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魔!”
法海的面色很不好看,“人和妖,只能生出魔来……”
令他更震惊的是,这孩子是阿霜的血脉。
他本想着蛇性本淫,这蛇妖又怎么会比得上他这个出家人清白,但没料到这孩子居然真的是阿霜亲生的。
俗话说父凭子贵,只要这孩子在一天,阿霜看见他,就会想起他那个已被镇压的父亲!
法海面色凝重,“阿霜何不将这孩子交给我,这孩子魔性深重,若不好好管束,必然为祸人间,金山寺结界密布,将她放在这里镇压魔性如何?”
白素纵然为阿霜诞下了孩子又如何,现在陪在她身边的是自己,只要自己悉心将这孩子养大,不愁他不改口叫爹。
阿霜本就不想沾手,点点头答应了。
小怪物是魔,一月会长大一岁,于是不过短短一年,他就长成了少年的模样,生得美貌至极,肖似其母,但他心性仍是稚子,因此经常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着阿霜傻里傻气地笑。
小怪物今天很苦恼,因为这月阿娘好不容易来一次,却只匆匆看了他一眼,就随着法海往禅房里去了。
他心痒难耐,于是偷偷溜出法海设下的结界,跑到禅房跟前,扒开窗缝偷看里面的动静。
“什么,你要走了?”他听到法海的惊呼声,心也跟着缩紧了。
他极其厌恶法海,他的心思实在是昭然若揭,不仅经常勾引阿娘,还想通过讨好他来取代妖爹的位置。
他虽然对妖爹没什么感情,但他到底是阿娘明媒正娶的,而法海是什么东西,连外室都不是,因此两人独处时他总是很警惕,生怕法海又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是,我在余杭坐堂出诊,深觉如今的医书内容残缺且杂乱,甚至一些病症都是记错的。”阿霜的声音很平静。
“我决定离开这儿,当一名游医,走遍天下。我在余杭一日接诊几十人,将所见所闻编撰成老百姓都能看懂的医书,能救的何止成千上万。”
“阿霜,你……”法海又慌又急,好不容易弄走了白素岑青,眼看他只要再花些时日就能走进阿霜心里,没想到他要离开,他上前扯住阿霜。
却被阿霜一把抓住手腕,此时他的衣袖垂落,露出了雪白的手腕,却不见那鲜红的一点印记,她的声音隐隐含着怒火,问道,“你的守宫砂呢?”
法海有几分姿容,又对她痴心,她便默许了他的靠近,没想到他早就没了清白。
阿霜讽刺地笑着,将他一把甩开。
“你听我解释!”法海急了,扑上去攀扯她。
“滚!”阿霜将他推开,怒极反笑,“看看你自己这副样子吧,你自己不慊恶心吗!”
她只觉得往日的真心都喂了狗。
屋外偷听的小怪物幸灾乐祸地捂着嘴笑出了声。
阿霜一甩袖子就要离开,却被法海撰住衣角,阿霜回头,只见法海低着头,此前还犹豫不决的眼神此刻变得孤注一掷,还带着点羞涩,“其实那夜是我……”
阿霜见他不似作假,于是也皱着眉回忆。
小怪物眼看阿娘的神色有些动容,他心道不好,跌跌撞撞直接闯了进去,往阿霜身前扑。
“阿娘!”他直直冲了进来,打断了二人的相处,声音中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他在距离阿娘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用身体隔开阿娘和法海,又伸手拉住阿霜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娘,你能不能带我下山啊?”
这句话虽然只是他临时说出来的吸引阿霜注意力的,但何尝不是他心底真正想说的话呢。
他只想待在阿娘身边,他还记得自己刚被带到金山寺的时候,法海设阵为自己驱除魔性,那时候他很小,承受不了,全身骨头都是痛的,这时候,阿娘就会摸摸自己的脑袋,还会给自己带糖葫芦,他就不痛了。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地等着阿娘的回答。
“不行。”阿霜摇了摇头,“你身上魔性未除,不仅会危害百姓,遇到修道之人也容易被斩杀。”
“你好好跟着法海叔叔在山上修行,等你好了我就来接你。”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小怪物本身就是魔,除非他死了,魔性才会彻底被祛除干净。
更何况,阿霜此去,归期未定,也可能一辈子不会回到这里来。
————
许府,顾念着明日就要启程,阿霜早早就在书房歇下了。
却不见,夜色中,一个人形生物手脚并用,悬在房梁上,看着她。
小怪物看了好一会,才从房梁上爬下来。
他今晚趁着法海早早出门,也偷偷跟着他溜了出来,他天赋绝伦,金山寺的结界只看法海操作了一次就会了。
这个地方哪里关得住他。
小怪物告诉自己,只溜出来这一次,没有人会发现的,看看阿娘就走,他只是舍不得离开阿娘罢了。
正打算从半开的窗户处爬走,他突然感觉浑身上下的魔气翻涌。
糟了!
金山寺不仅是用来关押他的,也是用来镇压他的魔气的,如今只出来了一小会儿,魔气就不受控制了。
要赶快回去了!
小怪物慌不择路地穿墙而过,却迎面撞上了一位男子。
这人正是秋怜。
秋怜是南风馆的清倌。
他色艺双绝,琴艺高超,更难得的是品行高洁,在南风馆这样的腌臜地方仍然小心保护着自己的贞操,只卖艺不卖身。
阿霜怜惜他的遭遇,于是将人赎出来,安置在府中,却从不对他动手动脚。
秋怜寻觅了半生良人,遇到阿霜才知她是自己的命中注定,但阿霜从来对于他的暗示都不为所动,似乎只是单纯让他奏曲跳舞的。
想到此处,秋怜有些悲伤,一方面觉得自己本就配不上她,另一方面又想让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即使只是一刻。
于是他用花瓣沐浴过后,换上一身半遮半露的轻纱,于夜半时分,准备去书房给阿霜盖被子。
他衣料轻薄,因此小怪物很容易就闻到了他轻纱下的血肉味道。
他眼睛发红,极其愤怒,哪里来的骚货,竟然跑来勾引阿娘!
如果让他得手了,阿娘就会将他纳入府中,而他的父亲也会被阿娘遗忘,连带着他这个小拖油瓶。
一直忍耐的他再也忍不住了,小怪物扑上去,咬住了秋怜的脖颈。
“啊!”
他的声音太过惨烈,以至于阿霜直接从梦中惊醒了,她似有所觉地看了眼金山寺的方向。
阿霜翻身下床,拿起悬挂在床头的辟邪桃木剑。
她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寝衣,头发披散在肩头,眼神却无比清明。
自从她得知此前的夫侍乃是蛇妖后,就去寺中求了此物,不挂此剑,不得安眠。
而如今,它终于派上了用场。
阿霜推开门来到院中,被眼前的景象惊在原地,血一寸一寸凉了。
只见伏在秋怜身上正在啃咬的东西,身形恰似那个小怪物。
听到动静,小怪物也看了过来,明明他已全然被魔性控制,却在看见眼前这个赤足散发提着剑的女人时,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眼眸中露出一丝痛苦。
他这个样子,不要被阿娘看到。
小怪物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去,下一刻,痛苦却袭遍全身。
阿霜手中的桃木剑直直地贯穿了他的心口,朱红色的液体喷溅在她半张脸上,衬得她此时如同地狱而来的修罗。
“魔就是魔,就算悉心教化也成不了人。”
阿霜的眼神里冷淡中带着失望。
“好痛啊……”
小怪物终于从魔性的侵袭中清醒了过来,他倒在地上,鲜血从口中涌出。
他挣扎地朝许霜伸出手,“阿娘……我好痛啊……”
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太过狰狞,以至于早已冷下心肠的阿霜还是被惊到,她手中的剑掉落,而后痛苦地抱住了头。
法海破门而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他感觉到怀中的鸳鸯佩发热,心知是阿霜那边出事了,于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他看见院中鲜血淋漓,秋怜的脖子已经被咬断了,而小怪物身上开了个口,躺在地上气息全无,而阿霜则失神地坐在一旁。
她此刻看起来脆弱极了,像个孩子一般无助。
法海走了过去,握住她颤抖的手,半跪着将她低垂着的头揽在怀里。
尽管因为小怪物的缘故,他每月都能见上一回阿霜,但此时此刻,他心中还是闪过了一抹窃喜。
让小怪物认他做父终究是下策,还是为他超度更合自己的心意。
真当他那些明晃晃的恶意自己看不见吗,果然是个小贱种,和他那个亲爹一个性子。
但窃喜过后,他也被阿霜的情绪感染,心中不可抑制地涌起悲伤。
尽管这怪物弑杀凡人,但毕竟是阿霜的血脉,她大义灭亲,心中自然是不好受的。
“降妖除魔,天经地义,这是大功德,阿霜,你……”他安慰道。
却被阿霜打断,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还有救吗?”
“没救了,生机已经断绝,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法海摇了摇头,“这怪物魔性未除,还擅自逃出结界,幸好你提前下手,不然今夜必定血流成河。”
看见她这副虚弱的样子,法海将人扶着进了卧房后也没有离开,而是在床边,为她输送真气,念诵清心咒。
“过几日再启程吧。”他顿了一下,欲盖弥彰地说,“你今夜受了惊吓,得恢复过来。”
“不然还没等救下别人,你自己就不行了。”
“嗯。”阿霜低低地应了声,阖上眼睛,掩盖住那些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