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竹林，明月，流水，山岳，乱石，雪海
他咳嗽了两下，从口中吐出一大口电解液，擦了擦嘴角，抬起头来望向尉迟濯，既然自己还活着，就代表对方没有立刻追击。
“还好还好，没死就好，尉迟先生，如果晚辈我没看错的话，你的内功蓝本，可是我们剑阁的金乌经？”
大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啊，我说了我是无门无派无师无属之人啊，身上的功法啊，没有几样是自己悟出来的，大多数都是偷这偷那，我最根基的内功，确实来自于你们剑阁，这是事实，没什么可避讳的。”
凉十三也笑。
“您不必妄自菲薄，您现在的内功，除了运功之时还有乌金之色流转的特征，其他的都是您自己参悟的东西了，威力更比原版的金乌经更大……哎，我承认，不靠我的有形之剑，不可能是尉迟先生的对手哇。”
尉迟濯扬起眉毛。
“等得就是这个——你的有形之剑，可以出鞘了？”
凉十三轻轻点头，挥起四肢之中唯一还能算得上完整的右掌，向着那根已经被打得弯曲的银白棍子拍去。
他一掌拍下，棍子的一端便像一件盖着盖子的容器一样打开，有粘稠的液体从中流出。
那种粘稠液体的颜色在阳光下不断变幻，展现出不同的反射光，不仅是颜色，那种塑形性很强的液体，其外形也在不断重新组合变化，构成各种几何体。
“你的眼光不错……这根棍子，只是一个容器，只是“剑鞘”罢了，这才是真正的剑……想用剑鞘就逼你出剑，还是我太狂妄了啊。”
他将手指向从管中流出的粘稠液体。
“哎，晚辈的修为还是远远不到位，最上说着无形之剑，然而实则，还是要依靠有形之剑啊，如果不是尉迟先生仁慈留命，我这个愚钝之人，已经因为自己的狂妄而丧命，那就太不好了啊。”
尉迟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目光玩味地看着眼前的这位晚辈。
“哦？你刚刚冲上来，难道不是已经一心求死了么？和我打过的武夫多如牛毛，其中不乏有嘴上说着求死者，但嘴可以骗人，唯独属于武夫的气不会。”
凉十三的眼瞳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啊，观气望气，就能看到这些……尉迟先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他随即释然地摇了摇头。
“是啊，我的确一心求死，只是，想必无论哪个武夫都不愿自己在还有余力的状况下，因狂妄而有力未尽就死。”
尉迟濯十分好奇地将目光转向从管中流出的那种液体。
“不说那个了，这是什么兵刃？它有没有名字？我竟然从未见过这样的剑……”
“这是剑，这是我的剑。”
他不是不想回答，这柄跟随他几十年的兵刃，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剑阁共有九柄这样的“剑”，都是从沙海之中挖出的前代古藏，这么多年，无论是他的师父师兄还是剑阁之中的前辈高人，都只教会了他如何使用，却没人告诉他这柄“剑”究竟是什么。
凉十三突然狂妄地笑了起来。
“言语说不清道不明，那就……让尉迟先生见识见识吧！”
他挥起右臂，干净利落地将已经残破的双腿及左臂斩切下来，将自己斩成了一个人棍儿。
最后，他将仅剩的右臂，向着那一团粘稠液体伸去。
那种反射出多彩光谱的液体最终定格为银色，在凉十三向着”剑”伸出残破右臂的一刻，那种粘稠状物体极速向着他涌来，“剑”像是一大团水银一般，将凉十三的身体完全包裹在了其中。
水银团很快发生了剧烈的形变，似乎有着什么在那一层水银薄膜之内猛烈地挣扎，鼓动。
很快，那一团水银从散在地上转换为了直立起来的形态，如一只银色的茧。
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那只茧的顶端出现了一道深且长的裂痕，裂痕从水银之茧的顶部一路向下蔓延。
砰地一阵碎裂声响响起后，茧整个爆炸开来，茧壁被炸成了无数银色碎屑，但那些银色碎屑并没有因茧的炸裂而散开，反而是向着内部汇聚了过去。
银色之茧所在之处，出现了一个被灿烂而无比光滑的银色外壳包裹的人形，躯干的轮廓和身高头长等特征中还依稀有凉十三的影子，但他刚刚被自己砍掉的胳膊和腿，都已经被那种不明的银色物质所取代了。
银色的外壳取代了所有他躯体已经残破的部分，在刚刚那一拳之下烂掉的素体外壳装甲和义体的各种部件，都已经被完美无缺地填满。
虽然那绝不该是“人类”的正常形态，但李盈缺莫名地从那反射着阳光的银色人形之中看出了协调和精密的美感。
构成那具人形的一切都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一切的设计，都是对于厮杀来说最完美的结果。
裹住他脑袋的银色外壳突然从中打开了一道缝隙，他头部的银色外壳又变回了液态，向着肩膀流了下去，凉十三的脑袋从银色外壳下露了出来。
“尉迟先生，看吧，这便是我的剑。”
他的语气之中，大有小学生炫耀自己得到老师表扬的意思。
尉迟濯警惕地审视着眼前这位挑战者的崭新形态，想要从中看出些破绽，可是怎么看，那种银色的不明物质似乎都是几近完美的。
李盈缺突然明白了此前凉十三所说的“剑不是说出就能出”，看来他需要利用那些银色物质替换原本的素体零件才能进入完全状态，凉十三想要使用他的“剑”的前提，是义体的破损程度已经达到一定程度。
义体坏的越多，能被替换的部分便越多。
为什么没有一直维持这种完全体的状态？恐怕是因为他的“剑”对自身内力的消耗极大，他的内力虽然浑厚，依旧无法长久支撑。
李盈缺不禁失笑，这么看来，剑阁使用这种“剑”的人，每一次出鞘，都要消耗掉一具素体的大部分零件。
在他的躯体之外构成银色外壳后，还有一大一小的两团剩余的银色物质在他的身体周围以匀速做圆周运动。
“请剑！！”
随着凉十三的嘶吼，那两只一大一小的银色球体向着他的双臂飞去。
大的那只球变成了一柄七尺长的阔刃重剑，小的那只则是变作了一柄四尺长的薄刃长剑。
重剑与长剑分手而持，在那两柄剑出现后，尉迟濯的面色也愈发凝重了起来。
他能感受到那两柄剑上的锐气，和那个小子身上的剑意
突然，凉十三的身躯化为一道银色飞影，向着尉迟濯飞闪而来！
大公子不敢怠慢，双足站定，稳如山岳地向着迎面斩来的滔天剑意击出沉凝的一掌。
然而，在肉掌与剑刃相撞的一瞬间，他猛然意识到不好。
那小子的剑……那一剑之下，竟然将他的护体罡气全部贯穿，直接伤害到他的肉体！
尉迟濯心中一沉，催动内力再度轰出一拳，将企图继续进击的凉十三逼退，抓住时机，向后纵身一跃，拉开了与对手之间的差距。
尉迟濯看向自己的拳头，在食指与中指的关节之间，有着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殷红的鲜血从中流出。
自从他练就了名为金刚明王相的护体功法后，还从未有人能在他有意防御时让他流出哪怕一滴血。
这样的一道小小伤口，对普通人而言，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但对他来说，一旦伤口出现在了身上，意味着他的”金刚之相”已经被破除了。
随着凉十三刚刚斩出的那一剑，一道数十米深的可怖沟壑，在沙地上绽开，一路蔓延到他们视野所能及的沙丘尽头。
虽然他在追求着抛弃有形之剑，以无形之剑胜过有形之剑的境界，但事实却是，在他的“剑”出鞘后，他已经转变为和刚刚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的存在。
是时候了。
尉迟濯深深吸进一口气，向着插在身后的重剑伸出右臂。
重剑的剑身来回震动了两下，从沙地中抽出身体，向着主人飞去。
在剑柄来到手中的那一刻，凉十三正好再度冲到了他的十丈之外。
灿银的双臂牵引着双剑，乌金色剑气如流水般从双剑之上散出，重剑剑意如山凝重，轻剑剑意如风轻灵，无数剑气交叠重合，隐隐构成了一幅月下竹林之景。
在圆月之下伴随着微风轻轻摇动的翠竹，向着尉迟濯所站之处涌来，着看似风雅可喜的景象，却满溢着无限杀机。
“竹林”之中的每一根“翠竹”，皆是凉十三斩出的一道剑气！
尉迟濯暴喝出口，手中重剑向着眼前汇聚而来的“竹林”一剑斩出！
大公子的重剑剑罡与凉十三的剑气竹林碰撞的一刹那，又是一道凶猛的冲击波自碰撞之处而起，将围观的众人也波及了进去。
“呃……”
奥莉薇拉用尽全力抓住挡在她身前为她接下冲击力的李盈缺的腰，她轻盈的身体才没有因那道冲击波而像一张风筝那样被吹上天空。
停在沙地上的三台“狰”的车身，都因那道冲击而发生了偏移。
“太快了，太快了……”
被李盈缺拿在手中的万丹书的头颅发出了绝望的感叹。
那两人的招法实在是太快，已经远远超出他的义眼慢放倍率能看清的极限，他知道只要能从眼前这场对决之中有所参悟，就将对他的武道之途有着无限好处，但他就是无法看清。
沙暴的中心，灿烈的耀眼银光和乌金的厚重罡气不断扭曲交缠，大公子与凉十三剑意相交的轰然爆鸣不断响彻在沙地之上。
“我看懂了，我看懂了！那是竹林，明月，流水，山岳，乱石，雪海……”
万丹书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
李盈缺也看懂了，他所说的，是从凉十三剑意之中显现出的种种风花雪月的剑气之相，为了能让同僚看得更清楚一些，李盈缺尽力地将他的头举得高一些，免得他被吹拂的风沙遮住双眼。
与之相对的，尉迟濯手中重剑的剑路则是始终如一，刚猛，沉重。
那些不断交替绽放的风花雪月，都无法侵入尉迟濯重剑剑罡所占据范围一分一毫。
正在不断闪烁的种种意象背后支撑的剑意截然不同，每一次剑相的转变，对尉迟濯来说，都意味着他必须转变招法。
但，在剑相转变的缝隙之中，终究还是存在着破绽。
在凉十三的两种剑相转变的缝隙空档，尉迟濯手中那柄几乎看不出“剑”形状的重剑弯月般拔地而起，带起钱塘大潮般的汹涌剑气。
剑潮澎湃地冲向凉十三的银色身躯，将前一种将完未完的飞雪剑相彻底冲刷殆尽，将后一种尚未成型的清风剑相绞杀于无形。
凉十三的身躯如一条银色游鱼，在尉迟濯的剑潮之中上下游动，剧烈的摩擦声响从他的身上溢出，无数银色碎屑如花瓣般从他的身上飞散而出。
“喝！”
他将双手中一重一轻两柄剑向着一处聚去，剑再度回归银色物质的形态，再度凝聚的时候，两柄剑已经汇聚成为了一柄。
那是一柄形状古怪的剑，真要形容，剑身就好像扭曲生长的枯木，或是某种怪物肆意生长的触手。
凉十三用那柄剑倾尽一切地斩出一击，才能使自己勉强破开尉迟濯的剑潮，如一团银色废铁一般滚在沙地上。
尉迟濯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将重剑插回到了沙地之中，似笑非笑地看着奋力要从地上撑起身子的凉十三。
能够从尉迟濯的剑潮之中侥幸存活，已经将他的内力消耗得干净了，他再也无力继续厮杀。
包裹住银色的外壳由凝固状态转变为液态，滴滴答答地从他的周身淌下。
“呵……竹林，明月，流水，山岳，乱石，雪海，不错不错，只是小子，我想问你一句——你的剑意之中展现的种种景象，你是否亲眼见过？”
凉十三放下手中已经不成形的“剑”——准确来说，由银色物质构成的“手”也开始不成形了，苦涩地笑了起来。
“当然没见过，我只见过沙子，虫子秃驴和仙人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