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让徐凤鸣死。
哪怕是想尽一切办法吊着他的命也好。
于赵宁而言,只要徐凤鸣不死,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好。
他会医术,尽管不如胡濯尘那么精通。
可他懂医理,哪怕不号脉,他也知道徐凤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他一直都知道寂灭散无时无刻都在折磨徐凤鸣。
他只是……
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
所以他一直自欺欺人地当不知道,他不想失去徐凤鸣,他甚至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当作不知道,他就不会失去徐凤鸣了。
赵宁知道自己这么做很自私,也明白自己这种做法对徐凤鸣来说是种怎样的折磨。
可他就是做不到。
大道理谁不会说?
人就是这样,总是能冷静地站在客观的角度去评判别人的对错,对别人的事情评头论足。
可真当事情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这世上所有的道理都是枉然。
赵宁起身,他不想亲眼看着徐凤鸣死,这太残忍了。
然而他跪得太久,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
刚一动便身形一晃摔到地上。
胡濯尘见状忙去扶,被赵宁拒绝了。
赵宁强撑着起身,身形踉跄着往外走。
徐执和张昭守在门外,两人见他出来,忙躬身行礼。
赵宁面如死灰地看了他二人一眼,机械地点点头。
随后转身面朝门口站着,他站了一会儿,突然头脑发晕,两腿发软。
徐执见状不对,忙上前搀扶赵宁:“陛下,您长时间没睡好了,先去休息……”
“我没事……”赵宁摇摇头:“我要等他……”
徐执听他这么说,松开了赵宁的胳膊。
三个人俱是一言不发,沉默地守在房间门口。
赵宁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犹如雕塑一般。
这薄薄的一扇门,隔着的是生死离别。
他在门外,徐凤鸣在门内。
门的这边是生,另一边是死亡。
站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煎熬,仿佛度日如年。
他既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他想快点跟徐凤鸣在一起。
又希望时间过慢一点,最好就此停止,这样这扇门就不会再打开,徐凤鸣就不会离他而去。
赵宁对着这扇雕花木门,透过那穿过门缝罅隙落进屋里的影影绰绰的光,似乎看见了他跟徐凤鸣初见那年。
那亦是这样桃花纷飞的季节,那晚明月千里,整个安阳城都氤氲着桃花的芬芳。
少年一袭月白色长衫,头戴玉冠,腰间系着一条素色腰带,将他纤细的腰身一览无余地勾勒出来。
徐凤鸣手上提着一盏灯笼,脸上晕着灯笼光,带着酒香的身上还氤氲淡淡的桃花香。
赵宁似乎被徐凤鸣身上夹杂着桃花的酒香灌醉了,这一醉,就是二十几年。
这二十多年他仿佛一直生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美梦中,如今,这梦终于要醒了。
一个时辰后,大门缓缓打开。
开门声骤然响起,赵宁身子猛地一颤,他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动了动。
他无神的眼珠终于转了转,抬眸,看向胡濯尘,紧闭的唇颤了颤,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胡濯尘站在门口躬身行了一礼:“我下了一剂猛药,徐大人已经醒了,不过只有两个时辰时间。”
胡濯尘说罢,侧身站在一旁。
赵宁听见胡濯尘这么说,忙跑进屋里,然而他一抬腿,就被门框绊了一跤。
胡濯尘眼疾手快,忙伸手扶住赵宁。
“我自己走……”赵宁站定,挣开胡濯尘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屋内。
他步伐缓慢,身形不稳,走得十分用力,仿佛每一步都重达千斤。
房门到榻边,不过短短几十步的距离,赵宁却走了许久。
他仿佛用了一生的时间,才走到徐凤鸣身边。
徐执夫妇一直跟在赵宁身后。
徐凤鸣已经醒了,躺在榻上看着他们,他嘴角上扬,脸上挂着一个淡淡的笑,目光始终停留在赵宁身上。
赵宁走过来,跪坐在榻边,徐凤鸣看向徐执夫妇,愧疚道:“爹、娘,孩儿不孝……只有来生再报答二位的生育之恩了……”
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张昭一听见这话,眼泪又无声地流了出来。
徐执红着眼站在张昭身旁,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良久,徐执说:“阿鸣,你没给我们徐家丢脸。”
徐凤鸣听见这话,笑了起来。
父子俩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彼此心下了然的眼神。
“昭儿,我们走吧。”徐执说:“给他们留点时间。”
徐执和张昭走后,徐凤鸣才心疼地抚了抚赵宁的眉眼:“你怎么这么傻……”
赵宁比徐凤鸣好不了多少,他满脸憔悴,早已瘦得不成人样,下巴上满是胡茬,嘴唇已经干裂起皮了。
他双手捧着徐凤鸣的手吻了吻,一开口,眼泪就抑制不住流了出来:“还疼吗?”
“不疼。”徐凤鸣温柔地拭去赵宁眼角的热泪:“胡太医医术高超,开的药比姜兄的还好……一点都不疼……”
赵宁没说话,将自己的眉眼埋在徐凤鸣掌心。
沧海阁主亲自配的毒药,还加了苏仪从西域弄来的西域奇毒,又怎么可能不疼。
滚烫的眼泪落在徐凤鸣微凉的掌心,在徐凤鸣的心上烫了一个鲜血淋漓的洞,疼得徐凤鸣浑身战栗,连呼吸都在颤抖。
“赵宁,你别哭……”徐凤鸣气虚微弱,语气却像是哄小孩一般:“你一哭……我的心就搅着疼……”
“好……我不哭……”赵宁抬起头,一双猩红的眼眸满是水雾:“我不哭……”
徐凤鸣笑了起来,一阵清风拂过,屋子里顿时涌进熟悉的香味:“好香啊……桃花一定全都开了,赵宁,我想去桃林看看……”
“好,我现在就带你去。”
赵宁起身,替徐凤鸣换了件春袍,又替他拢了件斗篷,他抱着徐凤鸣出了房门。
南山的桃花已经竞相开放,微风轻拂,整个南山花雨纷飞,四处都是粉嫩的花瓣。
赵宁抱着徐凤鸣出了别院,来到南山上专门为了赏花修建的亭子里。
赵宁抱着徐凤鸣进凉亭,跪坐在案几后。
一阵轻风吹过,带起翻飞的桃花花瓣。
风裹挟着花瓣翩然而去,似乎要去往天际。
“春风若有怜花意……”徐凤鸣看着那黯然飘落的桃花,有些出神,轻声呢喃道:“可否许我再少年……”
青丝白发一瞬间,年华老去向谁言。
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
赵宁听见徐凤鸣这话,呼吸一滞,心脏失重般停顿了一拍,手指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瞬。
“赵宁……你还记得吗?”徐凤鸣察觉到赵宁的变化,将视线移到赵宁脸上,他看着赵宁,竭力扬了扬嘴角:“我们初识的那晚,也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赵宁本能地想抱紧徐凤鸣,却又害怕把徐凤鸣弄疼了,始终不敢用力:“记得……”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徐凤鸣笑了起来:“此生能遇见你……是我三生有幸……”
“我也是,”赵宁说:“我原本以为自己会人不人鬼不鬼地过完这一生,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遇见你……”
胡濯尘开的药药性在慢慢消散,徐凤鸣身上的毒性又开始卷土重来,他身子微微抖动起来。
赵宁小心翼翼地加了点力道,试图用这种方法,减轻他的痛苦。
“赵宁……”剧烈的疼痛让徐凤鸣双眼失神,他咬着牙将喉头涌上的腥甜咽了下去:“现在战事已停,天下初定……但……各国旧士族势力仍旧存在……你、你要小心……
陆宏……陆宏去后……秦川……可以为相……
还有宋师兄……宋师兄他有治世之才……他手下还有长春阁,你、你要把握住他……有他在,可以帮你……
林正阳……戴跃麟等当初从太子府擢升上去的一众大臣可以放心用……
但……你得小心王族宗室,你尚未立后……膝下又无子嗣……须得提防他们趁机把握朝政……
谨防……谨防王族宗室联合……联合各国士族造反……
要是王都再次被围城,我可就……可就救不了你了……”
赵宁:“……”
徐凤鸣:“你是天子……天子不能无后……更不能没有子嗣……
……我死后,你、你要立后……
王后的最佳人选,最好是楚国王室……这样就能拉拢楚国贵族……
但你若是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也……无随谓……
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总不能、总不能什么事都顾全大局。
总要……总要随心所欲一次,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我做不到……”赵宁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他不知所措,只得固执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凤鸣……我做不到……”
“我知道……我都知道……”徐凤鸣的手不住哆嗦:“我不能要求你好好活着……因为我知道你一个人会有多痛苦……
可……你是天子啊……赵宁……你得为长离国这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负责……
现在新朝初建,根基未稳……旧士族势力仍然在暗中窥探,伺机而动……
若是这时候天子……驾崩……
那又是一场乱世的开端。
……你得活着……你必须得好好活着……
你就是长离国的镇国支柱,你必须傲然屹立。
否则我们,还有子敬、宋师兄、姜兄、闵先生、欧阳先生以及你父王和朝中各位大臣的努力都白费了……
那……那我们就是千古罪人……
我搭上了这条命,才完成徐家几代人的夙愿,成功入朝为官……光耀门楣……你、你可不能让我的努力毁于一旦啊……
若是这样……那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你答应我……”徐凤鸣硬生生将牙咬碎了,才没让自己痛苦得呻吟出声,然而他早已湿透的中衣和鬓发,以及那不住颤抖的身体,早已告诉赵宁自己现在有多痛苦:“绝不寻死……要不然……我就不死了……”
“咳咳……”他说着,终于忍不住呛出一口血来:“赵宁……你答应我……好好活着……好不好……”
他已经快撑不住了,痛得眼神微微发散,不住喘息,一口一口往外呕血。
“我答应你……”赵宁看着徐凤鸣这样,终于受不了了:“我答应你……好好活着……绝不寻死……”
徐凤鸣努力保持着清明,注视着赵宁的神情,似乎在确定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赵宁……”徐凤鸣用尽全力抬手,认真而迷恋地描摹着赵宁的脸:“我从不相信鬼神,也从来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但唯独是你……我希望有来生……”
徐凤鸣向来是个无神论者,也从来不相信这世上会有神明的存在。
但他看见赵宁现在这模样,竟生出一种长跪苦求神仙保佑的绝望。
如果可以选,他真的希望这世上有神灵的存在,他愿意用生生世世投胎转世的机会,来换取今生的短暂相聚。
哪怕让他生生世世,永不超生他也愿意。
徐凤鸣的眼泪和着血刺进了赵宁心里,他不敢再看徐凤鸣,无奈又绝望地闭上眼,把嘴唇咬破了。
“我知道你这一段时间有多痛苦……我一直知道……”
赵宁呼吸颤抖,良久,终于狠下心,说出了他最不想说,也最难以接受的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强撑到现在的。
凤鸣……
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活着。
你别再折磨自己了,走吧……”
“死亡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一切的开始……”徐凤鸣说:“生的终止不过一场死亡,死的意义不过在于重生或永眠……
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时间……
赵宁,我不会死……
死亡并非生命的消失,而是脱离了时间的束缚。
而我,只是脱离了束缚……
你别急,我会一直等你……我一定会等到你寿终正寝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去轮回转世,然后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好吗?”
“好,”赵宁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徐凤鸣笑了笑:“赵宁……我好累啊,我想睡一会儿……”
“好,你睡吧。”赵宁低声道:“我陪着你。”
徐凤鸣轻轻闭上眼,一直舍不得放下的手瞬间从赵宁脸上脱落,重重地砸在地上。
赵宁本能地伸手去接,却接了个空。
赵宁静静地看着怀里的徐凤鸣,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再顾忌徐凤鸣身上的毒,毫无顾忌地将徐凤鸣紧紧抱在怀里了。
赵宁带着徐凤鸣走后就一直没回去。
天黑时徐执终究不放心,带着下人来找。
一行人打着灯笼在桃林里寻找。
徐执带着人找了大半个山头,终于在凉亭里找到了赵宁和徐凤鸣的身影。
两人身上已经落满了桃花,赵宁眼神呆滞,木呆呆地坐在凉亭里,怀里抱着早已没了气息的徐凤鸣。
“陛下。”徐执看着这一幕,喊了赵宁一声。
赵宁没动,徐执走上前去,半跪在两人身前,伸手探了探徐凤鸣的鼻息。
然而他还没探到徐凤鸣的鼻翼处,先碰到了徐凤鸣毫无温度,冷得吓人的脸颊。
徐执的手不受控制抖了起来,他颤抖着将手伸到徐凤鸣鼻翼处探了探,又不死心地摸到徐凤鸣脖颈处。
片刻后,徐执终于死心了,他抬眸看向赵宁:“陛下,阿鸣他……”
“嘘……”赵宁一直用内力替徐凤鸣暖着,但还是不能阻止徐凤鸣的温度一点点消失。
他静静看着徐执,看向徐执的眼睛里面空落落的,像个死人。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伯父,凤鸣睡着了,别吵醒他。”
徐执:“……”
长乐三年三月十五,春,开国大臣徐凤鸣薨。
出生于商贾世家的徐凤鸣,十五岁考入京麓学院求学,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光宗耀祖。
他原本只是个普通商人家受宠的小公子,身上背负着徐家几代人人的夙愿,原本只想在这乱世中求得一席之地。
却不曾想命运跟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先是结识了赵宁和身为太子的姜黎。
他是男儿身,却糊里糊涂地跟赵宁有了肌肤之亲。
那一夜荒唐,彻底改变了徐凤鸣的心境,也改变了他这一生的境遇。
他行事果断,能在战场上运筹帷幄,也能在朝堂上摆弄人心。
他是整个长离国人尽皆知的开国功臣,却因为跟国君的风流韵事,让世人对他的评论褒贬不一。
有人敬佩他的聪明才智,和当机立断,绝不拖泥带水的行事作风。
也有人对他魅惑君上,让国君终身未娶的行为不屑一顾。
认为他是个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不惜出卖色相的奸佞。
毕竟赵宁不顾群臣和百姓反对,执意要以皇后之礼下葬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长离国的开国皇帝,更是为了他终身没有立后。
徐执找到赵宁和徐凤鸣后,赵宁只说了一句话就昏迷了。
这一昏迷,就是好几天。
等赵宁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下了一个举国动荡的决定——要以皇后的名义将徐凤鸣葬进皇陵。
这样等他百年以后,就可以跟徐凤鸣合葬了。
这个王令还没传到群臣的耳朵中,便先遭到了徐执的反对。
他徐执的儿子有经天纬地之才,是治世之能臣,更是结束这长达几百年的乱世的人物之一。
若是真让赵宁这么做了,那他儿子做的这一切都会功亏一篑,世人不会记得他的功绩,只会记得他是长离开国皇帝的男皇后,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男皇后。
徐执以死相谏,竭力请求赵宁收回成命,徐凤鸣命薄福浅,实在受不起此等殊荣。
赵宁始终没有松口,后面群臣死谏他仍然没有退步,决意要以皇后之礼厚葬徐凤鸣。
赵宁心意已决,任凭谁劝也不听。
赵宁带着徐凤鸣回了大安城,他的尸体还被冰封着在王宫内。
赵宁回王城后只上了一次朝,宣布他要以皇后的身份把徐凤鸣葬入皇陵后便罢了朝,没日没夜地守在徐凤鸣身边。
他什么都不管,更是无心处理政务,至于那雪花一般源源不断呈上来劝谏他三思的奏折,更是被他看也不看,扔去御膳房烧了。
群臣见赵宁态度如此坚决,于是效仿楚国群臣,跪在王宫门口请求赵宁收回成命。
赵宁专门派了太医守在王宫门口,只要有人晕过去就马上着太医诊治,治好了就送回去。
至于那运气实在太背的就此一命呜呼,就直接拉回去埋了……
“陛下,秦大人来了。”万松小声道。
赵宁对着王案上那一摞奏折愣神,这些奏折他一封都还没看,但他已经知道了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
“让他进来。”赵宁说。
万松退了出去,片刻后,秦川进来了。
赵宁自秦川进殿就一直看着秦川,他眸色冷淡,毫无生机。
秦川走上前,跪在殿中央,赵宁始终一言不发盯着秦川,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曲了一下。
“陛下,已经准备好了。”秦川说。
赵宁无意识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僵直麻木的躯体顷刻间舒展了:“知道了,着钦天监挑选良辰吉日。”
“是。”秦川退出殿外。
长离国总共有两次群臣死谏的事件,第一次先帝在位时,因为塞北叛乱,赵玦勃然大怒,下定决心要清查各士族,各士族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
那一次,是赵玦赢了。
第二次则是这一次,赵宁要让一个男人以皇后的身份葬入皇陵。
这一次,仍然是赵宁赢了。
徐凤鸣成功被葬入了皇陵。
下葬这天,整个大安城万人空巷,百姓全部出行来给徐凤鸣送行。
葬礼结束后,所有人退去,只剩下赵宁和徐凤鸣。
赵宁遣退侍人,站在皇陵内看着徐凤鸣的棺椁。
这是一具由冰块雕刻而成的冰棺,徐凤鸣面容安详躺在冰棺内,仿佛睡着了一般。
整个墓室内全部由冰块堆砌而成,赵宁用冰将徐凤鸣的尸体冰封了起来。
这样就可以等到他死了以后,跟徐凤鸣一起下葬了。
赵宁站在冰棺外,伸手抚摸徐凤鸣安详的睡容。
一众大臣在陵墓外等了一晚,始终不见赵宁出来。
及至晨光熹微,已经到了上早朝的时间,众大臣终于坐不住了。
林正阳面色凝重:“秦大人,已经是早朝时间了,陛下怎么还不出来?”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所有人的面色顿时变了。
赵宁跟徐凤鸣那点事在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大多数官员,包括戴跃麟和林正阳,都只当这是赵宁爱男风的癖好罢了。
然而唯独秦川最清楚,赵宁对徐凤鸣用情有多深。
毕竟在场的官员中,目前似乎只有他见过赵宁当年那失魂落魄、行尸走肉的模样。
秦川被人这一提醒,当即心下一惊,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别了 ,直接带着人进了陵墓。
徐凤鸣的墓室是一块块寒冰堆砌而成的,一进去,众人便冷得受不了。
秦川强忍着寒意,进得徐凤鸣的墓室,看见赵宁躺在徐凤鸣的棺椁里,抱着徐凤鸣的尸体,已经昏迷了。
赵宁双眼紧闭,嘴唇和脸都冻白了,脸色呈不正常的灰白色,浑身还挂着一层薄薄的霜,像一个死人。
他跟徐凤鸣紧紧相拥,两人四肢纠缠,相互依偎,仿佛在寒夜中互相取暖。
秦川:“……”
“快宣太医!”
秦川大喊一声,忙带人将赵宁从棺椁中抬出来,又命人拿来厚实的斗篷裹着赵宁抬出了陵墓。
赵宁到底没死透,又被胡濯尘救了回来。
这次一醒,他又依照诺言,在这世上多挺了好几十年,带领着这个他和徐凤鸣亲手建立起来的王朝走向繁荣,也让在战乱中磋磨了几百年的百姓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两年后,洛阳王都修建完毕。
迁都的大小事宜早在几年前就制定好了,文武百官、史料书籍已经按部就班地开始往洛阳城迁徙。
赵宁刻意走在最后,他不愿意走,大安城有他的凤鸣,他不愿意离开。
一个月后,所有的人和事物都陆陆续续搬走了,赵宁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他必须走了。
他独自一人待在鸿书殿,书房里面的史料书籍已经搬走了,偌大的书房里空空荡荡的。
若不是赵宁知道这是自己的书房,他都要怀疑这地方是不是从来没有过人。
赵宁的足迹踏遍整个书殿,似乎想在这里找出点什么东西来。
可这偌大的宫殿内,什么都没有。
他待的久了,不禁开始自我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
这地方究竟是自己的记忆里那样的,还是它本来就是这样的。
“父皇。”
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年仅五岁的小太子穿着一身王袍站在赵宁身边,竭尽全力地抬起头,睁着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赵宁。
小太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皮肤白皙,一双大而园的眼睛清澈明亮,像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你怎么还没走?”赵宁侧眸看向小太子。
“儿臣要留下来伺候父皇。”小太子严肃地板着一张脸,奶声奶气地说。
赵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这不苟言笑的模样,竟然有几分像徐凤鸣。
这也就是他当初从王室宗中选了这个孩子,将他过继到自己名下,立为太子的根本原因。
这小子年纪不大,却少年老成,总是端着一幅不苟言笑的表情,板着脸认真起来的时候,跟徐凤鸣很像。
赵宁每次一看到他,总会想起徐凤鸣。
“孤不用你伺候,”赵宁说:“去找秦相,跟着他一起走,迁都一事兹事体大,不能国君和太子都不在洛阳城。”
“就是秦相让儿臣留下来伺候父皇的。”小太子说:“秦相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赵宁:“你身为太子,却总是想着假手于人。凡事依靠他人,那将来孤死了,秦相也告老了,你又要依靠谁?”
赵宁这语气平静无波,带着一贯的冷漠疏离,小太子被赵宁这毫无波澜的语气吓得打了个寒颤。
他虽然只有五岁,皇家的修养和气度却丝毫不少。
只见这小屁孩一瞬间的惊慌过后,瞬间跪在世上,伏首行了一个大礼:“此事是儿臣思虑不周,未曾履行应尽的职责,还请父皇责罚。”
“跪三个时辰,”赵宁冷漠地瞥了小太子一眼:“三个时辰后自己去找阮绍安,让他护送你去洛阳。孤没到洛阳之前,你须得跟秦相好好学习,稳住洛阳的局面。”
“是。”小太子恭敬道。
赵宁说完就走了,他于夜色中再次去了皇陵。
赵宁屏退侍人和守墓人,独自一人进了陵墓,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徐凤鸣的墓室。
这么多年这墓室一直被冰棺镇着,赵宁走到冰棺前,徐凤鸣安静得躺在冰棺里,双眼紧闭,面容安详,仿佛随时要醒过来。
赵宁在冰棺胖伫立良久,伸手抚摸徐凤鸣冰冷的面容:“凤鸣,我们迁都了……
太子已经五岁了,他虽然年纪小,不过是个可塑之才。”
“我已经成功一半了,”赵宁说:“这次迁都,我会找准时机清理六国余孽。
要不了多久,太子长大了,我就可以来了陪你了。
凤鸣,你要等我。”
徐凤鸣安静地躺在冰棺里,没有回答。
赵宁没有辜负徐凤鸣的嘱托,迁都后先是清理朝堂,然后重用宋扶,重新开始发展商贸。
整个长离国在他,以及他手下那一帮大臣的手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洛阳再次迎来了与几百年前不相上下的繁华。
他登上宫墙,站在王宫宫墙上,能俯瞰整个洛阳城的景象。
洛阳城十二城门再次大开,商邦集结,灯火通明、昼夜不息,无比繁华。
王宫守备森严,禁军恪尽职守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这偌大的洛阳王宫,与洛阳城那繁华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夕阳西斜,垂落在赵宁身上,将这孤独落寞的帝王身影拉得很长。
赵宁站在这空荡荡的王宫之巅,能听见城内的喧嚣声。
只是这热闹的喧嚣和这繁华的景象,再也与他无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