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日上三竿,贺兰翾背着大包小包的包袱,大闹着要辞工回师门。
“苏京墨,你放开,我要回去,我不要在这里待了!”贺兰翾在苏京墨怀里张牙舞爪,“你撒手,撒手啊!”
苏京墨牢牢捆着贺兰翾的腰肢,劝道:“你这月的俸禄还没有领,快到月底了,你要是这个时候辞工,这个月的赏钱便没有了。”
没有赏钱,不行!
贺兰翾挣扎得更厉害了,甚至还不小心打了苏京墨一巴掌。
很响的一声‘啪’,苏京墨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了一枚五指清晰的手掌印。
贺兰翾卷起手,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快要覆盖苏京墨半张脸的红印,底气不足地说道:“是你自己非要凑过来的,不能怪我。”
苏京墨用舌头顶了顶麻木的侧脸,问:“消气了?”
贺兰翾摇头,但看到苏京墨脸色突变后,又立马点了点头。
苏京墨一松开贺兰翾,贺兰翾提起地上的包袱,撒腿就跑。
眼疾手快的苏京墨,反手抓住贺兰翾的后衣领:“不是消气了?还跑什么,回来。”
贺兰翾丢掉包袱,蹲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大喊:“轻点!”
“没要打你。”苏京墨无奈道。
苏京墨寻思,虽然平日他与这人吵口打架是常事,但真正动手的基本只有贺兰翾,他罕见的几次动手,还是因为贺兰翾把送他的礼物与衣裳,摔碎扯烂,自己气急眼了,下手重了点。
除此外,苏京墨对贺兰翾的‘动手’,都是些吓唬偏多的拍头打手。
左左端着两碗汤药路过,她侧过身,目不斜视地从两人身旁走过。
迟迟没有感受到掌风的贺兰翾,试探地抬起头,见苏京墨还在盯着自己,又马上缩成了一团。
“你不会也想打我的脸吧?!”贺兰翾扭着身子,“我的脸可是很宝贵的,不许打不许打!如果非要打,你干脆把我打死算了!”
言罢,贺兰翾往后一倒,躺得板板正正:“反正我不想在这待了,死了正好一了百了,省得看见那群人心烦。”
追其本源,一切还得从贺兰翾昨日喂完鸽子说起。
安置信鸽的屋子,味道有点大。
贺兰翾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给信鸽添粮加水,苏京墨则站在旁边袖手旁观。
边干活,贺兰翾边嘀嘀咕咕地埋怨:“说我来,还真就让我来,也不知道帮我绑绑袖子提提衣角,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苏京墨像是反应比较迟钝,直到走进屋内快一刻,他才觉得这里边的味道难闻。
他俯身开窗,想着通通风,散散味。
刚打开,一股夹着雪花的冷风刮进屋内,贺兰翾被冻得手上一抖,满满一勺的温水洒湿了他的衣摆,经风吹过,温水很快就变成了冰水。
贺兰翾没好气地把木勺一丢,指责道:“你不干活能不能别添乱,出去!”
苏京墨准备为自己辩解的嘴巴,才张开,触及贺兰翾凶巴巴皱起的眉眼,又重新闭上。
从前,贺兰翾是站在云端上的人,就算后来家族没落,摔进了尘埃里,但那刻在骨子里的富贵病,不是轻易便能改掉的。
尤其是落到泥浆中后,贺兰翾遇到了在泥里打滚的苏京墨。
年幼无知,那时苏京墨被贺兰翾忽悠,常追在他的后面喊‘少爷’、‘主子’,还为他洗衣服做饭,把抢来的小窝分贺兰翾一半。
本就精致娇气的贺兰翾,在苏京墨的细心照顾下,愈发恃宠而骄。
渐渐年岁大了,苏京墨懂了很多的道理,也不再喊贺兰翾‘少爷’、‘主子’,而是直接唤他的名‘兰翾’。
再后来,贺兰翾闹着要去学医,苏京墨便跟着他一起。
贺兰翾学习医术,苏京墨就学着种药。
只因贺兰翾曾经说,他的家人便是因为没钱买救命的药材,方才一个接一个地在他面前病死。
拜入师门后的日子,贺兰翾常受师兄弟们的排挤。
他天分高,别人需要好几个月才能勉强读懂的医书,贺兰翾只要多看几眼,就能懂悟其中的道理,以及贺兰翾那不怕得罪人的臭脾气,每每见到有人抱着藏书与药材,束手无策时,他便要走过去多上两嘴。
幸而,还有苏京墨。
被人暗里明里的嫌弃多了,贺兰翾便也懒得和那些人打交道,天天与苏京墨黏在一起。
别人都讨厌贺兰翾的脾性举止,可苏京墨却觉得,这样的贺兰翾是万分的好。
遇见贺兰翾的那天,是苏京墨第一次摸到星星,未经同意,他把星星私藏在怀里。
如此一来,这颗名为‘贺兰翾’的星星,就只能照着他一人。
“不是想要出门去玩,你就准备穿着这身脏衣裳出门?”苏京墨上前捡起木勺,“去换身衣裳,等会儿晚了,我可不等你。”
贺兰翾舒展笑颜,抬手轻推了一下苏京墨的肩膀:“你敢不等我!”
驻足片刻,贺兰翾探头至苏京墨眼前:“你真的不等我?”
“再问,就真的不等了。”苏京墨推开贺兰翾的脸,“我马上要喂完了。”
贺兰翾急急忙忙地扭头就跑:“你慢些,我即刻便回。”
喂完鸽子,放飞信鸽,苏京墨待在臭烘烘的屋子里等了贺兰翾许久。
待苏京墨找到贺兰翾时,他坐在床边,怀里抱着昏迷的小槐花。
见到苏京墨,贺兰翾说道:“你来得正好,过来帮忙。”
苏京墨给小槐花喂药,得空后的贺兰翾,开始一个个地数落:“你们说你们几个,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以为你们家的医师很闲,很好当?我很忙的,很忙的知不知道,左左,你说说你,平日里那般稳重靠谱,出趟门还能让两位妹妹都病了,还有右右,家里待着不好玩,非得出门玩才好玩?出门就出门,能不能把人看好,你们两个看一个都看不好,干什么吃的。”
右右裹着一床被褥,低头小口小口喝着左左递过来的姜汤。
自知理亏,左左也不与贺兰翾呛口,任由贺兰翾责备。
这边还没消停,那边沈图竹捂着胸口推门而入,他看着怒气冲天的贺兰翾,还有异常安静的左左右右,犹豫道:“我……”
贺兰翾喝道:“干嘛?”
“我的伤口有点疼。”
沈图竹老实交代:“不小心用了点心力,好像扯到了伤口。”
贺兰翾闭上双眼,不想面对这令人糟心的一切。
苏京墨从贺兰翾怀里抱过小槐花,道:“去给他看看吧。”
看完沈图竹的伤口,贺兰翾板着脸说:“没救了,吃好喝好,这几日备好后事,活不过一个月。”
“别开玩笑。”苏京墨放下小槐花,给她盖好被子。
贺兰翾将手放在铜盆里洗净:“开玩笑?我还真想是开玩笑,但偏偏对于生死,我从不开玩笑。”
沈图竹沉默了一会儿,试探地问贺兰翾:“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贺兰翾冷笑一声:“如今死到临头了,知道错了?”
“可惜,晚了。”
“早在当初我便同你说过,不能动气动怒,切莫大喜大悲,你倒好,全然不听,光是这几日,你的伤口开裂不下三次。”
行医多年,贺兰翾不是没有碰到过像沈图竹这样不听医嘱的刺头儿,言璟,就是其中之一。但言璟吃过痛后,好歹能老实上一段时日,沈图竹就不一样了,他完全不长记性,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阎王底线。
这种人,都要等到半只脚走进鬼门关,马上要过奈何桥了才知道后悔,可这个时候后悔顶什么用,再后悔也不能让他的伤口立马痊愈,人活蹦乱跳。
苏京墨给贺兰翾倒了杯茶水:“叫别人不动气,你自己倒是气得厉害。”
贺兰翾接过,润了润说干的口舌:“少说风凉话。”
他现在严重怀疑,苏京墨当初宁愿整日搞得灰头灰脸,也不愿和他一起学医,定是料到了会有如今这般心力交瘁的日子。
真是心思深沉,有未卜先知这个本事也不知道和他说一声,早知道他也不学医,改去种地了。
苏京墨贴心提议道:“府中又多了两位病人,我想,你可以与殿下说说,给你涨涨俸禄,毕竟你多干了两份活。”
贺兰翾仔细想了想,觉得苏京墨说得十分有道理,顿时,他看向屋内众人的眼神亲和了许多。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