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已经厮杀了半个时辰,几乎都已力竭,拼得便是最后一口气。
萧岭知道这处离乌力吉太近,再战下去吃亏的必是他们,而他已经无人可调,亲自杀到了马前。
隐隐有马蹄声传来,萧岭心中警觉,忽而冒起一个念头,完了,乌力吉的援兵到了。
只是下一刻,提剑格挡住极格布大刀的康允泽突然大喝道:“大渊的援兵到了!援兵到了!杀!“
缠斗在一同的士卒不明就里。
可康允泽这一喊,大渊这边的兵士一个接一个地大声欢呼,士气大振!
挥刀的极格布只是愣神的一瞬间,康允泽反应更快,左手一剑擦过他的刀锋捅进了极格布的前胸。
紧跟着便是康允泽左侧伤痕累累的黄顺生,他疯了一般地大声吼叫,将长矛狠狠地顶了上去。
极格布吃痛,嘶吼着往周身一圈奋力劈砍,刀刃划破了康允泽的前胸。
他受伤太重,即便是力能扛鼎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就在他动作迟缓的一瞬,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前有一道寒芒闪过。
他看见眼前有红色的鲜血喷溅,以往他见过很多鲜血,但这次是他自己的。
萧岭隔着剑戟刀叉,看见边疆人人口中难以杀死的魔鬼被斩下头颅,浑身一颤。所有的紧张都迅速汇聚成了激动,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脑子里独剩下一个念头,杀了极格布...真的斩下了极格布的头颅!
“我们杀了极格布!”大渊的士兵反应过来大吼,所有人的陷入了疯狂。
而西狄的将领被斩,崩溃就在一瞬。
西狄兵轰然散开,却被大渊的兵士群力扑杀。
一个两个的士兵戳刺着奔逃的敌人,这些都是参加过棉铃大捷士兵,即便胜过,也还是难掩喜悦,兴奋地大喊:“我们赢了!我们又赢了!”
萧岭来不及感受斩杀极格布的喜悦,他转向康允泽,见他扯下极格布腰间的系带箍住流血的右臂,胸前那道可怖的伤口仍然淅淅沥沥地淌着鲜血。
两人对视之后,萧岭也知他的意思,此地不能久留。
“所有人听令,斩下头颅撤退!”
棉铃之后龟壳口又是大胜,只是这战胜得惨烈,无一人不负伤。为避西狄的援军所有人仍旧不敢懈怠,重伤的被人架在马上,轻伤的自乘一匹马。
方才杀敌时提着的一口气泻下,康允泽感觉到胸口撕裂般的疼痛,他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湿,右手已经没了力气。
头晕目眩间他觉得身体的热量在一点一点流失,可还不能停,要是停下...
他想到刚刚斩杀极格的疯狂,想到自己还没有在军中拼出来,想到二姐的仇还没有报,还有...他的眼前才刚刚浮现起一抹烟罗色的影子,接着就是一黑,栽倒下去。
恍惚间他听见耳边有人说话。
“快,把人扶上马!”
“前面就是顺州,进城就安全了。”
“把人放下,放到床上,他胸前手臂伤都有伤。”
“叫军医来,带上最好的伤药,得给他喂点水,他血流得太多了。”
康允泽挣扎着想要睁眼,恍惚间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很快就又晕了过去。
黑暗中,康允泽觉得喉咙如沙砾摩挲过一般的疼痛。不,不止喉咙,还有胸口、右臂,他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抬眼是绛色的素纱帐。
他艰难地转头,就看见床榻边歪坐着双目紧闭的元宵。
夜里只有窗外头的月光淡淡地照进来,睡在那儿的姑娘像极了一幅极具神韵的水墨画。
他轻微的动作还是惊扰了梦中人,元宵见人醒了,熬红的双眼透出些喜色,赶紧摸了摸面颊,果然是不再发热了。
“少爷醒了,可要喝些水?”
康允泽这一遭伤得太重,战场上全凭一股胆烈意气支撑着,待战胜之后精神陡然松弛,失血过多诱发出好些病症,一连睡了多日才醒过来。
他病中带伤,昏昏沉沉,听了元宵的话,迟缓地点点头。
等人端了茶碗来,也不能起身,便要元宵撑着他斜靠着软枕,才将水喂到嘴边。
他喝了半碗水,就觉得耗了不少气力。元宵观他的脸色苍白,就手将茶盏放在一边,重新扶他睡下。
似乎又知道他心中所想,轻声将这几日的事缓缓说来。
“少爷是白日里被萧将军送来的,说是在顺州已经躺了三日。”元宵将被子拢了拢继续说道,“萧将军说少爷伤得重,郭将军让您好好养伤,不必着急回营。还说少爷这次是立了大功,已经拟了折子送回京城,要为您请功。”
康允泽听到一半,心里却有些不得劲,他是想立功,是想往上爬,可他这个时候心里更想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回来,面前这个人是怎么想的,有没有担心自己?
他忽然想起萧岭的玩笑话,他说自己那担忧的模样,不像是惹了家中的姊妹不高兴,倒像是招惹了心上人的心烦意乱。
康允泽行动困难,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元宵,他感觉到有一种情绪在他的胸中激荡,似乎就要破腔而出。
这种情绪实在太过陌生又太过浓烈,让他有些害怕。他一贯勇往直前,可这次他紧闭了双眼故作假寐。
兖州的春夜还有着丝丝的凉意,微风拂来他能隐约闻见一股淡淡的花香。
他听见桌案边茶盏被端起的声音,紧接着又是细碎的脚步声,最后是落坐榻边轻柔而绵长的呼吸。
他疼得厉害,也累极,可听着这样的声音,他又浑身放松,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