息之间暴露在她的眼前,更加挣扎求救道。
“哟,原来羊羔,是长成这个样子的呀!!”
那女子的两条卧蚕浓眉斜挑,撇嘴冷笑着,又是“唰、唰”的两下儿,划断了他们身上的绳索。
“姨母,救命啊!他们是坏人,从很远的地方,把我们绑到这里的!”
何飞燕和何庸慌忙爬起身来,去掉了口中的抹布,高声哭喊道。
“小娘们儿,你少管闲事,赶紧滚蛋!!”
张成一看事情败露,立时从驴车上的稻草堆里,抽出了一把亮晃晃的镰刀,目露凶光地,恐吓那女子说道:“不然,我们哥俩儿,饶不了你!”
“黑虎,黑虎!!”
赵三儿则一连呼唤了几声黑虎,见它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便慢慢地挪动着身子,绕着圈儿地,朝着那女子的身后踅去。
“听见了吗,快滚!!”
张成以为他是在和自己一起,对那女子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于是更加猖狂道。
“姨母!”
何飞燕和何庸此时已经从车上跑了下来,躲到了那名女子的身后,紧紧拽着她的衣裙,瑟瑟发抖道。
“好孩子,别怕!”
那女子轻轻握了握何飞燕冰凉的小手儿,柔声安慰他们道:“有我呢,没事的,啊!”
“有你?!有你也只是给大爷们,多添了一道菜!”
张成歪嘴冷笑着,举起镰刀,扑了过去道:“赵三儿,上!!”
“来,孩子们,把眼睛闭上!”
那女子好整以暇地,分别合上了两个孩子的眼睛,抬手一剑,正好儿刺穿了他的胸膛道:“我高锦娘平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倒卖人口的畜生,更何况,你们掳掠的,还是孩子!”
“赵三儿,你、你!......”
张成绝望地看着偷偷靠近了高锦娘的坐骑,想要骑马逃走的赵三儿,缓慢倒地,发出了最后的嘶吼道。
“又坏,还没有义气,象你这种人,也配骑我的骏马!”
高锦娘冷冷地喝骂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用脚一挑张成掉在地上的镰刀,“嗖”的击中了赵三儿的后背道。
“呃——!”
赵三儿一声惨叫地趴在了地上,却没有马上断气儿,只是用恐惧的目光,偷看了高锦娘一眼,背上带着血淋淋的镰刀,竭力向前挣扎着爬动。
“好孩子,你们的家,都在哪儿啊?我把你们送回到父母身边,好吗?”
高锦娘对此毫不在意,只是一手一个,相当轻松地把两个孩子,提上了驴车道。
“我、我们没有家,也没有父母,就只有我们姐弟俩,浪迹天涯,相依为命!”
何庸照本宣科儿地,把何飞燕之前教给他的话语,重复了一遍道。
“是啊,我们没有家,也没有父母了,请姨母好心收下我们,做义子、义女吧!”
何飞燕灵机一动地跪在了车上,拉着何庸,一起磕头说道:“义母在上,请受女儿何飞燕一拜!来,小弟,你也快说呀!”
“义母在上,请受义子何庸......”
“哎,等等——”
高锦娘不禁噗嗤一笑道:“你们这两个小家伙,还挺滑头的!我一个未嫁之身的闺阁女子,哪儿配给你们当娘啊?而且,我看你们俩,也不像是亲姐弟,一个古灵精怪,一个,呆头呆脑的......还浪迹天涯,小小年纪,这都跟谁学的呀?得,你们既然是无家可归,那就先跟我回去再说吧!路上,再顺便儿,给我讲讲实话。”
“是,多谢姨母收留。”
何飞燕很是乖巧地连忙改口答应着,有些犹豫地,看向地上的张成、黑虎,以及爬出去已经有一段儿距离的赵三儿说道:“姨母,那他们......”
“坐好了,把紧了扶手儿,啊!这里的小路,十分颠簸。”
高锦娘不以为意地叮嘱着,自己翻身上马,手里牵着毛驴儿的缰绳,轻蔑地瞟了赵三儿一眼,往前走去道:“那条恶犬,几天也动弹不得,他也受了重伤,山上的恶狼,很快就会下来给他们收尸的。不过,象你这么机灵的孩子,怎么会落到他们的手里呀?”
“回禀姨母,我叫何飞燕,本来姓马,我娘是几百里地之外,县城中的贵族女子,名叫葛九重......”
何飞燕如实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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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暮色将至时,高锦娘在一处山门之前,下马将何飞燕和何庸扶下了驴车,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顶道:“看来,你是不愿意再回马、葛两家,所以,沿途才没有设法求助的吧?”
“是的,姨母。”
何飞燕点头说道:“我娘本来打算带着我,和我爹一起逃出马府的。她常说葛府是靠不住的,只会把我们母女,当做鱼饵儿一样摆布。而马家的亲族,更是个个儿如狼似虎,我一旦回去,只会重蹈我娘的覆辙。”
“嗯,你年纪虽小,虑事却很是周全。”
高锦娘把驴车停在路边,卸下了车身,牵着坐骑和毛驴儿,带着他们俩步行入内,讶异说道:“那你为什么,偏偏选择我来求助呢?”
“我一听您的声音就知道,您是好心肠、有本领的女子,和我娘一样。只是,您的声音,比起我娘的还要清脆和响亮。”
何飞燕牵着何庸的小手儿,紧跟在她的身边,含泪笑道:“我娘曾经说过:‘济人须济急时无,求人须求大丈夫’,姨母,您就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哟,‘顶天立地’这四个字,我可是愧不敢当啊!”
高锦娘倍加吃惊于何飞燕的聪慧谈吐道:“你娘是个既勇敢,又通晓事理的文雅女子,但俗话儿说:‘女子随父’,我想,你的生父,应该也不是一个普通的马奴吧?否则,你娘不会和他情投意合,你也不会如此的天资过人,果敢、机灵。”
“我爹爹姓何名友,乃是车马行的掌柜之子。”
何飞燕口齿伶俐地侃侃而谈道:“我祖父和他家中的婢女意珠(薏苡花),自年少之时起,便就情投意合、两心相许,但被身份所碍,无法娶她为妻。婚后,又因夫人(狼毒花)善妒,不能纳为妾室,导致我父亲出生后,迟迟未能录入户籍,名列宗祠的族谱。”
“我祖父对此深以为憾,只得分外地疼爱和培育我父亲,略作补偿。是以,我父亲不仅善于侍弄车马,同时,也精通文墨、多才多艺,见地非凡。我娘亲每逢烦闷之际,总是喜欢由他驾车郊游,与他琴箫合奏、吟诗作对,观赏山水花草,方得暂时开怀。”
“当年,我祖父本来是打算,等到我父亲十八岁成人之后,便要请族中的长辈作主,正式为他和祖母谋得一个名分,却不想天有不测风云,未及操办,就突发急症,暴病亡故了。那何夫人便以我祖母狠心毒害家主,且我父亲身世不明、来历可疑为由,丧心病狂地将我祖母杖毙,又以家奴的身份,把我的父亲,转卖到了马家。”
“你的父母虽是身份悬殊,家境大不相同,但却同样都是才高而苦命之人哪,唉!可惜、可惜了。”
高锦娘听得感慨不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