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就有的一句关于婚礼的玩笑话,是这么说的:
“办婚礼的时候,新娘怎么都要起这么早啊?至少比新郎早起俩小时!这以后我结婚的时候,会不会起不来床,新郎没办法,找来别的女的代嫁了哇,哈哈哈哈哈......”
由此可见,婚姻这个东西,别的各人具体情况不一样不好比较,只就单单这大差不差的婚礼仪式和流程上,从婚礼当天早上开始,就已经是女性付出更多时间,更多精力,耗费更多心力。
而女性的时间,基本都不属于她自己,更确地地说,女性的时间从来都不独属于她自己。
女性的时间,属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是属于”男大当婚,女大必须出嫁”,属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好像出嫁是一条生死分水岭,嫁了就在娘家死掉,然后再在婆家重生,从此进入“两不管”地带。
娘家怕得罪婆家,让女儿受罪,但是不怕不强硬起来给女儿撑腰,女儿可能会因为胎大难产、或者产后惊风、或者身体得不到好的调养等等等等,进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婆家任何人都不需要承担哪怕一丁点儿责任的情况下,被迫“名正言顺”“顺理成章”“只是运气不太好”地丢掉她,有且只有一次的,命。
婆家则认为娘家应该牢记“银货两讫”,自家花了钱的,这娶进来的儿媳妇就应该在婚礼结束的当天晚上,立马调头不认亲生父母,把自己当孙猴子,也是从那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从此一心一意、全心全意、满心满眼都只记得,要在婆家勤劳肯干、奉养公婆、照顾丈夫、生养儿女,一根针一块布、一颗糖一捧水、一分一厘都不要想着往娘家拿——“谁让他们没生出儿子来呢!活该!”。
哦,也不是完全“两不管”,是女性遇到难事,需要花钱、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婆家娘家会互相推诿着,“踢皮球”一样地两不管。要是这是位坚强能干的女性,机缘巧合之下,摸到了权力的边缘,或者触碰到了财富的钥匙把儿,婆家人和娘家人就都会争先恐后地跑过来“要管”,管她的财务,管她的决策,最好顺便还能再管管她的儿女,管管她儿女的学业事业婚嫁等等等等。
邵敏雪此时就遭遇了这样的一群人。
尽管她只是她妈张茯苓这个出嫁女留在婆家的一个女儿,尽管面前的这群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尽管她只是一个桦树庄里待嫁的普普通通的年轻姑娘。
“.......停一下!停!停!停——!”
邵敏雪差点喊劈了嗓子,才终于打断了这群男女老少争先恐后的说话声,终于安静了!
“咳咳......我的名字是邵敏雪,我在桦树庄出生的,也在桦树庄长大,除了我妈出殡的时候远远的瞧过一次外婆和小舅之外,我再没有见过那边的亲戚,也没有机会去过哪怕一次那边,所以,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肯定没错!你妈是不是叫张茯苓?我也是你舅舅,不过是表的,跟你妈是叔伯的表亲,我叫......”
“你不用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也不会认你的.......我直接说了吧,我今天出嫁,呐身后给我盘头发的就是请来的妆娘,余大姐你继续、手别停,不必管我们说什么......再有大概......窗前那个谁,麻烦你挪开点,我看看天色......嗯再有,有个大概一个半钟头,我老公就要来桦树庄接亲了,你们别瞎扯些有的没的耽误我成亲的吉时了,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们到底懂不懂?坏人姻缘,是要遭天打雷劈的!这是第一,第二”
“......我们不是来坏你事儿的!”
“对啊对啊,我们不是来作妖坏事儿的,我们是来帮你的!”
“对呀小雪,你别害怕,我们都是来给你撑腰的!我是你三表姑!这是你表哥!.......快喊小雪,喊啊你,出声啊!你张嘴啊,嘴上锁了啊你喊快喊啊,哎呀你这孩子!跑哪儿去!.......没事儿,小雪!稍后让你表哥单独陪你聊聊也行,这会儿他害羞着呢,第一次见面,呵呵,呵呵”
“你们这还不叫坏事儿?我话都没说完呢!都别打断我!我”又被打断了,邵敏雪连连深呼吸,告诉自己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生气不生气,更不能发脾气,呼——呼——呼——
“是是是,不打断不打断,你继续说,我们都听着呢!你继续继续......”
“对,你说,我们围近点就能听的更清楚了......哎呀谁踩我脚啦!......别挤别挤啊,谁呀,这都进到房里了,地方小了,不比外头屋坪那个宽敞......哎呀别挤!”
邵敏雪闭了闭眼,坚持把话说完:“我要说的第二点就是,我这身边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喏你们都有眼睛能看见,这些东西都没甚稀奇,好多还是我妈当年出嫁的时候带过来的嫁妆......我也没读书考学,更加没有什么现成的工作岗位,可以腾出来给你们当中的谁接班,我根本就没参加过工作,只种过田,也只会种田!听懂了吗?......总之就是,你们赶紧都离开这里,我没有什么好处可以给你们!赶紧走赶紧走!听见没?”
可惜说了也白说,任凭邵敏雪怎么说、说什么,这群人咋都不走!
甚至还越凑越近,都想在她面前露个脸,最好能让她记住自己的名字、亲戚关系、还有什么儿子啊女儿的。
那这群人,怕不是因为我本人而来的呀!是不是因为外婆家那边有了什么好的机缘?这群人靠不上去,就跑来我面前找存在感来啦?
总不能是因为邵金山和王灵秀吧,他们这对年龄相差6岁的少夫老妻,没直接对我出手,只是冷待漠视我就已经算好的了,还能有什么好处找到我的头上来的?怎么可能!
要不我直接把屋子里的“地雷”给吵醒了算了?这样就不用我一个人面对面前这群人了!
说干就干,邵敏雪立刻闭着眼睛,抬高调门,使出浑身力气大喊,声振屋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起火啦!救火啊!啊啊啊啊........”
“诶?起火?哪儿起火了呀?小雪你是不是看错了?......”
“对呀,肯定看错了,小雪是不是害怕呢,别害怕别害怕,呐看你表嫂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啦?来来来,把手伸过来,哎呀别不好意思”
“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
地雷终于醒了!太好了!
“起火?哪儿起火啦?.......敏雪,刚刚.......是你在喊......吗?”邵金山顶着一头杂乱无章的毛发,随便套了个红色四角大裤衩就连跑带蹿地进到了客厅里来,刚转身偏了下头,就看见大门左手边最大的那个卧室,也是他跟第一任妻子张茯苓的婚房,房门大开。
一眼望去,房间里小女儿敏雪自己坐着,身后站着一个妆娘在拾掇她的头发还是衣领子?身前豁然是一群或坐或站甚至弯腰蹲着的男女老少......这,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没起火是吧?敏雪你,你就是嫌你老子我睡得太舒坦了,特意把你弟弟给吵醒的?”这下好了,一会儿我又有的哄了,哄了儿子哄媳妇。
这个不省心的!你说你一个到出嫁的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你还知道你是我老子啊?我今天出嫁!你不帮忙张罗就算了,你还打算睡一天啊?”邵敏雪破天荒回了嘴,说完抿了抿唇,算了过了今天就不相干的人了,还扯这些做什么,没意思!
“爸,今天过后,你就只有一儿一女了,以后我有什么事情也绝对不会求到你头上来的,肯定不会来麻烦你,真的!......”邵敏雪说到一半,侧过脸去然后再转回来,继续道:“喏,这群人说是你前妻的娘家亲戚,我是从来没有机会去外婆家的,我都不认识,我看你好像眼熟,不然你来陪他们说说话?......我这儿忙着新娘妆,等着爱民来接亲呢,怕误了吉时!”
“那什么,你今天就出嫁啊?确定吗?”
“......”邵敏雪不说话,只面无表情地拿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邵金山的眼睛。
我爸是被王灵秀下了降头了吗?我这还跟他们都住一个屋檐底下呢!不过隔了个客厅,你想知道我哪天出嫁,你多走个五六步找我问问不就行了!
什么都听王灵秀的,什么都信王灵秀的。
“咳嗯,那什么.......我不是怀疑你的话,是灵.......算了,我答应你了,今天我来陪这群亲戚聊天,等我去穿齐整了衣服鞋袜就来哈,一会儿就来!”
邵金山说完就摆摆手打算转身回自己的卧室,想了想,脚步停了下来,对着刚刚对着敏雪咋咋呼呼,这会儿沉默地异乎寻常的所谓的张家亲戚另外提了一句,“你们要不,也先从她卧房里出来?都坐到客厅里来,客厅大!”
“哦,行。”
“嗯一会儿就来了。”
“就来了。”
自称表舅、三表姑、四表嫂的,这是在前打头阵的三人;三表姑带来的未婚六表哥,不怎么配合他妈的“演出”;表舅带着个尚且是少年模样的十表弟,死死低着头,只出个耳朵听着;四表嫂则领着一个看上去十岁不到的表外甥女,怯生生的圆溜溜的一双眼眸。
另外还有两个年纪很大的男老头,一直没怎么出声,不过估计这么一场闹腾就是他们两个男老头在背后出谋划策的。最最旁边,坐的远远的,看着好像是不怎么乐意跟来的,是一个女老头,看长相跟那个自称三表姑生的儿子六表哥有点像。
一共才九个人,一闹起来,如果只拿耳朵听,能听出“千军万马过渡口”的巨大动静儿来。
但这会儿,见过了邵金山,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比刚刚邵敏雪声嘶力竭要求他们停止说话时候的安静还要更安静,就好像,九个人齐刷刷被什么神秘的存在一口气全部摘掉了能说话的舌头。
什么情况?我爸,怎么地他们了?吓的不敢说话啦?
还是特意要这么分割清楚,怕亲近了没有照顾保护好我妈的旧日女婿,让我外婆那边的人不高兴啦?
邵敏雪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待这一切。
除了偶尔心有所感,大部分时间她都不是黯然神伤、自怜自艾,反而是兴趣盎然,当做这一切是解谜一样的游戏来玩。
“......咦?这门怎么敞着啊?......敏雪姐?你在家吗?我是桂枝,我进来了哈!”桂枝一边走一边喊,简直是畅通无阻,根本也没有个办婚礼的新娘家的样子啊。
门外什么也没装饰,门里.......门里怎么这么多奇怪的陌生人啊?
“桂枝,你来啦!快过来,到房里来,你盯着客厅做什么?别看了,快过来,过来帮我看看,我这发式!好看不?”终于清空了!邵敏雪一个人跟妆娘余大姐待在房间里面,感觉呼吸都轻松了!
“......呃好看好看,当然是好看的!这位,妆娘贵姓啊?”桂枝转身就进了敏雪姐坐着的卧房,没去搭理客厅里挤着坐在一起默默无声的那堆人。
反正我听敏雪姐的,她没让我打招呼那我就不打!
“鄙姓余,叫余红卫,你们小年轻只管叫我余大姐就是了!.......呼,真是憋着我了!刚刚一堆凑上来咋咋呼呼的男男女女,这哪儿像在准备女儿出嫁的人家啊!我真没见.......嗐,瞧我这张嘴,大喜的日子呢!你叫桂枝是吧?还好你来了!你看着就是个有福的,你看你一来,咱们的新娘子就喜笑颜开的!........对,新娘子就得多笑笑!你看你笑起来多美啊!这女子嫁人以后啊,就是另一番田地了,会好的会好的.......信你余大姐的,准错不了!这些年,陆陆续续的,我都给多少新娘上过妆了!......老话说,人有一失必有一得,新娘子你啊,看着可能亲缘薄了点儿,但你其他的缘分肯定都满着呢!信我!”
看来絮叨啰嗦爱说吉祥话,是妆娘的职业病啊。
朱翠珠请的妆娘冯七娘,是特意花钱上人家日子好过得多、所以办过很多场婚礼的隔壁省城请的,是她们那一片妆娘里面的个中翘楚。
邵敏雪请的妆娘余红卫,却是她知道指望不上后妈——邵金山这个爸有跟没有都一样——自己拿出定钱来,郑重拜托了隔壁邵嘉云帮忙,请她让她妈钱珩(音,heng二声)写信回她外婆家,找来的妆娘老手。
按理说,她们两个应该南辕北辙,完全不一样才对,毕竟都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结果呢,如果不看长相,只看行为举止的话,这冯七娘和余红卫简直就是一对“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