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有形无形之剑
听了尉迟濯的这句话,凉十三的面色突然沉了下来。
“尉迟先生……您这是在相让于我吗?在您的眼中,我还没有让您使剑的能耐么?”
尉迟如长鲸吸水一般猛地吸入一口空气,周身响起一阵关节的摩擦响动。
“呵呵……出身于剑阁的出阁人,要想我讨教都不拔出剑来,又怎么能让我握起剑来?”
凉十三愣了一下,脸上突然出现了些许失望的神色。
“尉迟先生说的有形之剑,我的确有,只是那剑不是我想出便能出,需要时机成熟才行……但有形无形,只是武道下乘!“
“你说有形无形只是武道下乘,说的不错,下乘练剑,上乘炼心,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纠结于我的有形之剑是否在手上呢?”
凉十三似乎被这句话点醒,又是拱手一礼。
“有形对有形,无形碰无形,当我的有形之剑出鞘,尉迟先生当然会握起剑柄,是晚辈愚钝了。”
尉迟濯将刚刚吸入的那一口悠长气息尽数吐出,双手做一拳一掌架于身前,周身覆盖起一层墨黑色罡气。
“好,那便……开始吧?”
他向着四周环视了一圈,镇煜司的众位锦衣在看出来者的真实意图后,早就纷纷地远远退避开,为这两位高手让出一个可以尽情发挥的舞台。
凉十三也是做了一次深沉的呼吸,乌金罡气再次出现在了身上,于此同时,他改变了自己握持“竹竿”的方式,改双手为单手,且是仅以单手去握那根极长竹丈的一头,那杖因自身重力压迫而向下弯曲,看起来极不协调,但他就是能以一只手稳稳地将其掌握。
尉迟向他摆了摆手,示意凉十三先行出招。
那双看不出构造的双腿踩在灼热的沙地上,以快到无法以视觉捕捉的速度,向着尉迟濯迎面杀去!
……
那一刻,凉十三的眼中,时间好像放慢了一般,许多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回荡着。
按照剑阁的规矩,每一位出阁者携带的侍从既是帮助他们生活的仆人,同时也是在身体上安装着诸多录像录音装置,负责将出阁者的旅程完整记录下来的“摄像机”,当然,他的“元姑娘”也不是例外。
就算出阁者身死,那些影像和音频,也会传回到剑阁,让下一代的出阁者观看学习。
他在离开剑阁之前,就曾看过前代,前前代,前前前代,乃至往上数很多很多代诸位出阁者的影像——能够完成“游历”,顺利回归的出阁者必然会成为剑阁下一任的阁主,但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死在了挑战强者的路上。
是的,剑阁所谓的向天下英雄“讨教”和“切磋”,绝对不是点到为止的客气比武,而是既分高下也分生死的绝命相斗,虽然凉十三看起来客气,但出阁者的挑战根本无法拒绝。
就算去躲避,他们也会如疯魔一般对他们认定的对手进行追杀,出阁者也不会对他们战胜的天下高手留手,既然如此,那些被挑战的高手也是同样。
赢了便杀死敌手,带回他的生物脑,输了便死,葬身于黄沙,仅此而已。
但他们作为每一代中的最佼佼者,终究还是有一些自由的。
那本天下英雄榜之中的名字,要选择挑战谁,这一路要打几个,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眼前的这个在那个破球罩起来的世界中有着“断海麒麟”之称的尉迟先生,显然是那份榜单上难度系数最顶尖的几个存在之一。
理性告诉他,他的生命有很大概率马上就要终结于此,但他的感性却不断地向着大脑发送愉悦的信号。
他和他的同门,他们此前从未仔细思考过自己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或许在潜意识之中将修习武道认做意义,但仅仅只是修习,一遍遍的枯燥演练,不停地杀死那些看似强大实则弱小的敌人,不能满足他空虚的内心。
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与满足感涌上心头,如果自己真的死在眼前之人的手中,想必死去的那一刻,才是他生命最绚丽的绽放之时!
这样的想象,让他感到激动不已。
“枯木剑阁朔十一门下弟子凉十三,向尉迟先生领死!”
凉十三手中的竹竿不再是刚刚和万丹书对阵之时的势大力沉,而是变得轻盈迅捷,如蜻蜓点水一般,飘洒地点向尉迟濯的胸口。
虽然手中拿着的是竹竿,但那是真正的剑法,是他毕生所学精髓的浓缩。
听到作为对手的晚辈光明正大地报上了自己的门派师从,尉迟濯的脸上出现了些许复杂的神色。
有着一点遗憾,还有一点羡慕。
他没有传道授业的师父,没有荣辱与共的师兄弟,没有能作为骄傲说出的门派,也没有传承自身的徒弟,唯一一个传授过武学的闭门弟子,也已经在暗处死去了,化为一堆尘埃。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该干吗,更不知道自己的归属在何处。
那个该死的破球里面的人给予他了太多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头衔,但那些都无法成为能代表他的名号,更不能给予他归属。
这位联邦每一位武夫都向往,在他们心目之中与无敌二字划上等号的存在,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那些没有意义的符号之外,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种时刻,他也会陷入迷茫。
正是因为这种迷茫,他才会在这个姓李的有趣晚辈提出”前往沙海”的要求时,他才义无反顾地同意了,他希望在这场旅途之中,也能为自己找到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那么……眼前的这场比试,能否成为那个契机呢?
他久违地感到激动,已经被种种丑恶冷却下来的热血再一次在他的仿生血管之内燃烧。
尉迟濯的背后隐隐出现一只雄壮巨狼的影子,他竖起右手手掌,如猛虎下山一般向着凉十三的竹杖轰去!
“无门无派无师无属,将行就木之人尉迟濯……还望我这老朽身躯,能不负阁下壮志!”
“先生言过!”
掌风与剑风轰然相撞,在沙海上爆发出一阵强大的冲击波,二人劲力相撞之处的上空,强大的风暴正在形成。
躺在悬浮载具上,正准备将脑袋替换到备用素体上的万丹书突然高声叫了起来。
“李兄……李兄!
李盈缺忍着身上的伤,勉强走到他的身边。
“怎么了?”
“那两人,尉迟先生和那位,是不是开打了?”
李盈缺抬头望向两人的争斗,喃喃答道:
“是啊,打得……相当激烈。”
“快,将我的脑袋先卸下来,如果能看到这种对决,对于武夫来说价值可是胜过千金!”
“但……”
万丹书急切地催促:
“没什么但是,我的头部有备用维生系统,一回不插在素体上没事的……如果这场比试不能亲眼看见,那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李盈缺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那就这么办……”
他伸出双手探到万丹书头颅与素体的链接部分,轻轻一按,连接头与身体的组件解锁,就将他的头颅顺利摘下。
李盈缺将他的头捧在手中,面向两人正在厮杀的方向。
黄沙滚滚之间,仿如雷霆与怒涛相继炸响。
武夫战斗中的各种要素:躯体强度,招式变化,内力罡气,武道神意,全部在这一场较量之中发挥到了极处。
凉十三手执启长竹杖当作剑使,招招沙丘之上剑光四溢,招招式式之间,是一众锦衣看都看不清楚的剑式。
唯一能通过义眼勉强跟上其运剑速度的李盈缺,也已经无法再通过灵枢的数据库看穿他的剑招,如果刚刚自己拦在万丹书身前的时候,他使用的就是这种路数的话,结果怎样,还真不好说。
虽然刚刚凉十三确实在有意识地尊重对手,但在面对真正强手时的状态,比起心中清楚知道对方不如自己时,的确是天差地别。
尉迟濯使的是一套大开大合的拳法,面对对手的剑法,他一下也不闪避,全部选择以硬功与其强行抗衡,拳与掌每一次与那“竹竿”相对,都能让凉十三握着杆子的右手因巨大负载而冒出阵阵不明烟雾。
凉十三每一次扛下尉迟濯的进攻,庞大的罡力都会将沙地切割得沟壑相交,支离破碎。
每一秒钟两人都能进行数十次交锋,虽然众人看不清二人的招式章法,但都能看出凉十三在尉迟濯的不断进攻之下有节节败退的势头。
李盈缺仔细看去才发觉,尉迟濯使用的不是一套掌法或是拳法,他的双手上所使的,是一套将各门各派成名杀招糅合于一团的混合功法,那些来源出处不同的招式本就杀伤力极大,在他的武道创造力下,竟然近乎完美地衔接融合在了一起,再搭配上大公子比沙海更加深厚的雄浑内力,光是使用拳掌的威力,已经可以说是摧山断海。
枯木剑阁的武学招法风格一向以迅猛的进攻着称,剑阁弟子一般不会去“防守”,相比于被动地挡下敌手的进攻,他们更喜欢去以轻伤换重伤,以重伤换敌手一条性命。
但面对尉迟濯迅捷如疾风又浑厚如山岳的不断猛攻,凉十三不得不去被动地挨打。
他想要进攻,但做不到,他无法从尉迟濯的进攻之下得到丝毫喘息,至于以伤换伤以伤换命那就更加不可能了,凉十三的这副素体是专门为了轻灵进攻而特化的轻型素体,轻量化到极致的素体,装甲抗性就算再高,也不可能扛得下尉迟濯那双手的一击。
自己的一击未必能让他死……不,是不可能杀得死对方,而自己一旦吃上任何一下,都会被他的罡气轰得渣都不剩。
突然,尉迟濯的身体停滞了下来,他没有继续狂风暴雨般的猛攻,而是双腿一前一后地岔开,左掌于身前格挡,右拳后拉,他周身罡气竟然也显出和凉十三相似的乌金之色,内力蓬勃如潮,在他的身周盘旋流转,似乎是在积蓄力量。
万丹书终于能看出这场决斗中的一式,他的头在李盈缺的手中激昂地喊道:
“这是铁手山门的碎骨撼魂拳!”
虽然尉迟濯的进攻出现了短时间的停滞,但凉十三全然没有一点放松或是认为这是一个进攻的好机会,他虽然不像万丹书那样清楚地知道尉迟濯正在蓄力的这一拳具体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一拳一旦轰出,能够让他无可躲避,无可化解。
怎么办,怎么办?凉十三的大脑和他脑内安装的战斗辅助程式正在极速运算——闪避?恐怕根本无法闪出这一击的出力范围。如果全力进攻逼他回救自己解除拳架呢?恐怕也做不到,尉迟濯的拳架已经摆好,随时可以出拳,自己的招式尚未使出,就会被拳劲轰杀。
穷尽一切计算,最后所能得出的结果,只有运功硬抗。
凉十三下意识横起手中竹竿,改为双手握持,将全部内力都用以挡下这一拳……
尉迟濯的拳头带着怒涛般席卷的极致暴力,仅在一刹那之间就来到了凉十三的面前。
在直面那一拳之时,他有一种奇特的错觉:在尉迟濯的拳下,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团小小的破纸,被丢进了压缩机之中,立刻被压成了一个饼儿,压成小小的,扁扁的一小块。
甚至在一小段极短的时间内,他的意识彻底的断线了,用普通生理人的话说,就是昏迷了,但脑内装载着的应激装置立刻对他的大脑进行了电刺激,重新将他的意识唤醒。
“呃……啊……”
凉十三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还活着,他不由得有些骄傲——那样声威赫赫的一拳,自己能成功挡下而不死,证明自己的内力罡气,已经到达一定的水平了。
他很快检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受损分析告诉他,他的四肢和躯干的大部分零件,都在刚刚的那一拳之下被摧毁得七七八八,基本浑身就没好地方了。
他再看了看那根“竹竿”,翠绿的颜色已经尽数褪去,是棍子上的投影装置被打爆了,外观变成了一根银白色的棍子,棍子直接接下尉迟濯拳罡的部位,更是凹陷了下去,整根棍子都弯曲了起来。
他拄着已经弯下去了的棍子,撑着身体在沙地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