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怒喝,努尔曼自马上一跃而起,弯刀化作一道凌厉无比的寒光,直取耶律倍咽喉,顷刻将其斩于马下。
恶熊瞪着兽欲横流的眸,扑倒进尘泥里,硕大的身躯渐渐冰冷,再激不起一丝活气。
南宫离提着花裙子,踏过遍地血污,匆匆赶来,却满营找不见苏唳雪。
好心的文王妃掀开帐帘,冲火上房的女孩子招招手,柔声道:“殿下,只能您一个人进来。否则,她唯有一死。”
面对这个奇怪的要求,小公主没有片刻犹豫,挣脱所有试图阻拦的手,纵身冲进营帐。
眼前不堪的一幕,令南宫离眼睛发红,心猛地揪起来,赶忙褪下身上红艳艳的氅衣,小心翼翼地裹住怀里饱受摧折的人儿,和文王妃一起将苏唳雪救下。
“殿下,不要难为她……还有孩子……”
绝望的人眼底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凭触感知是她来,吃力地抬了抬眸,断断续续地嗫嚅。
为了生下小娃娃,一个可怜的女人已经赔了命。
因为大人们的过错,这世上又多了一个苦宝宝……天底下最苦的宝宝,因为生下来就没有娘。
“你为了一个仇人的孩子,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
小公主又气又心疼,用力地将伤痕累累的人紧紧搂在怀中,心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着,难过得不知怎么才好。
关于孙瑾的事,先行返回的将士已经详细禀报给她了。
当时,她心里就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无论如何没想到竟会这么糟。
她的爱人是个保护欲过度的人,本事大,性子烈,自负得不得了,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办到。偏巧自己也是女子,对女子困苦处境天然便有更深切的体察,总想护住天底下所有可怜的花朵。
可在南宫离眼里,苏唳雪也是花儿,最漂亮、最可爱那一朵,心地又软又纯洁,叫人百般呵护都来不及,半点舍不得摧折。
此刻,望着怀中生命垂危的人儿,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苏唳雪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眼眸里噙满了泪,声音抖个不停:“可那是......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话音未落,泪水已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孙瑾说,把孩子送她时,她是真的动心了。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孤孤单单一个人活在世上是什么滋味儿——得给不惜命的小丫头留下个牵挂,哪怕拿她自己去换。
南宫离闻言,浑身一颤,顿时呆若木鸡。片刻后,她回过神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她还不敢擦,唯恐不慎把琼脂蹭变了形,让怀中奄奄一息的人再受刺激,只好呜咽着轻声说:“傻子,我不在乎什么孩子,只要你好好的,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对一个刚毅的人来说,就算面临再大的难关与挫折,甚至身体遭受再严重的创伤,都能够咬牙坚持下去。然而,此时此刻,心灵上所承受的巨大屈辱几乎要将苏唳雪彻底击垮了。
在那遥远的过去,在她看不见、摸不着的深宫里,小丫头是否也曾经历过这般撕心裂肺的痛楚呢?
那时,她尚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啊。
“殿下,臣不好……我,我脏……”
苏唳雪哽咽着,身躯微微颤抖,仿佛风中凋零的花朵般无助,内心深处的自责与愧疚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几乎无法喘息。
她何尝愿意离开她所深爱的人呢?怎奈命运弄人,过往种种,让她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对眼前之人亏欠太多。曾经的疏失令她懊悔不已,如今,更觉无颜以对。
听闻此言,南宫离心瞬间被撕裂成无数片,刀绞般地痛。她紧紧地将苏唳雪拥入怀中,恨不得将自己所有温柔和心意都传递过去,不顾文王妃的眼光,俯下身疯狂地亲吻着怀中人的额头、脸颊和嘴唇,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无尽的爱抚与怜惜全部给她,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滴落在苏唳雪的脸上,与她的泪水交融在一起。
——唳雪姐姐最好了。
——唳雪姐姐,你不要嫁人,我们永远在一块儿。
——唳雪这么可爱,怎么能让别人亲呢?
……
“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受到伤害了,再也不会!”
地上的人胸脯艰难地起伏着,凌乱地喘着粗气,摸索到小丫头苦兮兮的脸,替她把泪水擦掉,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殿下,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们不必爱得这么危险……”
说完这句话,苏唳雪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慢慢阖上了英气而疲惫的眼睛,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要,不要……呜呜呜……呜呜呜……”南宫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源源不断从红肿的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泪花。
站在一旁的文王妃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声音略带颤抖地问:“公主殿下,您早就知道苏将军是女儿身?”
南宫离听到问话,微微抬起头,咬了下唇:“我知。”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对方耳中,简短两字如同重锤一般砸在文王妃心间,她满脸惊恐地瞪大双眼,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疑惑:“那您还……”
“我又不是方才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
南宫离抱紧怀里无知无觉的人,眼神空洞却透着决然。
“可这不合礼法吧?!殿下身份如此尊贵,为何要将自己陷入这不堪的境地?更何况,她已经……”
在选侯城那种天家之所,即便挑个洒扫奴婢,也不会要这样遍体伤疤还失了身子的。
即便小公主只是玩玩儿,也不该看上她啊。
“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南宫离瞥了文王妃一眼,似乎不耐烦,
“夫人打扮华贵,在契丹身份应当不低,不是王妃就是侧妃吧?按理说,我该以牙还牙,把你扔给外面那些回纥人,让他们把你撕得连渣儿都不剩,替她报仇。可她让我不要为难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可以保证,只要她没事,断不会有人动你一根手指头。不过她的身份,你必须保密。否则,不论你是谁,就算神册太后我也照样杀。”
文王妃不禁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些许惊愕之色,随后轻轻地叹了一声:“殿下果然不愧为监国公主,论手段、气魄,皆属当世一流,本王妃今日心服口服。南宫家有您这样的人物坐镇,契丹要想入主中原怕是难了。”
然而,小公主却并未因这夸赞而展露笑颜,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变得幽暗深邃起来,仿佛隐藏着无尽悲伤与愤恨:“本来就不属于你们的东西,你们抢也罢,争也罢,为何要侮辱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宝贝她?你可知道于我而言,她意味着什么?她是我的命。伤她的,我必定要让其付出惨痛代价!”
南宫离怒目圆睁,双眸血红犹如熊熊烈火,烧不止,燃不尽。
朱雀魄灵力没了,可邪气还在,刻进骨血里,不知哪一刻就会爆发出来,让她彻底沦为一个魔物。
“唔……不……”
忽然,怀中人低低呻吟了一声,似是感受到她的怒火,不安起来。
小公主倏地回神,低下头,轻轻蹭着无觉的人儿,柔声乖哄:“傻瓜,梦里还惦记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