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正要睡时,刘小龙给我电话,几句客气后进入正题:
“甄阳,我问你,我爸这个情况,适合做介入治疗吗?我上网看了听说这种疗法不错。”
“小龙,我们医院确实可以做介入治疗,具体要评估一下,看什么方法更适合你老爸。”
“唉,甄阳,我就是心太急了,没办法,我现在巴不得自己是上帝,拍拍手就把我爸的疼痛解除了,打扰你了。”
睡前的电话,打扰了章媛的睡眠。等我困想睡着时,她却清醒了。
满嘴怨气道:“甄阳,你参与过那么多次手术,弄死了几个病人?”
“什么叫弄死?我们是医生,不是刽子手好不好。”
“好,是医生。治死的那些呢?几个。”
“唉,别人不理解也就算了,你怎么这样。我的任务救人,手术不是为了伤害而伤害,是为了拯救不得不产生的伤害。”
“我知道啊,你这么紧张干嘛?我是问你你们治过的病人中,死了几个。”
“你怎么突然对这个问题感兴趣?谁会刻意去数死人?”
“知道自己的病人治疗后死了,你会不会愧疚?”
“这是我的工作,我当然希望每个治疗过的病人后面都活蹦乱跳的,可是现实吗?我不是上帝。”
“你生气了?”
“没有。”
“我妈今天中午给我电话,问我,要不强制让我爸做手术得了,这样插营养管子到处乱跑,她也看不住,我说,手术很危险,要是治死了怎么办?然后我妈没说什么了,我听得出,她还是希望我爸多活几年。”
“一点检查没有,能不能做手术还不知道呢。”
“什么意思,你之前不是说可以做吗?”
“要是检查出肿瘤的位置在食道上段,就没法做。”
“上段?”
“就上面。”我伸手摸摸章媛的脖子上面。
“刚给你打电话是谁?”
“病人家属。”
“哪个病人家属?”
“以前的同学。”
“你能不能一次性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听什么?”
“你回答病人问题头头是道,回答我的就敷衍了事。”
“病人的事,我拿到家里说算什么事?”
“深夜还打电话给你的病人家属,跟你肯定关系不一般。”
“你错了。”
“哪里错了。”
“我跟他只是同学而已,交情基本没有。”
“跟你说话太费劲了,我究竟还是不是你老婆。”
“是。”
记不得后面说了些什么,反正我是先睡着了。
第二天,我吃完早餐,正要赶电梯上科室。章媛打电话来,岳父回家待过短暂的时间,再次出去时,并没有拿他自己的手机。
“我爸这是想躲我妈一辈子吗?”章媛的声音充满无奈。
章瑞也给我发了消息,问的是岳父如果联系我,告知他一声。
我怕忘记这事,故意在手机记事本里做了提醒设置。午餐时间,我打了个电话给岳父。
“爸,你现在怎么样?”
“我很好,在家太折磨我精神了,你妈唧唧喳喳的,我受不了。”
说不到五句话,问不到他在哪里就被挂断。
一个病人内心的变化是值得关注的,心并比肉体的病更难治。癌症降临,除了恐惧和压抑,还有承受来自家人都怨气,进而产生自暴自弃。
人生的起落,潇洒的时光把酒言欢,以癌症为转折点,走向滑坡,那是一个无底洞的终点。
刘小龙每天出现在医院里,上班时间在都是为了签字,下班后过来,基本都睡在医院陪他父亲。
我记得他的一句抱怨:“为什么要得癌症呢?以前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这个烂社会就是用酒互相干垮人的。”
喝酒致肝癌,尤其的高强度喝酒,喝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
我突然有戒烟戒酒的想法,戒酒容易,只是烟,有点难。每次参与肺癌手术,看着肺叶被切除,我想象自己是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心想还是要努力戒烟。
我忘了是哪天,刘小龙拿着一叠检查结果走进办公室,一脸茫然。
“甄阳,不好,淋巴转移了,我都想崩溃了。”
“小龙,冷静点,事情已经发生,现在的重点是考虑怎么治疗,不是悲观放弃。”
“我都不敢告诉我爸,还有我妈,但他们肯定会马上知道这情况。他很悲观,打击很大,想一死了之,不想折腾了。”
“采取化疗控制肿瘤是个选择,但要沟通好,过程会比较煎熬。”
“他现在身体这么弱,能扛得住化疗吗?”
“这几天饮食怎么样?”
“吃的很少,乏力,腹痛。”
我认真看了小龙手里的检查单,食管鳞癌中上段,低分化,心都凉了。