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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认准了一条路,又何必去打听要走多久呢?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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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我跑了很远很远,嘴唇干燥,身心疲惫,脚已经成功地磨出血了,从脚趾痛到大腿再到身体,我麻木地奔跑着,心里很是害怕那些人会追上来。
忘记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走到一家已经打烊了的大型超市,我小心翼翼地走到超市侧边歇息,坐在阶梯上气喘吁吁,狼狈不堪。我的衣服很脏,我的头发很乱,我的气味好臭,不过没有在那间房里那么臭了。
你捡过垃圾吗?
我捡过,我现在就开始寻找垃圾桶了,这次我并不是捡空瓶子,而是想捡一双鞋,可我翻了好多个垃圾桶,却没有找到一双破旧的鞋子,我的运气真糟糕。
我重新坐回阶梯上,看着自己的脚在发抖,它现在一碰到地面就会特别害怕似的,脚里的筋一抽一抽的,疼得我差一点叫出了声音,可我忍了。
我深呼吸,不远处有几家烧烤摊,烧烤飘来的香味,我突然好饿,肚子咕咕叫,可我没钱,而且我现在这么邋遢,就算去买一根火腿肠也不会给我的。几名年轻人在吃着烧烤,他们看了我一眼,随后把我无视。
在他们眼中。
我是个乞丐。
远处传来一名年轻人的歌声,静悄悄的夜他的歌声像一首美妙的曲子。他站起身唱着刘若英的《后来》,唱得很好听,我听得入迷。莫名地觉得这首歌触动了我的心,我记得那是2006年,我在牧朗冰身旁唱过这首歌,当时还是一个叫李四的人跟我合唱的,我记得牧朗冰鼓掌了,我记得所有人都鼓掌了,我记得当时的心动和紧张。
所有的所有,记忆犹新。
已经差不多三年了。
我听着听着,泪水禁不住地往下流,心脏好像受不住了,好像要碎掉了,好难受,可我面带笑容,好像我又回到以前的自己了:
“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
早已远去
消失在人海
后来
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
一旦错过就不在”
后来,我与牧朗冰发生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只是在很久很久的未来之后,我遇见的他,早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牧朗冰了,也许时代变了,我们都回不到从前了。
就算过去我们爱得死去活来,爱得不能没有对方,随着时间的冲淡,牧朗冰不爱我了吧?只是回想起过去我们的故事,会嘲笑当时的天真吧?
好遗憾。
遗憾吗?
不遗憾。
牧朗冰本来就已经属于小柔了,是小柔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
呵。
嗯。
是这样的没错。
我歪着头。
笑着流出了眼泪,靠在墙边,目光淡淡地凝视着那群年轻人吃喝说笑,我面带微笑,仿佛那些年轻人就是我向往的生活。
我已经哭不出眼泪了,没有牧朗冰的日子我经历了太多太多,我无法诉说我此刻的心情。
我深呼吸着,就这么在这里坐着睡了一晚上。
我其实睡不着。
半睡半醒。
垃圾车凌晨四点钟就开始工作了,我还看见清洁工在公路边扫地,静悄悄的周围响起“唰唰”的扫把声音,给这寂静的凌晨添加了几分美妙的旋律。
我有气无力地凝望着那些烧烤摊,烧烤摊已经收摊了,那些年轻人早已经离开,五月的天,在夜里也依然清凉清凉的,我衣着单薄,受着清冷的风,尽量不让自己感冒。
我痛得已经站不起身了,又累又困又饿,头还很晕,身体似乎有些冷,我努力不让自己哭,因为每次哭我都会流鼻涕,哭完后我总是头昏脑涨。
直到早上六点,卖包子的人才推着小车过来摆摊,我走过去买了一个馒头,阿姨看了看我,一副惊讶的模样:“哎呀,你怎么没穿鞋子啊?都出血了。”
她是陌生人,我也懒得跟她聊天,接过馒头笑着敷衍:“嗯,我只是跟朋友吵架了才这样的,没事,谢谢阿姨啦。”
超市是九点钟开门的,为了节约钱,我只吃了一个馒头填饱肚子,看见超市开始营业的时候,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随后光着脚走了进去,走路的时候尽量让自己变得正常起来,忍着疼痛,佯装没事一样。
买了一双拖鞋,这双拖鞋真的好贵,在外面大概也就三块钱左右,怎么到这里十块钱了?我人也都进来了,忍了很久,最终还是买了下来,我又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包纸巾,给自己洗了脸洗了手顺便擦手,看了看手上还剩二十多块钱,我咬咬牙,顿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手机没了,钱没了,身份证没了。
人在外地,什么都不是。
我想了想,还是坐公交车去中堂找潘诗婷吧?找潘诗婷借几百块钱先,我现在是真的没办法了,不敢告诉爸爸妈妈,不想告诉亲戚,只能找潘诗婷了。
不知道潘诗婷会不会取笑我,我该找个什么好的理由呢?毕竟在离开之前我还跟她说我要赚大钱,现在却变得跟乞丐一样。
可是我在附近找了很久的公交车,依然不见有公交车经过,也不见有公交车站,我有些难过。于是找了出租车,问他能不能带我去附近的公交车站?他同意了。
路上,他说塘厦离中堂很远,简直就是一个南一个北,路途大概45公里左右,我对这个距离并不懂是什么概念,司机说开车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候,我惊呆了,而且坐公交车,需要转很多趟车才到,加上我对东莞路线又不懂,估计到的时候都已经天黑了。
“嗯,谢谢你。”我有些绝望又带着感谢说道。
他送我到了附近的公交车站,花了我十五块钱的路费,我虽然觉得超级超级贵,可是没办法,司机人不错,我问什么他答什么,我也没有要砍价,因为跟出租车司机砍价就没有赢过。
可是。
我看着手上只有七块钱,七块钱里有一张五块钱被洗得皱巴巴软绵绵的,好像一碰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说要花给老人自己也没有兑现,良心过不去,我不想欺骗老人的善心。
我的心又揪了起来,看了看周围陌生的地方,有些人就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似乎在嫌弃我,觉得我好脏。
我没钱了。
一天不到。
我快花完了这五十块钱。
这些社会人好抠。
我这么穷。
还想敲诈我,骗光我。
我好难过,手上的七块钱不够转车了,我顿时哭了起来。
我该怎么办?我好迷茫,我好无助。
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冲去马路。
我哭了几分钟,最终还是因为脚痛而停止了哭泣,我站直身,朝旁边的电话亭走去。
我想给潘诗婷打电话,看了看现在的时间,她现在在上班,不知道她能不能接电话,希望她能来帮我。
可是。
我——
我并没有记下潘诗婷的手机号码。
真糟糕。
附近没有网吧,我也不能上QQ找她。
我鼓起勇气,神使鬼差地决定给牧朗冰打了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嗯。
好。
牧朗冰。
死牧朗冰。
你不要我了。
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选择放弃,也感谢我的狠心,把你抛弃。
我强忍着眼泪,其实我不怪牧朗冰,是我自己的错,是我自己造成的,我不能施加给他怨恨。
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给陈艺豪打了过去。
大概过了十秒左右,他接了起来,好像在吃中餐,声音依然如以前那样温柔,不,多了几分磁性:“你好,哪位。”
“……”想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间,泪水瞬间涌出,我连忙捂住嘴,顿时没有回应,内心说不上来的欣喜,仿佛看见了希望。
“你好?不说话我就挂了。”陈艺豪有些无奈地说,似乎以为这是一通骚扰电话。
“是我,韦美希。”
再后来,我得知陈艺豪在前天就大概知道我的事情了(也就是我在QQ上跟他说我被骗出不来的事情),他向学校请了三天的假独自来到了东莞塘厦寻找我,他报Jing了,现在就是等那边的调查结果。
陈艺豪找到我的时候,手里提着一盒装着鞋子的包装袋还有一袋药,我坐在电话亭门口,老板娘陪着我说话,磕着瓜子,一副包租婆的模样,看见陈艺豪,她的眼睛亮了:“哎哟,这是找你的吗?”
我才抬起头,转过身,看见了站在我身旁的男生。
陈艺豪。
好久不见。
我的心里反反复复地对他说。
他半蹲在地上,拆开药就给我处理脚上的伤口,先是消毒,随后涂上碘酒,碘酒冰凉冰凉的,但很快就干了,他给我穿上很柔软的拖鞋,我的脚好像很喜欢这双拖鞋,瞬间就没有感觉那么痛了。
鞋子是37码的,他怎么知道我穿37?
我有些惊讶,但现在的惊讶远远不及于他此刻的变化。
他变了。
变高了。
变成熟了。
比以前更有男人味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现在的他比以前稳重了不少。
“痛不痛?”
看着眼前的陈艺豪,我只有泪流满面,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坐着。
老板娘倒是一脸闲着的模样,扇着扇子对陈艺豪说:“你总算来了,这靓女都等你好久了,赶紧把她的电话费给付了,带她回家吧?一共十五块。”
“嗯,谢谢你。”陈艺豪掏出钱包,给了她二十块钱,说:“不用找了,谢谢你照顾她。”
“哟,谢谢你啦!”老板娘接过钱高兴地笑道。
看着老板娘走进电话亭继续招揽生意,陈艺豪才轻轻地撩起我脸颊旁的发丝,我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可却怔了一秒,我停住了,任由他将我的发丝撩到耳后。
“还伤了哪里吗?”陈艺豪握着我的手臂,大概地检查了下我的胳膊,带着心疼的口气询问。
我只是哭着摇摇头,忍了很久才挤出这么一句话:“对不起,麻烦你了。”
“没关系。”陈艺豪笑着说,“我只是很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在东莞找工作,难免会陷入这样的骗局,幸好你没有被洗脑成功,也幸好你找了我。”
“对不起,害你请假来东莞找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此刻说的对不起,有了太多的含义,他爱我的时候,我伤害他的时候,我一句抱歉的态度都没有,最终在我落难的时候,就只有他能够做到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了。
“陈艺豪。
过去我对不起你。
这次我对不起你。
我什么都欠你。
等我工作稳定了,等我什么都稳定了,我一定,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
这次,换我为你做牛做马,换我为你放下尊严。
因为我欠你。
欠得太多了。
多得我的心变得沉重,无法呼吸。
对不起,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
我握着他的手,我的手在颤抖,我浑身都在颤抖,所有的感激不尽都无法表达我的感谢,我一下子说了好多,也许是过于感动,过于激动,过于内疚。
以前的我,对他要多狠有多狠,要多绝情有多绝情,对他的万倍伤害,他遍体鳞伤,却舍不得对我放手。可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能第一时间赶到,总能给我关心与温暖。
太多了。
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我是罪人。
也许我就该死在那个地方。
我为什么还要出来?
“韦美希。”陈艺豪第一次喊着我的名字,他小心翼翼地握着我的手,抬起头,此刻的样子像极了是在向我求婚:
“以后的日子,陪我一起过吧。”
许多年前的他,有清澈的双眼,好像从未经历过我的这些事情;许多年前的他,心爱一个我,钟情一个我,好像没有我,他就活不下去。
一直一直,他都是这样。
我没有回答,我回避了这个问题。
过去我觉得陈艺豪这种恶心的书生子不配与我交往。现在换过来了,我不配跟他在一起,我连提鞋都不配。
我什么都不配。
我只是个卑微的打工妹,而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与我天地之囊。
我不配。
见我没说话,陈艺豪用笑容来挽回了这场尴尬,他说:“哈,还是以前的美美,看来你的脑子没坏。”
我皱起眉头,望向他。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容与以前一样温暖。
陈艺豪带我去了酒店,开了一间房,是双人房。
在知道是双人房的时候我其实是怔了一下的,很快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难不成我想两个人睡一张床吗?
他开的这间房空间挺大的,不过是一个大的双人间,打开灯,他知道我累了,我洗完澡换上陈艺豪买的干净宽松衣服。他见我从浴室走出来,连忙跑过来把我扶住,生怕我站不稳,我推了推他:“不用,我没有那么脆弱。”
他没有听我的话,扶着我到了床上,给我盖好被子,随后他坐在床角,伸出手从被子里拿出我的脚,细心地给我涂药。
他的手和他的性格一样暖暖的,我的脚冰凉,触碰到他手掌心的时候,我仿佛感到了许多温暖,从脚趾暖到心头。
我没有动,我舍不得动,我舍不得打破此刻的陈艺豪。
我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他涂完药,可没一会,我却真的睡着了,只是感觉陈艺豪在轻唤自己,我轻皱着眉头没有回应,随后自己额头有一个温暖的唇落下,却很快离开。
我知道。
是陈艺豪。
他总喜欢在我熟睡的时候对我做这样的事情,而我,却没有觉得那么恶心了。
也许是觉得他救了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