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像滚烫的铁板,将教室炙烤成一座蒸笼,空气都仿佛带着微微的扭曲,令人喘不过气。
老式吊扇在头顶摇摇欲坠地旋转着,扇叶积满灰尘,每一次费力的转动都带着迟缓的顿挫,像濒死的生物在做最后的挣扎。
白折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校服的棉布已经被汗水浸透,后背紧贴着木质椅背,粘腻的触感令人生厌。
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才发现校服已经在椅背上留下了一片深灰色的水渍,形状像是某种模糊的印记,随着体温蒸腾,缓慢地向四周晕开。
讲台上,班主任老王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带着粉笔灰的咸涩味道。
他捏着一本翻卷了书角的《志愿填报指南》,目光透过滑到鼻尖的老花镜,落在白折身上,眼神里藏着些许无奈。
“临床医学五年制,确定吗?”老王的拇指敲了敲页面,扬起一缕细微的粉笔灰,在光线中飘散,“你这分数刚过线,调剂风险很大。”
白折没有抬头,指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旋转着钢笔,笔尖缓缓渗出一滴墨点,晕染成黑色的小小涟漪。
窗外的蝉鸣盘旋在午后的空气中,尖锐得仿佛能划破耳膜,而操场上篮球撞击铁网的声音,则像一记记沉闷的鼓点,将他思绪深处的一段记忆悄然唤醒——
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孤儿院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生锈的铰链发出短促的哀鸣。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接待室里,冰冷得像医院的病房。
对面的社工穿着一件宽大的白大褂,低头翻阅着一份文件,纸页翻动的声音像蝉翼般脆薄。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体检显示轻度营养不良。”
白折的手指收紧了一瞬,掌心微微发凉。他的目光落在志愿填报表的空白栏上,钢笔落在纸上,锋利的笔尖划过粗糙的纸张,发出极轻的刮擦声。
“老师,我想好了。”
窗外,前桌女生正靠在窗边和父母视频,手机外放的扬声器里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语气带着期待与劝导:“口腔医学多好,姑父的诊所……”
白折没有听下去,余光扫过走廊,空气中飘来食堂的油烟味,混合着塑胶跑道在烈日下被晒化的焦糊气,带着某种廉价而熟悉的炙热感,像是夏天一贯的味道。
他的手指在纸张边缘轻轻抚过,将填好的志愿表对折,再折,最后对齐成三等分,边缘切割得如同手术刀裁过一般精准。
老王摘下眼镜,拇指和食指缓慢地揉捏着鼻梁,像是在寻找措辞。
过了片刻,他语重心长地开口:“其实,师范类院校有专项补助,你考虑过……”
白折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
“谢谢老师。”
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拖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响声,像是一道被割裂的裂缝,突兀地划破这午后的沉闷氛围。
他的目光扫过教室尽头的光荣榜,那里排列着前十名学生的照片,玻璃橱窗里的笑容在日光下显得无比耀眼,而他的准考证号,则深深地埋没在三百多页的分数册里,像是一滴沉入深潭的雨水,连涟漪都未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