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
李益惊异万分道:“你、你居然是奸细?!你隐藏得好深啊,老奴才!谁是你的主子??安禄山?永王、寿王,还是......?!”
“其实,不止是老奴,您的府上,打从你的先祖李靖那一代开始,府内皆有宫中的眼线。”
李忠淡淡一笑道:“当然了,不止贵府,凡是权贵之家,无论京中、边陲,皆是如此。这便是太宗陛下以来,一贯奉行的帝王驾驭之道。你们这些王侯公爵,一个个高官厚禄久了,难免心生贪念,若不盯紧一点儿,天下早就不姓李、武,乱成一锅粥了......”
“一开始的眼线,我国公府早有察觉,不是设法除去,便是以各种借口,调派到了郊外的农庄。”
李益茫然说道:“可是后来,武氏登基,政权几经更迭,朝廷自顾不暇,府内就再也寻觅不到眼线的踪迹了。我们还以为......”
“如不隐匿不见,你们这家乱臣贼子,又怎会如此兢兢业业、紧锣密鼓地张罗‘天下大计’呢?”
李忠嘲讽一笑道。
“我国公府的一举一动,一百多年来,历代朝廷既是始终洞悉无遗,为何不兴师问罪、抄家灭族?!”
李益咬牙切齿道。
“天下有如棋盘,你们皆如棋子。”
李忠眨眼笑道:“反正暂时无害,不到动用的时刻,朝廷自是懒得理会你们,任凭你们自作聪明地苦心经营好了。”
“李隆基那厮果真这么英明神武、运筹帷幄,何至于让安禄山厉兵秣马、揭竿造反而始终无知无觉?!朝堂上凡有上书告发者,无不遭贬、入狱、问斩。”
李益闻言,急忙见缝儿插针地,施展怀柔之术道:“似这等沉迷女色,祸国殃民的昏君、庸君、暴君,当真值得你为他披肝沥胆、出生入死吗?他日我若为帝,定当宵衣旰食、勤政为公......”
“太上皇早就老糊涂了,耳目闭塞、不听谏言,偏听偏信、宠信奸佞,一再迫害新帝,”
李忠不屑一顾地含笑打断他道:“老奴又岂会明珠暗投,不知择枝而栖呢?”
“哦?听这意思,原来,你是李亨的暗子儿啊!”
李益冷笑说道:“亏你一仆事二主,还敢这么堂然自夸!我呸!天下当共耻笑之!”
“新帝雄韬伟略、坚韧不拔,老奴得此明主,实为此生之大幸!”
李忠一笑说道:“至于是非功过,确如国公大人所说,理当交由天下之人,千秋万代去品评论说,而非听你一家之言。”
“李忠啊,还记得你初入府中,因为天生残缺,受尽了上下奴仆的凌辱。”
李益见状,只得再次动之以情,企图扭转局面道:“而我呢,身为继室所出的嫡三子,毫无继承爵位的希望,也同样受尽了前室所出的两位兄长的排挤、打击,就连我一母同胞的长姐和弟弟也常对我冷眼相待,母亲去世之后,日子十分难熬。你、我同处困境,一见如故,互相扶持、同谋生路......”
“不用说得这般委婉吧,国公大人?”
李忠不为所动地,微微一笑道:“您不过是瞧我身处下贱、境况困窘,便对我略施小恩小惠,以此拉拢、利用我,在您父亲病重之时,假借时疾之名,一连毒死了你的两位兄长和姐弟,为了摆脱嫌疑,你自己也同时服用了少量的毒药,一同病倒——您的心,可真够狠的呀!”
“不如此,你、我焉有出头之日?!”
李益恶狠狠地说道:“更何况,我的小妹一向与我亲厚,我并没有让你加害于她,你为何将她推下楼去,谎称她失足而亡?!无非是你不想让我除了你之外,有任何的亲人相伴,这样才会对你更加依赖、倚重。这么多年,小妹的死因我心知肚明,可我并没有怨责于你,而是如你所愿地,一路扶持你做到了管家之位,还允许你过继了你亡兄的独子继承香火——对此,你不应该心存感念吗?!”
“是啊,我儿一家,死得好惨哪!”
李忠幽幽说道:“而杀人凶手却被您视为左膀右臂,对其和颜悦色,礼遇如宾、委以重任......”
“我不是答应过你,待到我皇权在握、四海升平后,一定会为李全一家报仇雪恨,将那毒妇大卸八块儿、五马分尸吗?”
李益不耐说道:“再说你自己现在还不是和她一个鼻孔儿出气,对她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的吗?!怎么,她也是李亨那厮的奸细吧?”
“新帝亦是如此答应我的。”
李忠掀开了门帘儿,小心谨慎地瞧了一眼空荡荡的帐外,然后才转回身来,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道:“而老奴觉得,单凭信用而言,我是宁可信他,也不敢信您哪!”
“哼!!!”
李益气急败坏地跳脚骂道:“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天生阉奴......”一言未尽,这才豁然明白道:“哦~,我却是被你足足戏耍了几十年!你本来就是宫中的太监,对吧?!”
“国公大人此时明了,已是太迟了,可惜呀,可惜!”
李忠冷笑说道:“我让你彻底地疯个明白吧——马嵬坡事变,正是出自新帝的亲自策划,也是他让李璘传递给了你一个假消息,让你提前一天,率领所有的军马到了马嵬坡,然后让柯芙蓉和孙大将军父子、程家仁联手,兵不血刃地除去了你的大部分人马,随后的一路上,又全部剪除了你的贴身羽翼,再将你引到此地,以你之名,逐一向其他的叛贼发出邀请,待其前来,轻松灭之。实不相瞒,此时、此刻,济南武府所带来的兵将,已经是降的降、死的死,被孙大将军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可笑啊,可笑,哈哈哈哈哈!”
李益神经质地疯狂大笑道:“可笑我国公府处心积虑百余年,竟是受尽了朝廷愚弄的笑话一场!哈哈哈哈......可是,李忠阉奴,你自己,还不是已经一无所有,悲惨如我?!就在你忙着发泄不满,将沐钏儿亲手从车上推入乱军阵内时,你的疯儿子李全,一个错眼不见,也被柯芙蓉所害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沐钏儿那个贱婢,素来把自己当做二小姐的一般,时常对我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的,死也活该!”
李忠双目喷火道:“至于你和柯芙蓉,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的!你们都要血债血偿!”
“咦,奇怪,他们都是柯芙蓉所杀,与我何干哪?!”
李益嘿然一笑,偷偷溜向帐外道:“龙少侠,龙少侠!凤儿,凤儿!你快吹响树笛,召唤龙少侠前来搭救你我!......”
“国公大人,您还是省省力气吧~!”
李忠阴阳怪气道:“为了怕他碍事,今天傍晚,柯芙蓉那毒妇,便用一封夹着你宝贝女儿一缕青丝的假书信,将他引往铁槎山前的海边儿,兜圈子去了......”
“我、我要去见我的娘子和凤儿,娘子和凤儿......”
李益绝望地喃喃自语着,刚要走向帐外,眼前却又突然闪现出了一顶虚幻的皇冠,便急忙伸出手去,不断地尝试摘取道:“皇冠、皇冠!冕旒!我的,我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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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娘亲!”
李丹凤满腔悲愤地来到了武氏的帐内,却发现内、外同样空无一人,不禁围着帐篷,连声呼唤道。
“丹凤小姐,请问,您是在找夫人吗?”
马兰缓缓地从一块山石之后转出,施礼一笑道:“或许,您可以到武大将军的帐内找找看?”
“武大将军?!你是说......武怀仁?!”
李丹凤听了,一面往武怀仁的帐篷那边走去,一面奇怪说道:“这么晚了,他们还有什么事情要商议呀?!”
“那小女子就不知道了。”
马兰神色暧昧道:“不过,我建议您在靠近之前,还是得高声通禀一下儿,不然......”
“不然怎样?”
李丹凤不明所以道。
“哦,没什么,小女子先行告退了。”
马兰微微一笑,施礼而退道。
“哼,奇奇怪怪、莫名其妙!”
李丹凤白了她的背影一眼,自顾带着沐云来到了武怀仁的帐前,远远地望见帐前也是无人值守,忍不住怀疑说道:“不对吧?!今天晚上,士兵都去见鬼了吗?!”于是想起了马兰方才的言语,用眼神儿示意沐云留在原地把守,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很快就听见内中,传来了武氏怒气冲冲的声音道:“武怀仁,你还想让我以色侍人到几时?!你、你对得起我们母女吗?!”
“卿儿,你小点儿声!别被人听见了!”
武怀仁慌忙低声阻止她道。
“‘卿儿’?!这武怀仁不是一直叫我娘亲是‘小姑姑’的吗,怎么今夜,突然变得如此狎昵无礼?!”
李丹凤一怔,本来想要掀开帐帘儿的手臂,便立时僵在了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怕什么?!”
武氏不以为然道:“李益那厮,已经呆在军帐里两天两夜没有出来了,今夜你的部下无论军职大小,皆在山下享受接风酒宴,喝得酩酊大醉、乐不可支,你、我帐前的士兵,也都被我支开了,这深更半夜的,有谁能听见你、我的谈话......”
“是啊,深更半夜的,你们俩究竟想要谈些什么怕人的言语呢??”
李丹凤终于还是慢慢地缩回手臂,默然忖道。
“万一真被听见了也好,正好儿趁势干掉李益那厮,咱们一家人团圆、相认,取而代之......”
便听武氏继续冷酷说道。
“啊?!我......,我是不是听错了?!”
李丹凤即便再生李益的气,听到此言,也不禁暗中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娘亲和爹爹,平日里不是恩爱、和睦得很吗,怎么会......”便忍不住偷偷掀开了帐帘的一角儿,想要从她的表情上,窥出内中的端倪。
“欸~,时机还远远不够成熟,卿儿,你且再多忍耐几天吧!......”
但见武氏面色凝重地坐在武怀仁的床边,而武怀仁则站在她的身旁,摆手打断她道。
“忍、忍、忍,你就会说忍!!”
武氏赌气背向他道:“当年,你就是这么哄着我,硬逼着我嫁给了他,结果这一忍,就是整整的十九年!你还想让我忍到几时啊?!”
“呵呵呵,你看看你,脾气还象年轻的时候儿那般急躁、骄横!”
武怀仁呵呵一笑,耐着性子地,花言巧语道:“我还记得那一年,哦,就是在咱们济南府内,你才刚刚十六年华,身着一套鲜艳夺目的橘裳黄裙,傲然站立在蜡梅树下,随手摘下了一朵含苞欲放的腊梅花儿,戴在了鬓间,口占一首七绝道:‘不信寒冬无粉黛,偏迎腊月送芳菲。枝头一缕阳春色,辞旧迎新我占魁’。那般的容貌气度和才华心志,简直不容我武怀仁不怦然心动,从此情根深种,一生矢志不移......”
“哼,你也说了,那一年,我才十六岁!”
武氏不屑一顾地冷哼说道:“不然,怎么会懵懂无知地,上了你这个老狐狸的当?!而今时早已非同往日,我劝你,还是省省口舌,少说几句没用的废话吧!”
“卿儿,你何出此言呢?!”
武怀仁连忙坐到她的身边,用双手轻轻抚弄着她的香肩,声甜如蜜道:“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始终如一,从你十六岁那年到现在,从未改变分毫。当年你、我之间的关系,为世俗所不容,哪怕是纳你为妾,都会惹人非议,何况,我也不忍心委屈了你......”
“既然不愿意委屈我,那就休了你家的那个黄脸婆,娶我为妻便是!”
武氏微微一扭肩膀,试图甩开他的双手道:“为何一拖再拖、背负盟约,令我芳华虚度,最终,只能不尴不尬地嫁给了李益这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