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允泽在府里的时候夜间几不需要丫鬟贴身服侍,可仅有的两次病重,好像都是自己陪在身边。
她头先睡了一回,现下倒不怎么困了。
一闲下来难免就想到康允泽白日里被送来的时候,着实是将她和扣儿吓了一大跳。
出去时候明明还好端端的,回来不仅昏迷不醒,还满身包扎得都是白布条子,差点叫她们以为主子不行了。
等到自己和扣儿揭了衣服给他换药的时候,更是惊愕于他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新伤自然是不必说,还有愈合了的旧伤。
即便是一贯心硬如铁,只心疼自己个儿的扣儿也忍不住噙泪低呼。
元宵借着窗外的月光,看见康允泽即便睡得深沉,眉头也紧紧皱着。
他这一年在军中到底都是怎么过的?即便元宵没有亲眼所见,现下这些伤口摆在面前,她也能想象得到。
他从前拿笔的手如今拿了剑,这一路行得实在艰难。
元宵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柔情,她眼见着他从一个四岁的小豆丁长大成人,可这成长却是疼痛的、困苦的,几乎是撕扯去了他童年的皮肉硬生生地拉扯大的。
她瞧着他卷起的眉头,心里像被蜂子蛰了一口,又肿又胀阴丝丝地疼。不知怎的,手竟不知不觉地向那团起的皱褶伸了过去,可等指尖触及那温热的肌肤,她才似被烫了一般硬生生地缩了回去。
元宵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皆是错愕。
她...她怎么会有这样逾矩的行为,她是疯了吗?
不,就不说逾矩,她干嘛要管一个男人皱不皱眉头。
她想自己只是有些心疼。
可脑子里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她又觉得这个想法危险又可怕。
不是人人都说“一旦一个女人开始心疼男人就致命了”,更何况还是自己主子的男人。
她一定还是将康允泽当成了那个四岁的孩子,一定是!
元宵晃了晃脑袋,赶紧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了出去,重新坐回矮榻上,恢复了那副规规矩矩的丫头模样。
到底是年纪轻,恢复能力强,自从醒来之后康允泽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
住在自己个儿的府里,不说别的,吃喝就方便不少。成日价的汤水一份不少地送进屋里,都是精心熬煮搭配的,康允泽知道这都是元宵做的,可一回也不是她送来的。
每回借着由头问起,扣儿不是说她在外头采买东西,就是在园子里侍弄蔬菜,倒是忙得跟陀螺一样,让他不好说什么。
元宵也不知自己为什么避着康允泽,不过幸好康允泽也一直没有唤她,两人就一直这样不咸不淡着。
这日天气回暖,康允泽在屋里走动了一阵觉得好些日子没有沐浴,身上不仅干燥还带着一股血腥气混着药味。
他着实忍不了这气味,就顺口叫道:“扣儿,烧些洗浴的热水来。”
他一只手吊着,并不方便,半天只将外袍脱下一半,露出内里的细棉衣来。那衣服是回来时换上的,是从国公府里带来的,并不同寻常的棉布,细腻轻薄,宽宽大大的半露出宽肩细腰的线条来。
木门一响,他没回头,只抬手道:“把热水倒了,帮我把系带解了。”
屏风后头的水声一停,就听见近前的脚步声,走到自己跟前的不是扣儿,竟是元宵。
康允泽心弦一紧,扯着外袍的手也跟着紧了紧:“怎么是你?扣儿呢?”
元宵低着头,依着他刚刚的吩咐,双手搭上他的系带:“府里的炭没了,扣儿出门去坊市里头订炭。”
元宵没说炭火是按月给送的,扣儿是早在府里待腻了,借着这个由头出去逛一逛。
康允泽这些日子对着元宵心中有鬼,现下要在她面前赤身裸体简直是脑袋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要是知道府里独剩元宵一个,他就是臭死也不这会儿叫水啊!
可现在若是将人叫出去,岂不是显得他更居心不良,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的意味。
元宵虽然不是头一回伺候主子沐浴,但确实是头一回伺候男主子洗澡。
一个简单的系带解了半天,她差点觉得自己的手都打结了。
等解完外袍,元宵的手刚伸去康允泽的里衣,忽地被叫停住:“咳,你去再添些热水来,我沐浴的水喜欢热一点。”
“是。”
趁着元宵去添水,康允泽顾不得右臂的疼痛,赶紧将里衣脱了,坐进浴桶。那浴桶是特制的,里头有浅台可供坐着,水汽蒸腾。
他恨不能赶紧一气儿洗完,别叫元宵再撞见,可到底自己伤了一只手,万事不便。
才从旁边拾起香皂就听见元宵的声音,手里一滑,香皂又掉了出来。
他面色绯红,也不知是尴尬的,还是叫水汽蒸的,才愣在原地,就见元宵道:“我来。”
那声音语气和旁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情境听着就如同羽毛轻拂肌肤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元宵将刚拿来的热水添上,浴桶内外愈发烟雾缭绕。
那水烫得很,可康允泽却好似无知无觉,呆呆地瞧着水面。
元宵拿了帕子和香皂下水荡了荡,替他擦洗背。康允泽挺直了背,感觉到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轻抚上他的肩头,擦洗之后又一下一下地按揉着他紧绷的肌肉。
等擦完后背那双手又移到他的前胸,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可看着仍旧怕人,元宵的动作愈发轻柔,却在片刻之后感觉到浴盆里的人浑身一抖,随即又僵在了原地。
浴桶里头水波荡漾,可毕竟是清水,一低头就能将水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元宵还没低头,就见康允泽耳根通红,回神之后一把扯过旁边的毛巾挡在身前,慌乱道:“好了,这里不用你了,下去吧。我...我自己泡泡热水解解乏。”
元宵闻言简直如释重负,赶紧放下毛巾逃也似的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