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先动的手。】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薛宝珠抿嘴,别过脸默默看着地面从房顶窗口折射下来的光斑。
宫尚角咬牙:【分明是你挑衅在先。】
宫远徵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先将还杵在地上的哥哥扶起,再望向对峙的两人,喉结艰涩滚动:【珠儿,这究竟...】
薛宝珠冷哼:【我来询问上官浅,不想被你的好哥哥打断了。】
又是上官浅!
宫远徵先是因为那个女人一怒,然后走向薛宝珠,想打断两人针锋相对的视线,却在迈步瞬间被宫尚角扣住手腕。
【别过去。】宫尚角眉目严肃。
宫远徵为难地看着他,既担心他的伤势,又忍不住抱怨:
【哥,你干嘛老是因为上官浅和珠儿过不去,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他的话音被宫尚角截断了,他定定的看着薛宝珠的神情:【这不是顾剑崔的剑法,顾姑娘究竟师承何人?】
薛宝珠盯着他阻拦宫远徵的手,面无表情:【自是家传,也是自创。】
宫远徵一下就回想起薛宝珠和他说过的、全家被无锋灭门的话,不由得皱起眉头。
糟了,这样岂不是会勾起珠儿的伤心事?
他下意识转头阻止宫尚角继续说下去:
【哥,这件事情我知道的...】
【你知道?!】宫尚角气极反笑,【宫远徵,你从未出过宫门,怎么会见识过这样的剑法!】
能有这般造诣,少说也要浸淫剑道数十载。
其锋芒之盛,甚至不逊于那些专攻剑术门派的掌门了,就连他也从未见过几回!
这样的人物,为何会隐姓埋名的来到宫远徵身边?
他警戒地将弟弟拉至身后,高声传唤值守地牢的侍卫前来。
随着他的动作,薛宝珠眉间也燃起怒火,她往前一步,靠近宫尚角的刀尖,青砖上蜿蜒的血迹倒映着三人交错的影子。
【哥!】宫远徵急得瞪直了眼,大力挣脱了宫尚角的手。
【别动。】宫尚角握刀的指节捏得发白,【私刑宫门中人、藏匿兵器,你已触犯宫家门规,还请顾姑娘卸剑。】
当侍卫们涌入时,正见薛宝珠咽喉抵着森冷刀锋,而宫远徵徒手攥住了兄长的手腕,他们犹豫一瞬,纷纷将薛宝珠团团包围。
薛宝珠冷笑:【宫尚角,那你用瓷片打伤宫远徵就不算触犯家规吗?我凭什么要将自己的剑给你?】
宫远徵再也听不下去:【够了!】
他将哥哥往后拉了一些,再次插到两人中间,这一次却是面对宫尚角而立,让宫尚角不得不将长刀垂下:
【珠儿什么错都没有犯,都是我让她去做的,哥...】
他哀求地看着对方,希望这样的场面不要继续下去。
宫尚角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刀背倒映出他锋利的下颌线:【宫远徵,你为了一个女人,什么谎话都敢说出口吗?!】
他挥手示意侍卫,于是侍卫们齐齐拔刀逼近薛宝珠。
宫远徵暴喝:【都滚出去!】
侍卫们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听谁的话。
【怎么,连我的命令也不听了吗?】
宫远徵神色阴郁的扫过众人,他们被这副表情吓得一惊,不由自主地纷纷看向宫尚角。
宫尚角面颊紧绷,不发一言。
光凭他和远徵两人之力,绝对无法对付顾倾城,更何况弟弟还重伤未愈,为安危起见,还是将侍卫留下稳妥。
【角公子好大的威风,这里是归属徵宫管辖的地牢,又不是你角宫的商队,竟也能如此令行禁止,真是厉害。】
薛宝珠动了,她轻移莲步,扒拉开站在中间的宫远徵,慢慢靠近宫尚角,让对方身躯也跟着紧绷了起来。
【我是来宫门做客的,想看剑?可以,但至少要给出证据吧。若我的剑型与雾姬的伤口不符,是否要向我致歉呢?】
【那你审讯上官浅之时,可有掌握她是无锋的证据?下了如此重手,若她并非无锋,又怎是一句抱歉就能推托过去的!】
宫尚角再次将刀举起。
宫远徵本来眼神无措,但见到银芒闪烁,心里顿时一慌。
这样下去,他们肯定又要再打起来了!
来不及思考,他伸手欲扯开两人,可情急之下,手上一时没有留意力道。
下一个瞬间,体重较轻的薛宝珠如断线纸鸢撞上石墙,宫尚角也没稳住,踉跄着大步后退,但他要略好些,被站在门口的侍卫接住了。
死寂中,牢房里唯有水滴叩击在地面青砖上发出的声音。
侍卫们纷纷紧张的退后三步,薛宝珠的身边瞬时空出一大片空白,她闷哼一声,心口绽开的血色浸透衣襟,纱衣上绽开暗梅——伤口又撕裂了。
就算玉蚕蛊再厉害,也不可能将她昨夜才留下的伤口完美补全。
【我...】宫远徵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掌,懵了。
他的力气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大?没用上内力的情况下,不可能将两个人都掀飞的这么远啊?
宫尚角也惊讶地望着他:【远徵,你的伤...】
如此用力,不会牵扯到伤口吗?
其实宫远徵今日一觉醒来,喝过汤药后,便觉身体痛楚大减,好像还能下地走几圈呢。
顾不得回应哥哥的问题,他急急往另一侧倒下的薛宝珠那边跑去,宫远徵单膝跪地,衣摆叠加在薛宝珠的裙裾之上。
【珠儿,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受伤了,是不是哥他...】
薛宝珠撑起身子半靠墙面,一只手捂住心口,另一只手响亮的拍在他伸过来的大手上,咬牙切齿的打断了他的话:
【你居然推我?!】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宫远徵焦头烂额,神情慌乱,这个位置的伤口可不是小事,更何况她还被自己狠狠推了这么远...
【你先给我看看吧,好吗?】
【看你个头!】
什么淑女做派,薛宝珠全然不顾了。
自己忍耐着疼痛忙活了大半个上午,被宫尚角气了半天,好不容易舒了口气,居然当着他的面出了这么大的丑!
还有宫远徵这个讨厌的哥哥脑,就顾着端水,肯定又想像以前那样敷衍过去,只委屈自己!
被宫远徵百依百顺惯出的娇气上头,薛宝珠全然无视了他刚刚向着她说的那些话,咬唇倔强的就想靠自己站起身。
但她刚用手撑地,就忽觉浑身一麻,无法动弹,只能不敢置信地用眼睛的余光去望宫远徵。
宫远徵的神情却是所未有的严肃,他俯身将她抱在怀里,紧皱眉头:【别动。】
下一刻,薛宝珠的手悄然垂下,人也失了意识。
宫尚角走了过来,看见弟弟这样做,总算是有些欣慰,转身对侍卫下令:【收缴她的剑,将她关在...】
‘咔嚓——’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宫远徵将落在地上的剑拿起来,看了看剑柄,一下便找到了机关所在,将这把玉白色的长剑又好好地收回到了薛宝珠的腰带上。
他横抱着薛宝珠站起,只觉得怀中的少女轻若飘絮,让他下意识再抱紧了些。
宫远徵微微垂眸,声色低哑而平静:【顾姑娘是徵宫的客人,要如何处置,是我说了算。】
他再抬眼,默默和宫尚角四目相对,眼神难得如此认真,就像无尽夜幕下藏着的沼泽,深不见底,让向来了解弟弟的宫尚角也有些心惊。
宫远徵一顿过后,避过哥哥的目光,他环视一周,身上隐藏着的风暴和危险终于毫不掩饰的散发出来,让人不寒而栗。
【这里是归属徵宫管辖的地牢,你们身为我的侍卫,竟敢不遵从我的命令。】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种病态的温柔,与往日全然不同,让侍卫们纷纷战栗着低头:
【今日所有在场之人,自罚十鞭,再去医馆让我亲自检查。今后若有再犯,便直接充为药人吧。】
说完,宫远徵径直掠过兄长,踏过满地狼藉,迈着大步急促离开,侍卫们在窒息的静默中让出通路。
这个幼时曾因练刀脱力伏在地耍赖的少年,此刻肩背绷出凌厉的弧度,将廊下光影割裂成明暗两界。
宫尚角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无声伫立在原地。
他看见弟弟劲瘦的窄袖下,腕骨凸起凌厉的弧度,那是成年男子才有的骨骼棱角。
什么时候,远徵已经长的这么高大了?
可他总是习惯将锋利的一面对着外人,只对自己露出柔软的胸腹。
今天被他牢牢圈在怀里的又多了一人。
宫尚角这时才恍然意识到,弟弟早已在剧毒与月华浇灌下,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生长成了遮天蔽日的荆棘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