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似乎被霉运沾到了。而且是从头到尾的那种。
博物馆的玻璃很隔音,墙壁做得很厚,防水功能很好,容若和副馆长在博物馆的内馆感受艺术的暴击。对于外界的变化浑然不知。
等到他们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天色全黑。
副馆长吓了一跳。看看显示屏的时间,才下午三点。
下午三点,漫天的乌云遮住了夏日当空的太阳。
副馆长看着眼前上空那厚度宛如有妖怪渡劫一样的云层。实在是不放心让容若一个人这样回去。
他说:“让你的监护人来接你吧.......你这样一个小孩子,实在是不好这样回去。”
容若还未说什么,一边一个和副馆长差不多年纪的阿姨模样的工作人员也开口:“可不是,这忽然刮台风了.......”
真的是忽然。
申城之前很早就有了台风预警。只是那从沿海地区刮来的台风到底会不会登录榕城还尚且不知道,到了榕城会不会减弱也不知道,然后在到了申城到底会变成几级的风雨,也不知道。于是一切都是预警。结果这个预警不但有用,而且还似乎有了提前登陆的趋势。
容若看了看头顶的乌云,和现在吹到脸上狂劲的风:“现在不知道榕城是个什么情况了........”
“只怕更糟吧.......”副馆长含糊一句,他又不是气象局的工作人员,也不是气象检测员,对于榕城的遭遇不太关注,他急着苦口婆心劝慰身边的少年人,“还是叫你的监护人过来接你吧......”
“现在台风还没怎么到呢.....等到下雨可能还需要一段时日的。”容若说,“等到我的监护人过来接我,然后我再回去,搞不好还没走到半路,就要看到风雨交加了。一来一回的,不费时间吗?”
容若说:“我做地铁,应该问题不大。”
“可不能坐地铁!”那个阿姨样子的工作人员讲,一脸的严肃,“这如果下了大雨,首先就会灌水进地铁的!不能坐地铁!”
副馆长也觉得有道理,还在试图规劝:“还是叫你的监护人开车过来吧......又不算是远,趁着还还没到下班高峰。”
容若无奈:“那我打车回去好了。”
他这样讲。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下了博物馆门口的台阶。
这个时候出租车还算是可以。
副馆长眼睁睁看着容若走到路边,不多时就拦住了一辆车。
车子绝尘而去。
没走远。
出租车司机心里嘀咕的要命。这一趟活载了个寂寞。一个少年招手拦车。叫他绕着博物馆转个圈,停在博物馆对面的马路的人行道上就行。
这一圈下去,也就是个起步费。
申城的起步费是八元。
打个表,九块。
司机:“.......微信扫码还是现金?”
少年说:“......对不起。麻烦你。”
然后给了一张百元钞票。
然后少年说:“不用找了。”
司机就更奇怪了。
司机轻微觉得良心不安:“要不要我再等等你?这马上要下雨了,回头就不好叫车了?”
少年摇头:“没关系,我一时半会,不会回家的。”
司机说:“学生还是要赶紧回家,不安全。”
少年说:“谢谢。”
司机动了。
这就是网络上的十动然拒。
对于陌生人的关心十分的感动,然后礼貌拒绝了。
司机不但载人载了个寂寞,连关心也关心了个寂寞。
司机放下乘客,一踩油门,跑了。
........
还没跑出起步价来,那雨水就兜头而下。豆大的雨水借着风力噼里啪啦地砸进车窗,砸的司机半边脸生疼。司机赶紧升起车窗挡住雨势。他立刻想起来刚刚放下的少年。
他骂了自己一句多管闲事。
前面路口掉了个头,又回去了。
雨水非常大。雨刷不停的工作,刷去如溪流一样的雨水,而路边的植物,和刚刚看到的博物馆,都被笼罩在一片模糊的雨势中。
司机一边缓慢开车一边心里嘀咕:这样大的雨势,那个少年肯定跑去别处避雨去了吧?
傻子才会站在原地不动呢.......
那少年看着就机灵。
肯定.......
我的天!
司机目瞪口呆看着原地一动不动的落汤鸡.......真是个傻子啊!
......
他开车到容若面前,摇下车窗,不顾立刻被打的湿透的脸和头发,喊:“赶紧上车!”
一声惊雷。
这声惊雷惊天动地,打的连不远处的车辆报警器响个不停。越发的让人心惊肉跳。
容若这个方向,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惊雷,距离很近,一般来说,小学课本都说过的,先看到闪电,再听到雷声,因为光比声音的传播速度快。
可是刚刚,他几乎是看到闪电的同时听到的雷声。
那闪电就发生在博物馆后方。
闪电很大,照亮了半个夜空,可能会导致有部分地区停电,而且网上会有段子。比如谁家妖怪在渡劫。
这个段子,再之前的时候,容若也是当成段子在调侃。
但是现在........
容若皱眉,眯眼。
他皱眉是因为在思考,眯眼么......纯粹是因为雨势太大,冷冷的冰雨往脸上浇,让他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然后他还没来得及再仔细看看,就被一股力量给扯离了风雨区。
刚刚那个司机去而复返,把他这个路边的乘客给拉扯上了车子。
司机自己也被浇了个湿透。
俩落汤鸡坐在半湿不透的出租车里被冷气吹得发抖。
司机一边关掉冷气,一边气急败坏讲:“我跟你讲话呢,你个孩子怎么回事?这么大的雨!你还能发呆!!”
容若:“.......我刚刚吓到了嘛.......”
司机在后视镜那里看容若的眼神宛如一个反派:“我可没看出来。”
容若说:“我不太会让自己表情生动........不过我非常诚恳,我真的是被吓到了。”
司机:“.......哪有人会自己讲自己很诚恳的?不过算了。”
司机大人不记小人过。
也是因为他从后视镜看到了容若发白的脸色有点不忍心。
“红星中学的吧?读书好是好,可是也不能读成书呆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知道不知道?”
司机絮絮叨叨,这风雨根本不可能减弱。
“行吧,我刚刚说收你一个小孩那么多钱,我也过意不去。我就当做你两单生意。送你回家的了。家在哪啊?”
容若扭头看了看窗外,表情有点惆怅:“迦南小区。”
司机说:“哎呦,富人区啊.......那我可好好开车。”
容若:“.......”
虽然不清楚这其中的逻辑。不过好吧。
容若说:“谢谢。”
......
黑云压城。
从古到今,都不曾被解读为一种吉利的征兆。
在古代,黑云压城是一种兵败的预兆,在现代,不管是坐在写字楼的人,还是在学堂的,都很恐惧这种乌云盖顶带来的麻烦。
不管如今网络多么发达,不管如今大楼盖得多么厚重,说到底,一个惊雷下去,可能回家的网络就断了呢。
现在才下午三点。
容若隔着车窗玻璃,看着路边亮起的路灯下清晰的雨线,忽然惆怅:“这科技发展这么多年,可是还是抵不过大自然的力量啊.......”
容若叹气:“所以人类是渺小的。”
司机说:“这科技发展,是为了方便人类的生活,然后呢,是为了抵制大自然的灾害。都对大自然抵制了,大自然能给好脸啊?”
“再说了......这洪水啊,地震啊,刮风下雨,泥石流什么的.......这种说是灾害,说白了也是人类自己安的。说不定对人家大自然来说,这就是一次洗礼呢?就跟你们学生一样,答案写错了,用橡皮檫擦掉,或者画画画的不好看,用油彩盖住一层重新画。人家搞不好,大自然就是这地球的小画家。人家发洪水,人家地震,人家泥石流,就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好看,重来。”
司机说的还挺有道理。
通常司机都非常能聊。能侃大山。
能聊的前提在于肚子里有东西。这废话可做不到侃侃而谈。
能够侃侃而谈的,必然是有理有据的。哪怕是吹牛吧,也得知道这牛长什么样子。
容若觉得有意思:“那,刮风下雨呢?算什么呢?”
司机想了想:“可能就跟画画的时候,加个点缀一样的呗?我闺女是个美术生,画画的时候,喜欢用画笔沾颜料在画纸上甩,帅的有技巧呢,能甩出下雨或者落叶的样子出来。可能这也是大自然的意境。总不能老画风和日丽吧。这大自然也累。”
容若说:“那这大自然也任性。一点征兆也没有。”
司机说:“我们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农村路边树底下,老很多蚂蚁窝。我们小时候当孩子的时候淘气,没事就对着蚂蚁窝来一泡.......对蚂蚁来说,也没征兆。”
容若喷笑:“我可不愿意被这样比喻。我还淋雨呢。”
司机也大笑:“那学生你要是以后想淋浴就想想这个比喻!”
容小龙忍笑:“好。”
......
司机很负责。
一路把容若送回到了沈柏良家门口。也没再走前,忙着去抢别的生意去了。
容若浑身被淋个湿透。滴滴答答的进了门,站住脚的时候,脚下立刻汇了一小汪水。
橘猫将军吓了一跳:“你去游泳啦?”
它看到容若一脸无语。然后才看到容若身后的狂风暴雨。
沈柏良家里的落地窗.......质量可真好。
沈柏良听到动静,尖叫一声:“我给你发信息叫你等我去接你,你怎么不听?”
容若无语:“没看手机。”
沈柏良推他去洗澡。
“有什么话等下再说。”
容若进了浴室照镜子,才知道为什么沈柏良会尖叫——他真是淋了个湿透。他的头发上还有好几片草叶,刘海贴在前额上,睫毛沾着水汽,身上的蓝白相间的T恤被雨水浸透快要成了深蓝和白色,皱巴巴的贴在身上,裤脚这个时候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他脱掉脚下的鞋子,倒出来一大摊的水来。
沈柏良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最后门口响起敲门声音:“衣服给你放门口了。”
容若应了一声。
沈柏良大约是半天没听到水声,于是在外面催促:“赶紧冲个热水澡,等下感冒了。”
容若又应了一声,随手把浴缸的淋浴蓬头给打开了。
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容若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索性手机没事。
还可以正常的操作。
容若点开相册,点开一张照片,放大。
仔细看。
没错.......这里确实是忘川途。
这是忘川途的雾。
传说中,亡魂走入忘川途,会被这种忘川水幻化的雾气引导地慢慢忘记仇恨。等到见到忘川途的指路人的时候,亡魂只剩一念支撑。
而那黑色的夜,就是吞吃恨和记忆的妖怪。
走过忘川途,除了名字,什么都带不走。
而名字,是要留给不归地的离朱的。
一去忘川不回头。
这就是忘川途和不归地的由来。
成画怎么会画出来忘川途的景象呢?
不可能是什么观后感。鬼的观后感。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容若表情凝重了起来。
在一片哗哗水声的背景之下,容若的头开始疼了起来。
......
沈柏良更加头疼的厉害。
借着浴室的水声,沈柏良用正常的语调问橘猫将军:“你真的确定?没闻错?”
橘猫将军肯定确定的要命:“没错。容若刚刚身上是妖怪的味道。都没遮掩的那个妖怪。”
沈柏良看了看浴室的方向,皱眉:“他又去见那个副馆长了?”
沈柏良嘀咕:“怪不得我说等他放学来接他他反而自己先回来了。原来是又逃课了。”
橘猫将军摇头:“不是猫妖。是蛇妖。”
沈柏良吃惊了。
橘猫将军说:“我觉得就是那个司机。你家门口有监控吗?能记住车牌号码?”
沈柏良说:“有是有......可是那个蛇妖好像对容若没有恶意?”
橘猫将军说:“有没有恶意的.......也不是初次见面就会知晓的啊.......”
橘猫将军提醒沈柏良:“猫妖也就算是,这蛇妖,可是直接上门了探听情况了都........”
沈柏良脑子有点乱了:“这年头妖怪是怎么回事?怎么都来人间抢人类的工作了?本来这工作岗位就不容易了,怎么还要和妖怪做竞争对手呢?”
橘猫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